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身世必看

他面容蒼白薄唇緊抿。

“他一個人?”

“是。”

侍衛依舊滿面倉皇,似乎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實在是玉初的樣子太過瘋狂,見人就殺,哪怕是他曾一手提拔的護衛長,隻要擋了他的路,他也照殺不誤。

玉珩顫了顫。

滿地的太醫和宮人,羅帳後蘇淺璎呼吸微弱,還在垂死掙紮。

他握拳背在身後,道:“阻止他,但…不能傷他。”

這個命令近乎相互矛盾。

玉初武功高強,宮中無人阻擋,也隻能靠着人多力量大,團團圍攻,消耗他的體力阻止他前行。可不能傷他,就等于消耗己方實力。

“是…”

侍衛的聲音還未落下,忽然又是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

“報——”

禦林軍統領慌張的闖進來,幾乎是跌跪在地,雙手顫抖着捧着一小節手指,捧至頭頂。

“陛下…”

他太過驚駭,幾乎說不出話來。

玉珩一見那手指就眼前一黑,身形一個搖晃險些摔倒。

“陛下!”

小安子立即上前扶着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急切的上前幾步,抓着禦林軍統領的衣襟,素來溫和的面容染了怒色,驚呼咆哮道:“朕不是說過,不許傷他,你們把朕的話當做耳邊風是不是?”

他怒極,拔出挂壁上的肩就要刺過去。

“陛下,這是宸王自己折斷的…”

一句話讓震怒的玉珩渾身一僵,他手中劍還差一寸就刺破對方喉嚨。

“你…說什麽?”玉珩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聲音帶上了一抹恐慌,“他自己…折斷的…”

殿内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險死還生的禦林軍統領顧不得害怕,連連點頭。

玉初獨闖皇宮,一人力戰宮中重重禦林軍,那殺紅了眼的樣子,猶如地獄裏來的勾魂使者。

連續闖過九道宮門,一路過關斬将,直往内宮而來。但他許是過度疲憊,面對宮中重重守衛,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甘泉宮。

他沒時間耽擱,他要去救他的夭夭。

所以他立在重重禦林軍中,冷笑一聲,當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左手無名指掰斷,扔給禦林軍統領。

“告訴皇上,左手無名指連着的地方,是心。”

他表情太過駭然驚悚,禦林軍統領不敢耽擱,急速來到甘泉宮向玉珩禀報。

玉珩聽完眼前又是一黑。

這是威脅。

玉初在用這種方法告訴他,此時此刻他敢斷自己手指,若再見不到蘇淺璎,下一刻,他敢剖出自己的心丢給他。

他渾身顫抖,面無人色。

“快去…”他握着那截仿佛還有溫度的手指,隻覺得心如刀絞,紅着眼睛道:“誰都不許阻攔,讓他進來,快去——”

“是,是。”

禦林軍統領連忙出去,一層層的通報聲響徹整個皇宮。

玉珩又似想起了什麽,轉身走入内殿,看着躺在床上好似馬上就要斷氣的蘇淺璎,手中那一截手指仿佛利劍一樣插在心口上。

他白着臉,慌忙道:“無論用什麽辦法,保住她的命。對,冰…去冰窖取冰,快去——”

天氣已經轉涼,他本羸弱,所以寝宮内很早就開始燒地龍,暖爐也是準備齊全的。他受不得凍,然而此時沒人敢反駁。

宮人連忙去冰窖取冰。

“太醫。”

玉珩牙齒都在顫抖,他将握着玉初斷指的手攤開,眼底瞳色蔓延,沙啞的道:“保存完好…”

“是。”

一個老太醫連忙接過來,先用一個小瓶子存放,然後讓人去取藥材,再加上冰,就可保存完好。有醫術高明者,可再重新接上。

保存斷指倒是好辦,可要保住蘇淺璎的命就…

沒辦法,隻能将宮中所有藥材都取來,尤其是雪蓮之類的屬陰寒的藥,能吊一時是一時。

所有人都幾乎絕望,蘇淺璎這個樣子,想要救回來,幾率微乎及微。

玉珩心裏也清楚,但他還抱有希望,希望玉初有辦法能救她。

若她死了…

他幾乎無法想象蘇淺璎死了以後,玉初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

他隻覺得渾身發冷,就像當年幼淑死在他懷裏的時候那樣。

她的血是溫熱的,他卻從頭冷到腳。

無邊無際的絕望,蔓延至全身,永無救贖之日。

……

加注了内力的傳喚聲響徹整個宮闱,還在阻攔玉初的禦林軍自然也聽見了,頓時再也不敢阻攔。

玉初心急如焚,直接用上輕功,飛檐走壁的穿梭在宮廷之中。

他如同風一般來到甘泉宮。

玉珩看見他,立即走上去。

“阿初,你的手…”

