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之彥早過三十而立,怎的還沒有子嗣?
玉初解釋道:“他被人下了終身不育的藥。我猜想,應該是先帝做的。隻有斷絕後顧之憂,他才能心無旁骛的輔佐鳳穆。隻是先帝大約沒想到,他會反其道而行之。”
蘇淺璎點頭。
“時間不早了,咱們進宮吧。”
鳳昭華派來接他們入宮的馬車已停在驿館門口。
蘇淺璎和玉初之間的關系,如今天下皆知,所以兩人也不避嫌,何時何地都同乘一車。
但凡宮宴,那必定是衣衫鬓影,富貴非凡。
宮門口馬車林立,大臣極其家眷紛紛下車。
玉初卻是揚眉,“白鳳國的宮宴素來很少邀請大臣女眷參加,今日倒是特例。”
蘇淺璎一怔。
“爲何?”
“隻因當今聖上太過風流,每每宮中舉行各種宴會,後宮總要多添幾個美人妃子,甚至包括大臣之妻,還鬧出過不小的風波。”
玉初攜着她的手,道:“所以後來攝政王頒下規矩,若不是大型國宴,大臣家眷禁止參與。”
“原來如此啊。”
蘇淺璎聽得笑了,“這麽說起來,我們倆還挺有面子的。”
她目光一轉,便看見不少目光投了過來。
女眷基本上全都在看玉初,尤其那些個懷春少女,一個個面色羞紅目色含春,一幅芳心暗許的模樣。
這般場景,蘇淺璎早在天熙和重音已見過不止一次。
“阿初。”
她面色淡定,說出的話卻不那麽友善。
“你在玉照國,沒惹什麽桃花債吧?比如青梅竹馬指腹爲婚什麽的…”
玉初笑了。
“你這是在吃醋?”
“你再不說我就該喝醋了。”
這語氣這模樣成功的取悅了男人。
玉初神色愉悅,也不在意周圍那許多人在,低頭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我的青梅竹馬,不就隻有你麽?至于指腹爲婚…”
他頓了頓,“我記得幼時入宮,馮太後倒是想将她的侄女兒許給我,被我母妃拒絕了。”
“那你這麽多年參軍入朝,聲名赫赫,那些大臣不斷的給你送女人,就沒有想要給你牽紅線的?”
曆來美人愛英雄,何況還是這麽一個要權要權要貌有貌的鑽石王老五?
玉初低笑。
“前兩年陛下問我可否有意中人,要爲我賜婚。”
說完他含笑的目光就落在蘇淺璎臉上。
蘇淺璎偏過頭,眼神閃躲。
“看我幹嘛?你總不至于那時候就對他如實相告了吧?”
“沒有,我隻是告訴皇上…”他頓一頓,語氣綿長,“佳人未有歸期。”
蘇淺璎先是一怔,随即反應過來,不由得嗔道:“油嘴滑舌。”
兩年前,她十四歲!
