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明時,白桦林裏鳥聲清脆,有薄薄的霧氣氤氲萦繞,兩輛馬車從林間一前一後駛出,繞過靜谧的田舍和村莊,悠哉悠哉上了官道。
此時,曦和院的大火也終于撲滅。
殘垣斷壁滿目蒼夷,再不複半分雕梁畫棟的痕迹,掩蓋在濃煙灰燼之下的,除了處心積慮的人心算計,還有往日的歡聲笑語。
看着巡城衛分别從東西側耳房擡出燒得焦黑的屍骨,無論是鎮國将軍府的奴仆還是隔壁兩府前來相幫的小厮婆子,衆人齊齊驚懼,有膽小的丫鬟婆子甚至發出壓抑的尖叫聲,緊接着便紛紛後退,朝陳氏和孔氏投去隐晦打量的目光。
鎮國将軍府二房面甜心苦意圖謀奪大房家産的事,早在昨日大家就有所耳聞,尤其是将軍的丫鬟婆子,對此更是知之甚深。但大家都不曾想到,竟然在泰王爺剛将大房私庫搬走的當晚,大小姐和三少爺就葬身火海,這要說是意外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衆所周知,大小姐和三少爺是大房僅有的子嗣,如今二人一死,諾大的鎮國将軍府自然落入二房手中,難道是昨日泰王上門搬私庫的事情刺激了二夫人和老夫人,這才氣怒之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斷了大房的血脈傳承?
鄰府的小厮婆子倒是不懼怕孔氏,更多的隻是覺得心寒,内宅的彎彎繞繞他們見得多了,但還從來沒見過如此喪心病狂的,不過是兩個孩子罷了,即使有再大的仇怨,也犯不着将人活活燒死,這哪裏是親人啊,就算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也不過如此!
衆人一時間内心感慨,倒也沒有忙碌之後的疲憊感,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點燃,也不急着離開,而是相互交換着眼色,看了看巡城衛的人,又不約而同的看向陳氏和孔氏,想知道這件事最後到底會如何解決,五條人命,在天子腳下的上京城,絕對算得上是大案,尤其此事還發生在堂堂一品鎮國将軍的府邸。
孔氏心中雖然早就有所預料,此時此刻還是覺得渾身發冷,似乎連骨頭縫都透着寒意。這樣大的手筆,這樣的結局,若是真的落到二房頭上,二房勢必會被打入泥潭永無翻身之日。
無暇理會衆人的異樣神色,孔氏目光陰沉的盯着台階下整齊擺放的五具屍骨,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戾氣,下意識便在人群中搜索蔚桓安插到曦和院值夜的張婆子和劉婆子,兩個婆子都是自己人,他們的家小又在自己手上,實在是沒有比這二人更适合的頂缸人選。
兩個婆子與孔氏的視線對上,心下都是一沉。孔氏卻隻是淡淡一瞥便快速移開視線,垂下眼簾思忖到底有幾分搪塞過去的可能,若是對方一心要置鎮國将軍府滿門于死地,隻怕推出兩個婆子也是無濟于事,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平息事态的方法便是找人認下此事,除此之外别無他法。
陳氏黑着臉被金桂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幹癟的唇角下拉,心中暗恨不已,若是早早将兩個小崽子送往昕陽,又哪裏能惹出這許多事來?不僅大房的私庫不會被搬走,曦和院的各種寶貝也不會被大火焚毀殆盡,果然是命賤遭天收,生來就是克她的,連死了都不消停!
羅桢将婆媳二人的神色收入眼中,心裏雖樂呵,卻扶着佩刀面沉如水,“陳老夫人和蔚二夫人可有什麽話說?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若是兩位沒什麽要交代的,末将就先将這幾具遺骸收斂了。”
所謂收殓,就是将這幾具遺骸帶回巡城衛封存。事實上羅桢眼下并沒有擅自作主将屍骸帶回府衙的權利,可姜澤爲人小氣锱铢必較,尤其在乎别人對他的評價,是斷然無法忍受自己的執政生涯蒙上污點的,五條人命,就是發生在普通百姓之家,都要好好震蕩一番,更何況還發生在位高權重、又在姜澤登基之初便厄運不斷的一品鎮國将軍府。
羅桢生于世家長于世家,即使他本身并不是多細心敏銳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卻對高門大宅馬屎表面光的慣常做法卻心知肚明,大多數家族遇到這樣的事,都會極力遮掩,在内宅就處理了。而孔氏并不是好相與的人,也絕不會如此輕易的就讓自己帶走幾具屍骸,要知道此事一旦由巡城衛接手立案,無論結果如何,蔚家二房都必然被推到倫理道德的對立面名聲盡毀,雖然羅桢私以爲蔚家二房如今并沒有什麽好名聲。
可羅桢此行的目的就是看戲,想清楚其中利害關系,自然是怎麽唬人怎麽說,是以出言刺激孔氏,看孔氏自作聰明垂死掙紮什麽的,羅桢是絲毫壓力也無。
而孔氏也确實如羅桢所料般打定主意要讓此事終于内宅,一聽羅桢要将屍骸帶回巡城衛,原本病弱蒼白的面上當即浮現出幾分端莊威嚴,看向羅桢道:“小将軍且慢,此事先容我問問這院中的婆子再做定奪!”
“哦?蔚二夫人這個要求倒也在情理之中。”羅桢見孔氏上套,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心中思忖着,孔氏大約會推出幾個替罪羊來,以後蔚藍姐弟回府,孔氏又該是什麽表情?
孔氏對此一無所覺,沉着臉擡手,給耿三和陸晟遞了個眼色道:“将昨夜負責曦和園值夜的丫鬟婆子全都叫出來看,挨個詢問!”
耿三和陸晟未必不知其中的蹊跷,可眼下卻是求之不得,隻因找出“罪魁禍首”,他們才能将自己摘出來,即使事後受罰,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二人聞言動作利落的将曦和院的婆子集中起來,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做法,分開來言辭狠戾的挨個詢問。
而先前被孔氏眼風掃到的張婆子和劉婆子,在聽到孔氏強調值夜二字時,不等耿三和陸晟問到自己,已經面如土色。爲了日夜監視蔚藍姐弟,蔚桓當初安插兩個婆子到曦和院的職責,本就是夜間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