玉初根本就沒理他,身影一閃就來到了内殿,他看不見跪着的宮人和太醫,看不到身後蹒跚而入的玉珩。他死死的看着躺在床上似已沒了氣息的蘇淺璎。

連日來趕路的疲憊和方才拼命突圍損耗太多精力後的虛脫此時如同高山崩塌,他眼前一黑喉嚨立即噴出一口血來。

“阿初…”

玉珩驚呼的走上去。

玉初卻撲過去,他撲在床榻上,雙腿一軟竟跪了下來。

見到這一幕的玉珩再次一晃,他連忙抓住床帳,勉強穩住身子。

玉初已經扶着蘇淺璎坐起來。

“夭夭…”

他臉色白得吓人,眼眶卻似血池一般,紅得駭人。

“夭夭,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方才經過厮殺的他渾身鮮血,滿身風塵滿臉疲憊,再加上急怒攻心,已是元氣大傷。

他卻仿佛毫無察覺,顫巍巍的将蘇淺璎放在被子裏的手拿出來,目光觸及她手背上已經分叉延伸至五指的紅線,險些又吐出一口血來。

随後他一隻手抵在她背上,真氣源源不斷的傳給她。

玉珩在旁邊看着,臉色比他還白。

“阿初,你需要休息…”

玉初充耳不聞,不要命一樣将自己的真氣往蘇淺璎身體裏傳輸。

“去取冰來。”

他語氣低啞駭人,仿佛要将這裏所有人吞噬殆盡。

幸好之前玉珩吩咐人去冰窖取來了冰,此刻就地取材倒也方便。

老太醫連忙顫巍巍的将砸碎的冰奉上。

“王爺…”

“拿杯子來。”

玉初繃着臉,真氣消耗嚴重,胸腔裏血液不斷的往上竄。他原本死死的壓着,這一開口血立即從嘴角溢了出來。

玉珩滿心擔憂,卻再不敢說讓他休息的話。

太醫依言拿過杯子,又按照他的吩咐将冰塊放在杯子裏。隻見玉初從懷裏掏出一個盒子,打開後裏面是半顆透明如玉的丹藥。

他盯着那半顆藥,眼神裏風起雲湧,最終似下定了決心,将那藥放在杯子裏。單手覆蓋其上,以内力将之與冰塊一起融合。

然後他将杯子放在蘇淺璎唇邊。

但蘇淺璎這次發作比上次在重音還厲害,而且救治不及時,現在已經完全沒了意識,根本無法将藥給她喂下去。

情急之下,玉初直接一口喝下杯中藥物,覆上她的唇,給她渡下去。

太醫們連忙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

喝下去,快喝下去。

玉初在心中不斷呐喊,夭夭,喝下去,求求你,喝下去…

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原本毫無意識的蘇淺璎嘴唇微張,冰涼的藥汁順着喉嚨入腹。

玉初卻沒敢放松,他看着她手背上延伸的線慢慢變淡,卻并未消失。

他知道,她隻是暫時保住了命。若不找到徹底根治的辦法,她一樣會死。

深吸一口氣,将喉嚨裏湧上的那股腥甜咽下去。

他将蘇淺璎從床上打橫抱起來就要往外走。

“阿初。”

玉珩站在他面前,面色虛白。

“你的手…”

他将保存斷指的那個盒子拿出來,顫巍巍的要遞給玉初。

玉初冷着臉,眼神裏痛惡憤恨失望悲哀交錯而過,一個眼神已曆經一生。

玉珩對上這樣的眼神,幾欲崩潰。

“阿…”

“你最好祈禱她還有救。否則,你便是以死謝罪,我也不會原諒你。”

玉初的語氣,仿佛帶着蒼雪山的冰霜,尤其是最後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都似成了冰劍,直直刺進玉珩胸口。

最誅心的威脅。

玉珩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跄,一口血就這樣吐了出來。

“皇上…”

