白貝被蔚藍說的怔住,雖覺得還是有些古怪,至少跟蔚藍的年齡極爲不搭,但人在面臨重大變故之後,性格上多少都有些改變,更何況白貝并不了解之前的蔚藍,再加上蔚藍這些日子表現出來的沉穩和周全,便也不再糾結,隻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又給蔚藍斟了杯茶。
這茶仍是雷文瑾之前準備的,蔚藍對茶略有了解,當然這份了解也建立在她自小跟着爺爺一起喝茶的基礎之上。
奶奶早逝,爺爺膝下隻得父親一子,又是老來得子,在父母親去世之後,爺爺便辭了法學院的工作深居簡出,爺爺早晚一壺茶,從她四歲開始,每次都會叫上她,早上的一壺茶多是給她啓蒙,最初教讀分解《三字經》、《千字文》,随着她年齡增長,慢慢變成《論語》、《春秋》、《左傳》、《戰國策》等等;傍晚一壺茶,則是講解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及茶葉的産地制作。
她初時并不懂得,但長年累月,任誰十年如一日的不斷汲取同類型知識,到最後都會記住——這種日子直到她十六歲時爺爺去世,腦子裏已經裝了不少有關茶葉的知識。
這與她前世喝過的炒青、曬青、甚至是發酵茶皆是有所不同,看樣子更像是直接陰幹之後蒸壓成餅,要喝之前也不是直接拿出來沖泡,而是需要先解茶,然後焙茶研磨,再用羅合篩茶,最後用沸水沖泡。
蔚藍看着白貝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不由得微微挑眉,淩家雖在榮昌滅國之後被姜曙榮驅逐到折多山一帶,但書香傳家的底蘊和風骨卻不曾丢棄,想必白貝也是從小受到熏陶,才會有如今這一手,否則以雷文瑾的脾性風格,翡翠島上,定然無人教授這烹茶之法、
西北雖然山高,但官道卻向來都是坦途,車輪聲滾滾向前,車簾随着馬車行進微微晃動,夜風清寒,順着掀開的車簾縫隙鑽進車廂,茶香彌漫在小小的空間裏沁人心脾。
蔚藍斂下思緒,端起茶杯輕輕撇去面上的浮沫,不甚明亮的燈光下,熱氣蒸騰煙霧微醺,杯面上浮沫細膩豐沛,在青瓷茶盞裏呈現出淡淡的乳白色,垂下眸子淺啜了口,在舌尖細細回味,入口唇齒生香微微苦澀,但片刻後便是滿口生津,随之而來的是淡淡甘甜。
“倒是好茶。”品其味鮮爽甘甜,約莫應該是春分之前的嫩芽,蔚藍放下杯子,心中覺得有些暴殄天物,歪着頭看了白貝一眼,似是随意道:“表哥這茶是在哪買的?還是自己種的?”
這世界雖與她之前所在的時空大不一樣,但大概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卻是相差無幾。在蔚藍上一世所熟知的文獻典籍裏,茶葉的發展可以追溯到上古神農氏,聞于魯周公、興于唐、盛于宋,到近代和現代,更是并列爲世界三大飲料。
曆史上,茶葉的最早出現,是因爲其清熱解毒、提神醒腦、解油膩輕身體的藥用功能,其後衍變成食療功能。
西漢時,随着絲綢之路的開辟,佛教思想逐漸傳入,東晉南北朝時期,佛教在門閥氏族統治階級的提倡下開始大肆傳播,唐時,佛教文化大肆盛行,唐太宗曾下旨在全國範圍内建寺刹,并在大慈恩寺建立譯經院,這一時期,伴随着大量僧侶修行打坐誦經,茶葉提神醒腦的作用日漸突出,逐漸開始興盛起來。
白貝放下手中的銅铫,笑着道:“這茶倒不是買的,主子不知道嗎?泊宜郡産茶,肅南王府每年都有喝不完的茶,這茶便是泊宜郡以西百裏的百丈山所産。”
蔚藍聞言鳳眸微亮,揚了揚眉道:“産量高嗎?我看這茶芽葉很嫩,每年能有多少?”窮則思變,蔚藍雖于财富一項上并不貧窮,但她與蔚家軍目前的境況不容樂觀。她希望日子能越過越好,最好能掙脫朝廷的束縛,在面對皇室時能穩若磐石無所畏懼,那就必然要有十足的根基和底氣。