這時候,一輛七彩琉璃華蓋翠帷馬車和翠蓋珠纓八寶車緩緩而來。
大臣們全都側首躬身。
馬車依次下來兩個人。
前面那個,身着杏黃色蟒袍,腰間鑲嵌着一塊和田玉,頭戴紫金冠,眉目英俊,溫和如陽。
攝政王鳳之彥。
後面緩緩抽出來的女子,身着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绫長尾鸾袍,額間一抹花钿點亮容顔,眉如遠黛,色如春曉,丹唇含朱,貝齒含珠。
傾城之色,不外如是。
七公主,鳳昭華。
兩人走過來。
“宸王,蘇姑娘。”
鳳之彥含笑點頭,算是打招呼。
玉初亦颔首回禮。
鳳昭華道:“皇叔,時間不早了,還是先進去吧。”
“嗯。”
風之彥點點頭,對玉初和蘇淺璎做了個請的手勢。
“宸王,蘇姑娘,這邊請。”
……
秋夜風聲微涼,穿刺在宮廷中,微微的冷。宮人們提着宮燈依次前行,生怕稍一擡頭驚擾了貴人大駕而引來禍患。
一路上,鳳之彥都在與玉初客套。
蘇淺璎聽着兩人看似普通交談實則綿裏藏針夾槍帶棒互相試探的對話,再一次感歎皇家水深呐。
她這一路而來,天熙老皇帝老謀深算,慕子旭藏而不漏。重音舜英雖然性格偏執霸道,卻也是個心機深沉之人。甯晔更不必說了,笑面虎一個。
自己身邊這個,從小到大都是個腹黑陰險的主兒。
白鳳國鳳昭華聰慧絕倫心懷大志,非一般女子可比。如今再瞧這個攝政王鳳之彥,溫潤含笑,眼神卻是藏了那麽幾分刀芒暗流。
也不是個善茬兒。
皇家的人,真的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她百無聊賴的走着,終于來到了目的地飛羽殿。
輝煌寬闊,珠光流曳。
皇家富貴,可見一斑。
然而這般盛景,卻十分安靜。
是的,安靜。
比起重音皇宮的沉悶壓抑,白鳳國的皇宮處處都透着一個字,靜。
整個宮廷太監宮人比起重音的要多很多,可沒一個喧嘩吵鬧,除了例行叩拜和傳話,連腳步聲都壓得極低,恨不能活成隐形人。
至于那些個朝臣女眷,在宮門外的時候還偶爾交談,一旦入宮就漸漸安靜了下來。尤其方才對玉初秋波暗送的那些女眷,一個個把自己的頭埋得比那些宮人們還低。
看來非但這位白鳳國皇帝鳳穆的風流之名名副其實,連攝政王的威名也已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了。都知道入宮不過短暫的榮華,所以這些花一樣的少女們大多數都裝扮素雅,唯恐稍微嬌豔一點就入了君王的眼,一朝納入君王側,從此蕭郎是路人。
“皇上駕到!”
太監特有的啞嗓音在這時候總是顯得特别刺耳。
四座大臣極其女眷紛紛跪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黃龍袍九爪飛龍,頭戴金冠玉冕,遮住了面容,卻依稀能分辨出是個俊逸的美男子。
蘇淺璎端靜坐着,擡頭瞥了一眼,正好對上鳳穆投過來的目光。
驚豔而癡迷。
鳳穆原本就對名聞天下的蘇淺璎很是好奇,如今一見,果真是個傾國美人。他的後宮三千佳麗,無一人能與之媲美。
正欣賞着,冷不防接收到一道冷銳的視線,他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凝眉望過去,是玉初。
那眼神入宮森銳的刀鋒,一寸寸将人從皮到骨剔除幹淨。
鳳穆嘴角微微一勾,眼底劃過一絲精光。
就是要這樣,你越是在意她,朕的計劃成功的幾率就越大。
他收回目光,大步往禦座上走去。
“衆卿平身。”
“謝皇上。”
所有人重新落座。
鳳穆高聲道:“今日乃爲宸王和蘇姑娘的接風洗塵宴,衆卿不必拘束,盡情暢飲即可。”
“是。”
大臣們異口同聲應着,卻一點沒打算遵循‘聖谕’的意思,仍舊拘謹的,一絲不苟的呆在屬于自己面前那一畝三分地上,萬分不敢僭越。
歌舞起,樂聲奏。
鳳穆端着酒杯含笑望向玉初和蘇淺璎,“朕于深宮中對蘇姑娘的大名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聞那般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朕能一睹姑娘芳容,實是三生有幸。這一杯,敬姑娘。”
一番話出口,玉初就冷了臉。
但他還未曾發作,鳳之彥便已道:“陛下,怎的還未飲酒就醉了?”
他雖笑着,眼神裏卻寫滿警告,示意鳳穆安分守己。
鳳昭華含笑解圍,“皇兄,璎璎素來不喝酒的,人家是外來客,你怎的如此強人所難?許是宸王和璎璎拜訪我重音,皇兄興奮過度。”
她舉杯,“皇兄暢懷,臣妹陪皇兄喝一杯,如何?”