無數人驚呼。

玉初卻連頭都沒回,抱着蘇淺璎就踏出了甘泉宮。

“阿初…”

玉珩死死的抓着那個盒子,眼前已經模糊不清,卻依舊能辨清他決然離去的背影。

那是無聲的抗議。

阿初從來都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從來都沒有用這麽冷的語氣對他說過話,從來都沒有…仿佛天崩地裂的絕望過。

他錯了,真的做錯了。

血色在眼前蔓延,他眼皮沉重,緩緩的閉上眼睛。

宮内立時人仰馬翻,太醫連忙診治開藥,人人惶然自危。

玉初卻不管這些,他帶着蘇淺璎出了宮。随後趕來的燕綏和廣堯都在宮門口等着,一看他渾身是血的抱着不省人事的蘇淺璎,都吓了一跳。

“阿初。”

“怎麽回事?”

玉初原本就體力真氣消耗嚴重,再加上方才怒火攻心吐血,一路上不過就是勉強支撐着。此時确定安全了,才稍微松口氣。

這一放松,腳下就是一個踉跄,哇的噴出一大口血。

燕綏連忙扶住他。

廣堯從他手中接過蘇淺璎,一眼看見她手背上延伸至指尖的紅線,臉色大變。

而後迅速冷靜下來,“先上車。”

兩人帶着兩個傷員上車,還好馬車夠寬敞,能夠容納四人。

廣堯給蘇淺璎診脈。

燕綏給玉初渡真氣,不時的詢問,“怎麽樣了?”

那日玉初拿着從蘇淺璎身上取來的血到雲夢谷趙他,兩人卻發現蘇淺璎的血變了,不再如從前那般帶着些微的幽蘭色,倒是與正常的血色相近。

玉初想起在重音國,她曾毒發一次,是甯晔給她解毒。

他知道,此事必然和甯晔有關。

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一定要在她毒發之前用藥物祛除她血液裏那些毒物和抑制毒物的藥,才可用換靈之法爲她解毒。誰知半途中玉初收到消息,說蘇淺璎有危險。

在玉照國,誰能傷她?

答案不言而喻。

玉初不願相信這個事實,他急急趕回來,卻仍舊晚了一步。

他此刻明明幾近虛脫,需要好好休息,卻依舊不肯閉上眼睛。

他看着蘇淺璎好似恢複了點氣色的容顔,一顆心卻猶如置身冰火之中,冷熱交替,生不如死。

廣堯收回手,道:“命是保住了,但她體内多種藥物混合在一起,一冷一熱交替,完全壓迫了她的神經,也将她的經脈阻塞。而且這樣的情況維持不了多久,若再找不到解藥,她就會…”

香消玉殒。

這幾個字他不忍心說出口。

他也是才知道玉初打算爲蘇淺璎解毒的方法,也看清了玉初左手無名指已斷。

方才宮中的情形不用想也能猜到。

“阿初,你剛才給她吃了什麽?”

玉初沒說話。

有人給了他那個盒子,告訴了他當日在重音甯晔爲蘇淺璎解毒的方法。

他本半信半疑,然而蘇淺璎當時的情況很糟糕,他隻有賭一把。

這半顆藥隻能暫時保住她的命。

他知道,從甯晔給她解毒改變了她的血色開始,從他不得已将那半顆藥給她喂下開始,這世上就隻有甯晔能夠救得了她。

到了宸王府,幾人下了馬車。

早就在門口等着的管家見到滿身是血的玉初以及身後廣堯抱着不省人事的蘇淺璎,頓時吓得面無人色。

“王爺,這這…”

玉初面無表情,眼神卻空洞得可怕。

幾人走進去,一路上下人跪了一地,誰都不敢說話。

将蘇淺璎安置在床上,玉初坐在旁邊看着她,什麽話也沒說,然而那種毀天滅地的絕望和痛苦,讓身邊的人也不禁感同身受。

“王爺…”

小萱一路跑着過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蘇淺璎一進甘泉宮,她就被人控制住關在一個小黑屋裏,才被放出來。小安子交給她一個盒子,她出宮的時候看見宮道上許多屍體還未處理,地上的血迹也還未幹。

她知道出事了,抓着一個宮人威逼利誘才勉強知道玉初獨自闖宮,然後帶着中毒的蘇淺璎離開。卻在途中碰到一個人,說可以救蘇淺璎。

她不信,因爲她們家王爺本身醫術高明,還有什麽毒是王爺解不了的?