早前決定組建镖局的時候,她就在心裏默默算了一筆賬,等镖局發展起來,她必然是要涉足商途的。
至于到時候具體經營什麽,她心裏還沒底,但大緻也就那幾樣,西北氣候嚴寒土地貧瘠,商業發展落後,若是想要盡賺富人的銀錢,那是不大現實,但卻可以從民生入手;瓷器、糧食、布匹和鹽茶都是很重要的生活必需品。
當下,這些必需品對老百姓來說俱是價格不菲,那麽,她有沒有可能另辟蹊徑,以發展适應老百姓需求的各類商品爲主?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蔚藍向來行事謹慎,凡事未雨綢缪,蔚家軍在蕭關紮根多年,一時半會肯定是不會轉換陣地的,那麽,如何在現有的基礎上,更好更充分的賺足人心,發展一方經濟,就需要盡快提上日程。
姜澤和謝琳包藏禍心,母子二人此次事敗之後,必定還會尋找機會卷土重來,可他們什麽時候來,會以什麽樣的方法,蔚藍不得而知,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加緊時間壯大自己。
曆史上有名的邊茶,是西北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曾經被皇室牢牢掌握手中,并用以控制邊境局勢,如今既知泊宜郡産茶,她未必就不能在茶葉上做些文章,像她手中這樣的明前嫩芽,老百姓們确實是喝不起。可是,若采摘明後原料,選用芽葉更加成熟的、被上京城達官貴人棄如敝履的呢?
見蔚藍神色認真,白貝想了想道:“這些都是上清峰上所産,相同品質的每年能有幾十斤,但山下的卻是不少,每年能産千斤以上。”
蔚藍點點頭,心中了然,現階段茶葉應該還沒有大規模種植,能夠供人采摘的,應該都是野生。她想着皺了皺眉,又問了白貝一些其它茶葉産地及産量,得到的答案相差無幾,便在心知細細思量,或許,她應該盡快派人前往這幾地,讓人購買土地種植茶樹才對。
二人靜坐片刻,又喝了些茶水,便兀自斜倚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亥時過半,安平鎮城門已經宵禁,但卻迎來了一隊風塵仆仆的人馬。駕車之人一看就精光内斂身手不錯,城門口的士兵原是蔚家軍中将士,打眼看這陣仗心知來人必定身份不凡,但卻并不被這氣勢所懾,而是盡職盡責的上前查看路引。
這邊蔚藍一行二十人大喇喇的從官道往安平鎮而行,周旺财等人卻将隊伍分成了四組,每組都趕着一輛馬車,其中裝着捆綁成一團的湯劍鋒手下等人;作爲被看押的重點對象,喬禀章自然與周旺财一隊前行。
因着西北地廣人稀,又大多都是牧民,是以,四隊人馬雖然看起來人強馬壯,但分散開來卻并不太過打眼,蔚池安全回歸的消息,在隊伍出發半個時辰後傳到周旺财等人耳中,衆人聞言俱是心生歡喜,周旺财稍微思索後,便吩咐了隊伍加快行程,又專門派出一人前後奔走傳遞消息,以免其它三組有人毫不知情。
天氣晴好積雪融化,前方的人馬有默契的加快行程,無意中倒是苦了劉大黑。
劉大黑于追蹤一道本就不如周未,未時過後,劉大黑趕到果洲鎮外,發現原本合成一道的人馬驟然分成了幾股,一時間不禁心下惶惶,他拿不準蔚藍等人是否遇襲,又是否出了别的變故,但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咬咬牙便走了官道。
納西納東帶領的二十名大夏勇士也是一路疾馳,他們隻比劉大黑晚了半個時辰到達果洲鎮外,待看清鎮外的行迹,不由得也是滿腦子糊塗官司,一行人商議之後,無奈将人分成了四組,分别追着四個不同方向而去。