說完她便以袖掩面,一杯酒已盡數入腹,空空如也。
鳳穆目光一閃,大贊。
“皇妹好酒量。”
然後回頭對蘇淺璎說道:“方才朕失态了,蘇姑娘切勿見怪。”
鳳昭華眼中冷光褪去,重新坐了下來。
她與鳳之彥對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蘇淺璎不動聲色的将将幾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盡收眼底,笑一笑。
“我一路行來,對貴國樸素民風很是向往,上都更是繁華富庶,令人流連忘返。私以爲,能創造如此盛世王朝的陛下,應是雷霆果決又不乏親和之人。不曾想今日一見,陛下竟如此的爽朗豪邁。”
這話怎麽聽都是一種諷刺。
坐在禦座之上的人是鳳穆,可統治這白鳳國江山的,是攝政王。
蘇淺璎這不明白諷刺鳳穆隻是個貪圖女色一無是處的酒囊飯袋麽?
鳳穆的臉色,微微一沉。
風之彥目光一閃,笑道:“此言差矣。我朝陛下素來禮賢下士,知人善任,故而才有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白鳳。隻是今日貴客莅臨我朝,陛下聖心大悅。又曾聽聞蘇姑娘時機,私以爲巾帼紅顔,性情應當不若一般女子拘謹,才與姑娘開了幾句玩笑話,還望姑娘切勿見怪。”
這話說得漂亮。
既幫鳳穆解了圍,又宣示了自己絕對的地位,更是語帶暗諷,恰到好處的将蘇淺璎剛才那一番綿裏藏針給抵了回去。
玉初眼神淡淡看過去,漠然道:“貴國的确民風淳樸,陛下非但禮賢下士,且君臣同心,不分你我,更有攝政王這般的肱骨之臣,難怪白鳳江山穩固,四海升平。”
蘇淺璎又笑了。
還是這厮最毒。
什麽君臣同心不分你我,明明是諷刺鳳之彥僭越皇權之上,有謀逆之心。
大臣們是不敢說話的,默默聽着幾人的笑裏藏刀指桑罵槐。
鳳昭華笑容可掬,道:“聽聞宸王與貴國陛下亦如手足兄弟,素來同心同德不分彼此,齊心協力,才不至于玉氏江山爲外姓所奪。與皇叔一樣,都是爲君者左膀右臂,忠臣第一。”
蘇淺璎倒抽一口冷氣。
相識這麽久,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鳳昭華的口齒伶俐。
玉初前腳說鳳之彥有不臣之心,鳳昭華立即據實反諷,回擊得那叫一個漂亮。
然而玉初波瀾不驚,淡淡道:“陛下乃本王堂兄,本爲手足,自無嫌隙。倒是公主足不出戶,竟也知天下事,實令本王刮目相看。”
鳳昭華微笑,“本宮雖甚少出門,但本宮身爲公主,家事便是國事,國事乃天下事,自該事事挂心。”
蘇淺璎覺得,自己還是做個吃貨比較好。
玉初嘴角一勾。
“隻怕公主雖有玲珑之心,然一心不可兩用,操心過多,恐傷己身。”
正吃着菊花裏脊的蘇淺璎眉心一跳,然後默默的将一塊肉咽了下去,并且體貼的給玉初夾了一塊桂花魚。
“别光顧着說話了,吃飯吧,再不吃菜都涼了。”
玉初目光含情。
“好。”
卻是将那塊桂花魚的刺剃幹淨,又放回她面前的盤子裏。
“沒有刺了,不會卡住的,吃吧。”
額…
蘇淺璎眨眨眼。
她發誓,她真的沒想要他給他挑刺的,她是真的爲他的胃着想的。
她難得這麽一次的善解人意竟被他給誤解了。
蘇淺璎表示自己的胃很不爽了。
所以她‘義憤填膺,氣勢洶洶’的,将那塊桂花魚給吃進了肚子裏,以安慰她那顆受傷的胃。
對面鳳之彥看着兩人的舉動,笑道:“早聞宸王與蘇姑娘情深義重,如今一見果然如此。本王可否冒昧問一句,二位大婚幾何?”