如今見到這一幕,心就涼了半截。

玉初沒反應。

倒是廣堯看見她手中拿着的盒子,走過來。

“這是什麽?”

小萱沒見過廣堯,但看對方氣度以及平穩内息,就知道是個高手,再加上跟着自家主子來的,必定是貴客。

于是她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出宮的時候,伺候皇上起居的安公公交給奴婢的…”

‘皇上’兩個字一出,玉初立即怒喝一聲。

“滾!”

小萱吓了一跳,呐呐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還從未見過王爺發那麽大的脾氣。

廣堯輕歎一聲,“給我吧。”

“是。”

小萱将盒子交給他,猶豫着要不要将方才碰到那個陌生人的事告訴玉初。

廣堯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道:“還有什麽事,說吧。”

小萱見玉初沒再發火,便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并且掏出那個人給她的一封信。

“這是他交給奴婢的,說是給王爺看了,如果同意,就讓奴婢帶王爺去見他…”

玉初如今這個樣子,肯定是沒什麽心思關注其他事。

廣堯接過信,拆開一看。

甯晔提出兩個條件。

第一,玉初和蘇淺璎解除婚約。

第二,如今重音兵發白鳳,不希望玉照插手。

燕綏也看來,頓時就冷笑一聲。

“甯家的人,還真都是一丘之貉。”

雖然知道,甯晔必然不會眼睜睜看着蘇淺璎死。但甯家人,血液裏都有那麽幾分偏執和變态。誰知道甯晔會不會抱着反正他得不到不如就毀掉的想法幹脆來個魚死網破呢?

畢竟甯晔算計這麽一出,定然會料到以玉初的性格,必然不惜對重音出兵。

畢竟,蘇淺璎現在可還是他的未婚妻。

名正言順。

所以會提出要求,也在意料之中。

兩人都看向玉初。

玉初沒看那信也知道信上的内容。

情敵加政敵,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他仍舊隻是作者,不發一言,眼神裏卻有狂風暴雨碾過。

廣堯與燕綏對視一眼,問小萱。

“他在哪兒?”

玉初突然轉過頭來,雙目血紅,痛苦的低喚道:“師父…”

廣堯與他平視。

“阿初,你也不想看着夭夭死,不是麽?”

玉初眼中痛楚更甚,卻無言以對。

廣堯走過去,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眼中雖有不忍,卻還是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沒辦法,我們誰都不知道甯晔給她用了什麽藥,她也等不了了,現在隻有甯晔能救她。”

玉初知道。

就是因爲知道,他才痛不欲生。

爲什麽是甯晔,偏偏是甯晔。

把她交出去,就意味着,他将…永遠的失去她…

“師父…”

他語氣脆弱,竟有祈求之色。

“還有别的辦法,對不對?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廣堯搖頭歎息。

“阿初,她沒多少時間了。”

這仿佛是一個催魂令,瞬間将玉初打入無間地獄。

廣堯不忍,卻還是不得不說。

“她現在随時都有可能毒發喪命,多耽擱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險。”

他看向燕綏。

燕綏會意,道:“阿初,把璎璎交給我吧,我帶她去重音。”

讓玉初親手把自己心愛的女人交給其他男人,這太殘忍。

他走過去,将蘇淺璎抱起來。

玉初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滿目蒼涼竟有淚光閃爍。

燕綏一震,抱着蘇淺璎的手卻沒有松懈。他咬了咬牙,硬是将他的手掙脫開,大步往外走。

玉初飽含痛楚絕望的聲音傳來。

“舅舅…”

燕綏再次一震。

他第一次這麽叫他。

閉了閉眼,燕綏抿唇,還是走了出去。

小萱震驚方才聽到的一切,卻知道此時當務之急是要帶燕綏找到方才那個人,所以她連忙跟着去帶路。

廣堯走到玉初身邊,道:“我幫你把手指接上。”

用冰和藥物雖可以保存斷指,但凍久了血液凝凍骨頭受凍,就算以後接上,會連着整隻手都疼痛難忍。

玉初麻木的坐着,不說話。

他一直盯着燕綏離去的方向,直到對方身影即将在他眼前消失,他猛然站起來,就要追出去。

廣堯伸手一點,他便立時動彈不得了。

廣堯再次搖頭歎息。

“癡兒…”

……

燕綏抱着蘇淺璎還未走出王府,就見一陣風過,一個身影間斷性的閃動,眨眼間就來到他面前。

府中暗衛同時出動。

燕綏卻已看清來人是誰,“墨玄?”