至于緊跟在劉大黑、納西納東身後的周未和陳虎,則是更加眼暈,饒是周未自認心思靈敏,也不由得望着逐漸西沉的斜陽歎了口氣,陳虎見狀,呐呐嘀咕道:“主子的目标是安平鎮,無論如何,咱們朝安平去總不會出錯。”
周未無奈,二人相視一眼直奔安平鎮
隐魂衛據點内,自楊小白離開之後,蔚池便坐在院中翹首以盼,對于趙群的抓耳撓腮完全就是視若無睹,趙群心知勸說無用,隻得拿了厚厚的皮裘給蔚池披上,陪着自家主子在院子裏吹冷風。
夜晚安靜,将近子時,空曠的的巷道中忽然響起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期間還混雜着規律勻整的腳步聲,一牆之隔的蔚池聽見動靜,面上不由浮現出激動之色。
原先隐在暗中的谷楠,在城門口時已經露面,他與楊小白騎着馬走在最前,鄖陽和蔚十七駕着馬車緊随其後,馬車直接在院門口停下,鄖陽跳下車轅,上前兩步低聲到:“主子,到了。”
先前在城門口時,蔚藍就已經醒來,此時察覺到馬車停下,便是鄖陽不做聲,她也異常清醒,心中隐隐有些激動,又有些遲疑,這分明就是醜媳婦要見公婆的節奏啊!她雖不是醜媳婦,蔚池也不是他公爹,但在血緣上,蔚池卻是她正兒八經的親爹!
對于貨真價實的冒牌貨來說,親爹比公爹還狠好不好?誰家親爹會眼瞎得不認識自家閨女?又更何況是蔚池這樣久經沙場心智敏銳的三軍統帥?
即便蔚藍再是沉穩,此時心中也難免底氣不足,她定了定神,攏着披風跳下馬車,昏黃的光線下,矗立在她面前是一棟看起來并不顯眼的小院,倒是與在果洲鎮看到的土石結構不同,小院是标準的木石結構,院牆由青石砌成,比普通農戶之家的院牆稍高,屋頂蓋着灰瓦,中規中矩的并不出彩,唯一亮眼的地方,便是門楣上金鈎鐵劃的“隐居”二字。
蔚藍打量小院的同時,有人也在打量蔚藍。
谷楠和楊小白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小主子,二人自小長在邊關,幾年前,韓棟等人去了上京城,他們與隐魂衛的其他人一直呆在蕭關,雖然偶爾也有出任務到處奔走,但卻從來沒到過上京。
如今,二人近距離接觸蔚藍,瞧着她矮矮小小的一個,不僅身形單薄,面上分明還帶着幾分稚氣,實在難以将韓棟和梁曉口中那個足智多謀、手段犀利的蔚大小姐重合在一起。
見蔚藍良久未動,二人對視了一眼,楊小白撓了撓頭,上前躬身抱拳道:“大小姐,将軍已經等候多時了,您這邊請。”
蔚藍看了他一眼,斂下思緒微微颔首,當下卻并未邁步,而是扭頭看了鄖陽一眼,又望向身後的簌月等人,輕聲道:“你先将他們安頓好。”
鄖陽笑着應下道:“主子放心,交給屬下。”這是隐魂衛的據點,對他來說是老家一樣的存在,安排好這些瑣事對他來說再是簡單不過,他也想先去見見将軍,但眼下有小姐和少爺在,估計将軍也沒心思理會他。
谷楠也保證道:“大小姐放心,将軍吩咐下來,房間早就準備好了。”
蔚藍面色如常的點點頭,這才握了握拳,跟着楊小白邁步進入院中,白貝抱着熟睡的蔚栩緊随其後,其餘人等跟着鄖陽和谷楠從側門進入。
院子裏安安靜靜,甚至有些清冷寂寥。蔚藍下意識打量四周,院中并無花木,四周光秃秃的,唯有進門的右側栽種着幾株松柏,沿着回廊迂回而行,不過百步,就進入院子的第一進,蔚藍甫一踏進院中,便腳步微頓。
隻見院中赫然坐着一人,不甚明亮的光線下,此人裹着厚厚的青色皮裘,在他身後,還站着一人,兩盞羊角燈挂在廊下,被北風吹得搖搖晃晃,光影打在他身上忽明忽暗,蔚藍一擡眼,便于他的視線對上。
這便是自己這一世的父親了?蔚藍心中有些複雜,她眨了眨眼,隔着六七丈的距離細細打量他,因爲光線太暗,并不能夠看得太過真切,但卻能瞧見他蒼白瘦削的面頰,還有那雙狹長明亮的鳳眸——這是一雙同自己與蔚栩如出一轍的鳳眸。