這個時代禮教之防嚴重,尤其是對閨閣少女們的束縛更是變态。
不過對于身在高位之上的人來說,隻要高興了,其他的好像也不那麽重要。
所以此刻鳳之彥問起這話,衆人雖有些猝不及防的詫異,随即也就釋然了。
似乎到哪兒,都避不了這個話題。
蘇淺璎無奈搖頭。
玉初臉上帶着無可挑剔的笑,“王爺放心,那一日,必定邀請王爺觀禮。”
通常皇帝大婚邀請各國觀禮乃理所當然。可臣子之間,尤其像玉初和鳳之彥這等權傾朝野的王爺,無論在本國如何猖狂都可以,若與他國皇親國戚私下裏來往過密,就犯了大忌了。
所以玉初這話一出,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
詫異于他竟這般的不分場合說出這樣不合規矩的話,也震驚于他的淡定和無所顧忌。
要知道,就算鳳穆是個傀儡,好歹今日還在這裏坐着。退一萬步說,玉初縱然權勢滔天到與玉照國皇帝平起平坐,大婚之日邀請各國觀禮,那也應該對鳳穆表示誠意。至于鳳穆要安排人道賀,那就是白鳳國的事了。
蘇淺璎聽明白了。
整個宴會一開始,玉初就在不停的挑撥鳳穆和鳳之彥之間本就如同水火的關系。
鳳穆原本就對鳳之彥恨極。如今再聽得玉初字字句句都在透露着隻知白鳳有攝政王而不知有天子的話,縱然知曉玉初目的不純,又怎能抑制心中滔天怒火?
蘇淺璎下意識的擡頭看過去,果然看見玉冕下鳳穆臉色陰沉,原本握着酒杯的手都在發抖。
他在憤怒,在克制,并且已經快要爆發。
此時鳳昭華又端着酒杯站起來,笑容可掬道:“本宮與璎璎相交甚好。若哪日她嫁與宸王爲妻,本宮自該親臨道賀。至于皇叔,他日理萬機,恐怕無暇分身,還望宸王與璎璎莫要見怪。本宮僅以薄酒,先向兩位緻歉。”
說吧,她又一飲而盡,毫不拖泥帶水。
至始至終,她都面帶笑容,不曾有半分不悅,神情從容,舉手投足之間盡顯高貴和優雅,一國公主的端莊威嚴暴露無遺。
大臣們都眼露贊賞。
玉初低聲對蘇淺璎道:“看見了吧,回到公主的位置上,她可比你想象中厲害多了。”
他執起酒杯,從善如流道:“公主客氣。”
随後一飲而盡。
蘇淺璎則是想着他那句話,神情微微恍惚。
她覺着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都是一群非人類。自己那點小聰明,也勉強能對付一些腦殘的奇葩。真遇上這些玩弄權術的高手,真的是分分鍾被碾壓。
就連從未見過鳳昭華的雲景落,僅憑她的隻言片語,就能對其評價得入木三分。
看來自己果然天生不适合這些個權術争鬥,還是做個安靜的花瓶吧。
一番口舌相争後歸于平靜,兩方人馬好似找到了默契,都不再尋釁滋事,而是欣賞歌舞,品酒用餐。
蘇淺璎的目光,卻是看向坐在鳳昭華下方的女子。
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身着金絲孔雀翎大袖宮裝,秀美端莊,面若芙蓉。明明是個大美人,可坐在鳳昭華身邊,硬生生被襯托成了綠葉,毫無光芒。
白鳳國的皇子皇女們死得頗多,皇室之中還活着的公主,好像就隻剩下了鳳昭華和這位九公主了。
觀其神态,似有憂愁。
明明大婚在即,以她在白鳳國無依無靠的地位,作爲和親公主嫁到天熙去,最起碼身份地位都有所提高,比呆在白鳳國好多了。
她爲何郁郁不快?