小萱臉色一變,連忙喝止暗衛,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

墨玄已經看清燕綏懷中的蘇淺璎,臉色一沉。

“把她給我。”

燕綏卻道:“她毒發,隻有甯晔能救她,我現在要帶她去重音。唔,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或者去看看宮中那個小皇帝。”

墨玄面色沉凝如霜。

他沒問這是怎麽回事,大約也能猜得到。

燕綏見他滿面陰沉就知道他動怒了,蒼雪山的人,可都是極其護短。

“你還是在這裏看着阿初吧,他現在這個狀态,我擔心他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重音那邊,你去跟甯晔交涉也不太合适,還是我去吧。放心,他舍不得你的寶貝徒兒死的。”

燕綏說得在理。

以墨玄帝尊的身份,如果帶着蘇淺璎去求甯晔解毒,那就有點以長者身份逼迫施壓的味道了。尤其是,如今戰事已起,墨玄夾在中間有些尴尬。而且甯晔的目的明顯,用不着那麽大張旗鼓的像是要逼宮的樣子。

其實燕綏是不想去重音的,他實在不想看見舜英那個變态的女人。但是有輕重緩急,墨玄師徒必須得留在這裏。

玉初傷重,宮裏那個小皇帝怕是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兩人随便那個出了事兒玉照都得動蕩不休。

墨玄自然也知曉這個道理,他沉吟半晌,終究道:“勞煩燕谷主了。”

讓這老頭兒說句軟化可真不容易。

燕綏此刻卻沒任何勝利的心思,他帶着蘇淺璎出了王府,跟着小萱來到一個地方,然後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溫柔含笑,面若好女。

蕭懷離。

果然是連環計。

蕭懷離見到他好像有那麽幾分意外,随即溫和點頭。

“燕谷主,好久不見,别來無恙。”

燕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蕭丞相身份貴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還能有這般的閑情逸緻跑來玉照,真是讓本谷主意外啊。”

和舜英有關的人都莫名讓他不喜。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折騰個蕭懷離看着溫和無害,卻是個心思極深之輩,都不是什麽善茬。

蕭懷離依舊不動氣。

“我若不來,蘇姑娘隻怕就香消玉殒了。”

燕綏眼神冰冷如霜。

蕭懷離笑意如水。

“燕谷主既然來到這裏,想來宸王已有決策。時間有限,就别再耽擱了,請!”

他姿态優雅,十分謙和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淺璎體内的毒耽擱不得。

玉初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蘇淺璎就這樣死去,所以即便再不願,他也不得不答應甯晔的要求。

這一路上,必然會收到玉初和蘇淺璎退婚的消息。

他笃定。

燕綏很像将這個人的假面撕碎,卻偏偏什麽都不能做,當真如同吃了蒼蠅一樣憋屈。

他對小萱道:“你可以回去了。”

“是。”

小萱擔憂的看了蘇淺璎一眼,匆匆回到宸王府。

廣堯的出現讓她知曉自家主子和未來王妃的關系,那般違背世俗倫常的關系,若是昂朝中那些大臣得知,不知會鬧出多少風波來。

……

墨玄走進屋子的時候,便看見廣堯正在爲玉初縫接斷指,玉初神色疲倦的躺在床上,毫無聲息的樣子仿佛丢掉魂一般。接骨之痛,沒有多少人能面不改色的承受。即便是睡着,也不可能心如止水。

然而對于一個已經心死的人,所有的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墨玄不禁輕歎。

廣堯知道他來了,爲玉初接好斷指後才起身,恭敬道:“師父。”

墨玄走過去。

“他怎麽樣?”

廣堯道:“過度疲憊,元氣大傷,又怒極攻心損傷心脈,需要靜養。”

其實身體的傷還是小事,重要的是,他已心灰意冷,若就此自暴自棄,那才不妙。

突然想起來什麽,廣堯面有驚色。

“師父…”

“我早就知道了。”

他指的自然是玉初和蘇淺璎之間的事。

蒼雪山消息閉塞,一下山自然知曉兩人被賜婚一事。廣堯以爲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一聽這話先是一怔,随即松了口氣,又面有愧色。

“師父,弟子…”

墨玄此時才看向他,觀他神色便知他是知情人。

“你倒是瞞得好。”

廣堯沒否認,道:“師父疼惜小師妹,弟子也不忍她受委屈。她和阿初都是我看着長大的,也算青梅竹馬。夭夭若能與他終成眷屬,弟子相信阿初不會辜負她。師父,這不也是您最希望看到的麽?”

