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話鋒一轉,語氣中帶出幾分譏諷,又夾雜着幾分欣慰和惆怅,“這人心呐,都是偏的,有了自己的孩子,陳氏對大老爺的态度也就變了,不過,那時候老太夫人還健在,陳氏又尚未掌家,雖然心裏對大老爺防備不喜,卻不敢私下動手腳做得太過。”
“那時大老爺也就三四歲的年紀,起初因爲有了弟弟很是歡喜,每日睡醒後就巴巴的往陳氏跟前湊,可陳氏什麽人呐,疑心生暗鬼,将剛生下來的小崽子護得死死的,見誰都防備,生怕有人對她兒子下手。大老爺雖然年齡小,可小兒的直覺往往最是敏銳,陳氏的态度前後不一,多幾次以後,大老爺便也不常去了,後來進了蒙學,開始一心念書習武。”
“本來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麽,有幾個繼母和前頭原配的兒子能真的親如母子呢?大家不遠不近的處着相安無事也就罷了,可大老爺八歲那年頭春,老太夫人過世了。沒了老太夫人壓着,老将軍又常年不着家,陳氏接了掌家權後便對大老爺愈發苛待起來。”說到這兒,崔嬷嬷揩了揩眼角。
“若陳氏隻一味冷着大老爺也就罷了!可這殺千刀的毒婦,千不該萬不該起了歹心謀害大老爺!大老爺多小點人兒啊,那毒婦也能尋着借口将人打個半死,大冬天的關在祠堂裏不聞不問,還在飯食裏下了瀉藥,害得大老爺差點就那麽折了!”
簌月被崔嬷嬷陡然變化的神色和尖厲吓了一跳,弱弱的喊了聲“嬷嬷!”
崔嬷嬷這才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拍着簌月的手慈愛道:“好丫頭,别怕!嬷嬷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陳氏所出的二老爺雖跟咱們大老爺是血緣兄弟,可那也是敵人!他們謀奪不了大老爺的權勢,卻能謀奪大老爺嫡出長子的身份和家産。小姐才十一歲,就算聰慧,于人情世故這塊也是不太懂的,你在小姐跟前伺候着可要警醒着些,千萬别讓小姐被有心人的表面功夫給騙了。”
簌月楞楞的點頭,她确實不知道這些隐秘,如今大老爺官居正一品鎮國大将軍,二老爺是從三品的禮部侍郎,大房與二房雖說分了院子單獨過,卻還沒分家,大面上也一直和樂,倒也瞧不出什麽來。
蔚藍僵直着身體立在原地,将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腦子裏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是腳踏實地這一切在真實發生,還是自己在做夢,如今正魂遊天外!
“那次的事兒鬧得很大,幾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最後還是先皇後出面訓斥了陳氏一番,又将她禁了半年的足,之後大老爺便被接進宮中給二皇子了做伴讀。”
“又過了兩年,老将軍凱旋回京,老太夫人的三年孝期也過了,因着大老爺執意相求,老将軍便做主将大老爺帶去了軍中。”崔嬷嬷隻是稍作停頓便再次開口,似乎不将心中的話盡數吐出便胸有萬千郁結塊壘難消,說到最後,聲音中不自覺帶出幾分輕快。
“嬷嬷,那不對啊!既然陳老夫人害大老爺的事兒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老将軍怎麽沒将她休了?皇後娘娘也隻是罰她禁足?”簌月對這樣的結局很不滿意。
“傻丫頭,這就是内宅之事的腌臜之處。這人呐,無論男女老少,總喜歡個大面上光鮮的,内裏的肮髒多了去了,大部分人隻會把能遮掩的想辦法遮掩了事!喏,就跟小姐以前養的那隻狸花貓似的,拉了屎立馬刨了炭灰蓋起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爾後照樣在院子裏上竄下跳,豈不知它臀上還沾着屎,隻是自己看不到罷了!”
搖搖頭,崔嬷嬷道:“再則,陳氏雖然手段低劣,但她是一家主母,找幾個頂缸的還不容易?先皇後雖然地位尊貴,但也不好過分插手臣子家事。老将軍是有心要管,可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莫說是證據,就是當初頂缸的丫鬟婆子,那墳頭的草高得砍下來都能當兩頓飯的柴禾了。而且,就算陳氏再不堪,那也是二老爺的親娘,你想啊,老将軍若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将陳氏給休了,又該如何在二老爺面前自處?”
聽崔嬷嬷形容,簌月咧嘴笑了笑,旋即又慌忙掩了嘴,輕咳一聲嚴肅道:“嬷嬷說的奴婢大約明白了,如今小姐和少爺年紀還小,身邊無人可以依仗,與其在這大宅院戰戰兢兢的,不如去昕陽,雖說清苦是清苦了些,可好歹有族中長老照應着,至少能全乎着長大。”
崔嬷嬷點點頭,“是這麽個理兒,我估摸着小姐也想到了。”
“可萬一二老爺和二夫人在路上對小姐少爺使壞怎麽辦?從上京城到昕陽有三百多裏,途中要經過莽嶺,那一帶可是出了名的盜匪橫行,要是小姐和少爺在路上出點什麽事兒,二夫人來個一推三四五,就說是小姐自己執意要去昕陽爲夫人守孝抵死不認賬,誰又能指摘二房半個不是?到時候小姐豈不冤枉?”簌月腦瓜子靈活,剛聽崔嬷嬷分說了将軍府的黑暗秘辛,不自覺便多出幾分擔憂。
崔嬷嬷沉吟着搖頭,“這倒不至于,眼下大老爺到底如何還沒個定數,陛下也沒撤了大老爺的掌兵之權,依照二老爺的性子,若是沒有十拿九穩的事兒,他是不會冒然行事的。小姐還是盡早帶着少爺啓程反倒好些,昕陽離着京城快馬加鞭也要一日路程,若大老爺當真有個不測,小姐到時候也能及時想辦法應對。實在不行還可以求救于夫人娘家肅南王府,總比困在這内宅方寸之地一不小心送性命要強吧?”
簌月若有所思,“也是,今日多謝嬷嬷教導,奴婢知道該怎麽做了。”又看了看更漏,“時辰不早了,嬷嬷先去歇着吧,最近忙夫人的身後事,讓嬷嬷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