心中存了疑惑,蘇淺璎便對這位九公主格外關注一些。
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她便看見九公主身邊那個小宮女出去了一趟,卻遲遲未歸。
沒多久,她就對身側的鳳昭華說了什麽,起身離去。
上座鳳穆喝酒喝得正酣,眼角餘光瞥見她離去的背影,道:“小九這是怎麽了?”
鳳昭華微笑解釋,“九妹素來身子柔弱,不喜喧嚣,方才在這殿中呆了許久,略有疲乏,回宮休息了。”
鳳穆唔了一聲,不再關心。
顯然,對此已是見怪不怪,不過例行問候一句罷了。
蘇淺璎卻總覺不太正常。
想了想,她對玉初低聲道:“那九公主神色有異,我去看看。放心,不會有事的。”
玉初嗯了聲。
“早去早回。”
“知道了。”
她起身離去。
對面鳳之彥神色微閃,“蘇姑娘怎的也離席了?”
玉初道:“巧了,她與九公主一樣,素來不喜喧嚣熱鬧,呆得久了便覺得悶,出去透透氣。”
鳳之彥灑然一笑。
“蘇姑娘倒是個性情中人。”
玉初不置可否。
鳳昭華目光一轉,站起來對鳳穆說道:“皇兄,璎璎初來我白鳳皇宮,恐不識路,我出去看看。也省得宮人們不知曉她的身份,怠慢了。”
鳳穆不在意的揮揮手。
“去吧。”
鳳昭華又對玉初欠了欠身,出了飛羽殿。
玉初垂眸,掩住眼中神色,又不動聲色的繼續與鳳之彥曆來我往閑話家常,神色未有半分異樣。
鳳之彥心中倒是有些詫異。
莫非真的隻是偶然?
……
蘇淺璎出了飛羽殿,便一路尾随九公主而去。這宮裏到處都是宮女太監,無數眼線盯着。可她不需要人随行伺候,宮女們也沒辦法,隻好随她。
鳳昭華一出大殿她就發現了,靠着隐鳳決隐匿氣息,又借着夜色和樹枝假山做掩護,她成功的避過了鳳昭華的跟蹤。
明明兩人前後出來,然而鳳昭華沒看見蘇淺璎。
她皺了皺眉,招來宮人詢問。
“剛才可有看見蘇姑娘往哪邊去了?”
宮人恭敬說道:“蘇姑娘說在殿中太悶,去太液池那邊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鳳昭華沉吟,“夜深露重,太液池又水深,宮中到處都是侍衛,若有冒犯就不好了。你們幾個,跟過去看看,好生伺候,知道嗎?”
“是。”
想了想,她又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
蘇淺璎一路尾随九公主,見她走出飛羽殿後不久就與自己的丫鬟彙合,主仆倆很是小心,帖耳說了什麽,就見九公主方才暗淡的神色立即飛揚起來。
“當真?”
小丫鬟亦是興奮的點頭。
“快帶我去見他。”
九公主完全沒了方才在飛羽殿中的端莊沉靜,憂郁落寞,腳步飛快,恨不能用跑的。
蘇淺璎咋舌。
剛才主仆倆的對話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她就說這小丫頭怎的如此的落落寡歡,連美色在前都不曾關注過分好,卻原來是有心上人了啊。
此番是去會情郎了?
有趣。
她嘴角微彎,跟了上去。
越走越偏僻,到後來蘇淺璎終于确定,這是冷宮。
啧啧啧。
還真夠小心的。
不過也是,宮中鳳之彥的耳目衆多,若非看守薄弱的冷宮,兩人如何私會?
她眼看着九公主讓自己的丫鬟在門口把風,拐進了一個結網的房間。
蘇淺璎看了看四周,身形移動如鬼魅,剛貼上窗口,就聽得一聲低喝。
“誰?”
強大的真氣撲面而來,一個人影直接從窗戶躍出來。
蘇淺璎心中一驚,未料到對方還是個高手,立即逃跑。然而還未跑幾步,那人已躍至眼前。
她目光一縮,擡手就往他後心一抓。
對面那人慢悠悠卻詭異的轉身,正欲擡手卸她手臂,卻看見她容顔,愕然之下立即握住她手腕。
“妹妹?”