這番話雖有偏心之嫌,卻也是實情。

玉初的蘇淺璎的心思昭然若揭,他都看在眼裏,自己徒兒的人品,他自是信得過的。

墨玄沒接話,又問道:“讓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廣堯道:“不負師父所托,找到了無涯還,已将地心之火沉如海底。”

墨玄點點頭。

“那就好。”

頓了頓,他又道:“這裏我看着便是,你入宮看看吧。”

玉初已經倒下,若玉珩再有個三長兩短,玉照必亂。

“是。”

……

玉珩本就有痼疾,今日發生的事一波接一波,他不堪重負,吐血後一直昏迷不醒,太醫們焦頭爛額,卻束手無策。

幾個月前才病發了一次,好容易穩定下來,這一次比上次更重。整個玉照國,除了宸王玉初,誰都沒辦法。可今日玉初離開的時候,許多人都是看見他的神情的。

兩人如今矛盾沖突,而且看玉初那個樣子,自己也傷得不輕,如何進宮爲皇上診治?

整個王朝最尊貴的兩個人同時身處困頓,消息根本就無法封閉,不出半日,朝中大臣必然一一知曉。

就在這時,廣堯出現了。

早些年廣堯代表墨玄主持四國會盟,許多人都是認識的,尤其那些護衛彜斓殿的侍衛們,一見到他立即滿臉喜色,直接就将他帶去了甘泉宮。

太醫們還在商量着該怎麽辦,後宮妃嫔被堵在甘泉宮外根本進不來。

玉珩寡淡女色,一向不喜歡後宮妃嫔在自己眼前晃悠。小安子帶着侍衛守在門口,誰都不敢擅闖,隻能灰溜溜的回去。

“廣堯真人駕到——”

高呼聲讓還在商議的太醫們齊齊住了聲,還未反應過來,廣堯便已走進來。他看似走得很慢,卻眨眼間就來到了跟前。

百步千影。

衆人這才回神,連忙行禮。

“見過廣堯真人。”

廣堯淡淡一擡手,示意衆人不必拘禮,然後走到龍床前,看了眼緊閉雙目面色慘白的年輕皇帝。

手指一動,銀線便纏住了對方手腕。

玉珩這一身病怎麽來的,他也清楚。多年前留下的病根,本就不好治。再加上國事操勞,憂心過重,更是雪上加霜。這樣的身體,适合靜養,不可受刺激。

顯然,今天這麽一出,讓他大受打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廣堯歎息,内力通過銀線傳入玉珩體内,很快,玉珩悠悠轉醒。

“醒了,陛下醒了。”

小安子驚喜的說道。

太醫們也都松了口氣。

玉珩剛睜開眼睛就要起床,“阿初…”

“陛下受痼疾侵擾多年,今日又急怒攻心,病情加重,還是好生休養比較好。”

一個聲音傳來,淡漠出塵,帶着幾分透徹俗世的空靈味道。

玉珩一怔,順着聲音看過去。

他是見過廣堯的,此時見他端坐的閑散姿态,目光便是一亮,随即急急道:“廣堯真人,阿初怎麽樣了?他的手…咳咳…”

一句話未說完,他又咳嗽起來。

小安子連忙又去給他拍背。

見他這個模樣,廣堯心裏那股怒意也消散不少,提筆寫下藥方,交給太醫,讓他們去抓藥。

太醫們領命去了,整個殿内就剩下寥寥幾人。

玉珩希冀祈求的看向廣堯,“阿初,他…”

廣堯神色淡漠,“人是死不了,不過,心死了。如果跨不過心裏那道坎兒,也離死不遠了。”

玉珩一聽,方才稍微紅潤的臉色立時一白,他眼神痛楚,顫巍巍道:“是我錯了,是我害了他…”

廣堯能理解玉珩對玉初的那種保護欲,但不能接受他的所作所爲,所以神色自然也不那麽友善。

“陛下可知,若師妹真的就此隕落,阿初會如何?”