此時,這雙鳳眸的主人正專注而又激動的看着自己,其中飽含的舐犢之情,即便是在凜冽呼嘯的北風之中,仍是讓人感覺到柔軟與暖意,蔚藍的鼻子不可遏止的發酸,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想要向前幾步,可向來輕快步子卻無端有些沉重。
她與蔚池素未謀面,自然也什麽感情;包括前世在内,她并不懂得什麽是父女之情,也沒有感受過父親的關愛,更不懂得何謂父愛如山,可此時此刻,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他卻靜坐在院中,隻爲等候自己的一雙兒女。
“囡囡。”蔚池見女兒站立不動,心下立時一慌,不由得懷疑女兒這是因爲妻子的去世,心中對自己存了芥蒂。他輕輕喚了一聲,緊握住椅子的扶手起身,卻不想才剛站來,就險些跌倒,好在有趙群在一邊扶着。
此處并無别人,這聲囡囡自然是叫自己,蔚藍抿了抿唇,這才醒過神來。她垂下眸子,一步一步走向蔚池,直到在他跟前站定,才擡頭來望着他,見他眼眶泛紅,嘴唇輕輕顫抖,不由眼眶也跟着一熱,愣愣道:“老爹。”
至于爲什麽要叫老爹,而不是爹爹,實在是跟蔚藍的心理年齡有關,試想一個奔三的人,要叫一個實際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人“爹爹”,蔚藍多少還是有些心理障礙,即便是她在心中早就接受了蔚池。
蔚池鳳眸微濕,并不覺得蔚藍的稱呼有什麽不對,他含笑點點頭,繼而滿目慈愛的打量蔚藍,又強壓下心底的酸楚,伸出手來摸了摸蔚藍的腦袋,連聲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爹爹很高興!”
原來這就是父親的感覺麽?蔚藍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裘帽,她也能感覺到蔚池掌心的溫暖和小心翼翼,她看着高出自己許多的蔚池,神色間有些怔愣,但僅僅是一瞬又恢複過來,旋即眉眼間漾開一抹笑意,上前扶住他道:“天氣這麽冷,您怎麽坐在外面來了?咱們先進去吧。”說着,又扭頭看了白貝一眼,道:“這是表哥給女兒的人,名叫白貝,阿栩太困,已經睡着了。”
白貝聞言笑着上前給蔚池見禮,恭敬道:“屬下白貝,見過将軍!”
蔚池對她點點頭,并未說話。
他在院中坐了一個多時辰,原本凍得手腳冰涼,如今被寶貝閨女扶着,心裏隻覺得暖烘烘的,仿佛有無盡的暖意正蔓延向四肢百骸,讓他自下山以後就一直如同被塞了浸水棉花的心弦驟然一松,又哪裏還有心緒分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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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天晚上上傳的時候,最初隻上傳了4500字,審核通過後我作死,總覺得沒更夠5000心裏不痛快,所以,半夜的時候又删了重新上傳,然後忘記了編輯已經下班,要早上9點才能審核,所以今天晚了,明天會恢複到8點更新。
另外,話說這一章的後面部分,我真的寫得好難寫啊!飙淚……
感謝洛凝兒、卡v妙、璟萱筠、81030800、WeiXin8a3417ef0a的月票和鑽石,還有羽扇攸攸提出的建議*_*,麽麽紮,我會一直努力調整,争取進步,謝謝你們一直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