一聽這聲音蘇淺璎心中一震,内力險些收不住傷了自己。然而她還是因爲慣性,撲進了雲景落懷中。
“小心。”
雲景落穩穩的抱住她,然後擡起他的臉,關切道:“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哥?”蘇淺璎到現在還有些震驚,“你怎麽在這裏?”
“我…”
雲景落剛欲回答,就聽到九公主的呼喚聲。
“景落哥哥,你在哪裏?”
“你先躲一躲,我稍後再與你解釋。”
雲景落說完這句話後就揚聲道:“我在這。”
九公主順着聲音小跑過來,臉上還有驚慌之色,見到他,立即問道:“剛才是誰?”
如果被人發現她在宮中私會男子,那麽…
“沒事,隻是一隻貓。”雲景落笑得雲淡風輕,“已經吓走了。”
躲在暗處的蘇淺璎翻了個白眼。
你才是貓?
你見過這麽美麗可愛的貓麽?
真是見色忘妹!
等等,九公主的心上人是雲景落?兩人這樣私會多久了?
她偷偷看過去,凝神靜聽。
九公主松了口氣,後怕道:“那就好,那就好…”
雲景落拍拍她的肩,“沒事的,放心吧。”
九公主擡頭對上他溫柔的眼神,隻覺得心中軟成一片。
“景落哥哥,你快些出宮吧。昨日玉照國的宸王和那個蘇姑娘來了,今日皇兄爲他們舉辦接風洗塵宴,此刻正在飛羽殿。若是被他們知曉了你的存在,我擔心…”
“無妨。”
雲景落握着她的手心,攬着她的肩往屋内走。
“我自有辦法出宮去。”
他頓了頓,語氣帶幾分憂傷。
“當真要嫁去天熙麽?”
九公主一聽這話,心中鈍痛,悲從中來。想起自己無法抵抗命運即将遠嫁天熙,又見身側之人目光殷切而含情,終究抵不過滿腔情誼,抛卻自小所習的禮義廉恥,一頭紮進雲景落懷裏。
蘇淺璎瞪大了雙眼。
她還以爲這個九公主是個乖順的小兔子,卻原來在愛情面前居然也能這麽大膽?
這般想着,就聽九公主在雲景落懷裏哭道:“我不想的,景落哥哥,我不想嫁去天熙,我也根本就不喜歡那個慕子旭。兩國聯姻,共結同盟,說到底,我不過就是個工具…”
一番話她說得含悲帶恨,又摻雜着無奈與悲痛,心酸又荒涼。
雲景落拍着她的肩,輕聲安慰:“别哭…”
不說還好,一說,九公主哭得更傷心了。
她索性雙手抱着雲景落的腰,眼淚染濕他胸前衣襟,哭着說道:“景落哥哥,你帶我走吧,我不想繼續呆在這個地方了,帶我走…”
黑暗中蘇淺璎看見雲景落眼底晃過一縷幽光。
然後他輕輕推開九公主,語氣低柔而深情。
“你想好了麽?真的要跟我走?離開皇宮,你就不再是公主,隻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了高貴的身份,也沒有錦衣玉食,更不會出行都有奴仆跟随伺候。這樣的日子,你受得了麽?”