玉珩不說話,眼中交織着痛苦悔恨和自責。

廣堯也不再繼續刺激他,站起來道:“阿初的手指老夫已爲他接上,陛下若是真的後悔了,就該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阿初還沒醒過來,這時候若再出什麽岔子,才真的是走投無路。”

他轉身欲走。

“廣堯真人。”

玉珩喚住他,猶疑道:“她…如何了?”

廣堯知道他問的是蘇淺璎,神色越發淡漠。

“或許陛下應該祈禱她早日醒過來。那樣,說不定阿初就不會那麽恨你了。”

玉珩一顫,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看着廣堯離去,看着空蕩蕩的大殿,想起今日上午玉初臨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隻覺得滿心悲涼凄怆,悔不當初。

小安子看了看他的臉色,不忍他如此自責,便小聲道:“陛下切勿擔心,奴才聽說帝尊已經親自下山,雲夢谷的燕谷主也來了,他們一定有辦法能救蘇姑娘的。”

玉珩卻沒那麽樂觀。

血砂何其霸道?若是能解,這麽多年墨玄早就替蘇淺璎解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而且他覺得廣堯話中有話,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冷安,怕是情況不容樂觀。

“吩咐下去。”他抿着唇,眼神黝黑,有冷芒閃過,“查一查最近九庸可有來曆不明的人出現,一經查獲,直接羁押入天牢。”

他翻過上古典籍,知曉蘇淺璎身中血砂之毒。随之又不那麽困難的查到了關于雲夢谷的禁術。再加上玉初去雲夢谷,又言辭閃爍三緘其口。

他便有猜測。

彼時心中焦慮擔憂,未曾細想,宮中怎會有關于雲夢谷禁術的記載?顯然,這是有人想要借刀殺人。

“還有…”

他眼底劃過一絲殺氣,“去查一查,最近藏書閣可有什麽異常情況,誰去過,呆了多久,看了什麽書…事無巨細,全都給我查清楚。再有,後宮那邊,盯緊點。”

“是。”

小安子立即吩咐下去。

然而當晚,後宮就傳來消息,梨美人自殺了。

玉珩的密探也查清楚了事情緣由。

就是這個梨美人,她前幾日去藏書閣借書,趁爲她找書的宮女不注意,将記載雲夢谷禁術的羊皮紙,放在了用鎖鎖住上古典籍的盒子内的夾層中。

顯然她已預料到此事遲早會被查出來,所以在禦林軍準備抓她的時候,她便直接服毒自盡。

玉珩得到消息,隻是冷笑。

“丢入亂葬崗。”

“是。”

随後他又得到消息,蘇淺璎被燕綏帶去了重音,顯然,那個梨美人,是重音安插在玉照國皇宮的探子。

皇帝舊疾複發,罷朝,卻并未懈怠朝政。再加上墨玄和廣堯都來了玉照,這讓惶惶不安的大臣們,也稍稍心安。當然,這個時候,他們仍舊不知道玉初和蘇淺璎的那一層師叔侄的關系。

第三天晚上,玉初醒了過來。

廣堯總算放下心來。

醒了就好,醒了,就代表還有希望。

玉初一言不發,直接去了皇宮。

玉珩剛喝完藥,聽到禀報,十分意外且驚喜。

玉初走進來,隔着一段距離,面無表情的看着靠在榻上準備起身的玉珩,眼中已無當日憎惡,更多的是疲憊和失望,以及微微陌生。

“阿初…”

玉珩眼神一緊,準備起身的動作便跟着一僵。

玉初沉沉的看着他,眼神如同霧霾,然後他開口了。

“我從未設想過,費盡心思要殺我所愛之人,拆散我們的人,會是你。”

“我的…大哥!”

玉珩如遭雷擊,臉色驟然雪白。

“阿初…”

宮人早就退了個幹幹淨淨,此時殿内隻剩下二人,冷風悠悠的吹進來,空氣裏仿佛還聽得見水凝結成冰的聲音。

玉初面色慘痛。

“當初父王被陷害,榮親王府滿門抄斬,是你暗中救下我。送我離開的時候,對我說,這皇宮太大太寂寞,四面都是敵人,一年四季吹來的風都是冰刀…隻有我們兩人是骨血至親,世界這麽大,唯有我們二人,相依爲命。你這一身的病是因爲我,馮太後步步緊逼,你處處忍讓,也是爲了我。”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當初那個一心爲我的大哥,變了?他竟要殺我最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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