九公主用力點頭。
“隻要跟景落哥哥在一起,去哪裏我都願意。”她語氣十分堅決,“我不要和親,不要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皇姐…”
她咬牙,眼中分明有幽怨。
“皇姐自己有心上人,不願和親,就犧牲我做棋子。皇叔也一心想着皇姐。在這宮中,我一個親人都沒有,隻有景落哥哥你對我最好。這宮裏沒有什麽值得我流連的,所以,景落哥哥,你帶我走吧。帶我離開皇宮,天涯海角,去哪裏都可以。”
她滿眼的期盼之色,在雲景落點頭說好的時候,瞬間亮如星辰。
“景落哥哥…”
雲景落如同一個溫情脈脈的夫君一般,體貼的重新給她系好披風的袋子,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等我定好計劃,再來帶你走。”
“嗯。”
九公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那我先回宮了,你也要小心點,不要被人發現了。”
她殷殷叮囑着,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直到主仆倆的身影徹底消失,蘇淺璎才從暗處走出來,啧啧歎道:“好一對深情款款難舍難分的苦命鴛鴦啊,這可比外面的戲本子唱得精彩多了。”
雲景落轉過身來,敲了敲她的頭。
“幾個月不見,學會取笑我了?”
蘇淺璎卻沒笑,有些嚴肅的看着他。
“哥,你真喜歡她還是隻是演戲?”
雲景落笑一笑,神情之中哪裏還有半分溫情可言?仿佛剛才那一幕隻是幻覺。
“妹妹,你覺得你哥哥我眼光能低劣到如此地步麽?”
蘇淺璎抿唇,又問。
“多久了?”
雲景落唔了一聲。
“半個多月吧。”
才半個多月就把人家小姑娘騙得不顧皇家禮法不顧兩國聯姻,一心要跟他私奔。
而且宮闱森嚴,他肯定不可能天天入宮。
這兩人才見了幾面就私定終身?
該說九公主好騙呢,還是她這個無良腹黑的哥哥魅力太大?
“哥,我知道你想幫阿初…”
“誰說我要幫他?”雲景落單手負立,曼聲道:“他跟我什麽關系?我憑什麽幫他?我隻是在蒼雪山上呆得太久,下山走走,剛巧聽說你們要來白鳳國,提前在這裏等你。玉初又沒帶多少随行護衛,萬一我的寶貝妹妹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說到這裏,他眼神有些涼。
“我聽說前些日子你被甯晔抓取了重音?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蘇淺璎心中一暖。
“沒有。哥,我沒事。”
雲景落摸了摸她的頭,眼神寵溺。
“妹妹,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還有哥哥。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哥哥一定替你報仇。”
“嗯,我知道。”
蘇淺璎臉上露出笑容,“哥,你真的要帶九公主離宮?”
“剛才你不都聽見了麽?”雲景落笑得有些邪氣,“原本我以爲,那個昭華公主這麽厲害,她的妹妹應該也不會太差勁兒。畢竟白鳳國的皇女,都是有繼承權的。沒想到這個九公主這麽單純,倒是讓我免了不少心思。”
蘇淺璎不說話。
原本她的計劃就是要讓九公主自動放棄婚約,隻是她沒想到,雲景落會來插一腳。
“那帶她離宮以後呢?殺人滅口麽?”
雲景落目光一轉,心中已了然。
“妹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如果不殺了她,日後她供出我來,也會連累你。”
蘇淺璎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兩國和親,目的是同盟,至于嫁的人是誰,不重要。
雲景落可以混進皇宮,要殺九公主也易如反掌。隻是如果現在殺了九公主,白鳳國依舊可以随便選個宗室之女來冒充。反正還未大婚,時間有的是。
如果大婚在即的時候發現人沒了,他們才會措手不及,到時候根本沒時間挑選宗室之女,更不能随便挑個宮女去和親。那時候,隻能鳳昭華自己出馬了。
“更何況,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她。”
雲景落被困符焰宮多年,爲滅符焰谷不惜謀劃多年,心機又豈非尋常?
他這種人,本就涼薄。
除了蘇淺璎,這世上任何人的生死都與他無關。
更何況皇權之中,哪來那麽多真情?他不曾對九公主許什麽婚姻承諾,就連想要脫離皇宮都是她自己提出來的,他何須負責?
“你們來這裏,也是想要破壞兩國聯姻吧?”
雲景落道:“白鳳國攝政王掌權,皇帝心有不甘卻處處受制。玉初想要亂白鳳國朝綱,讓他們自顧不暇。這個九公主,死也好走也罷,總歸是不能嫁到天熙去的。那些個朝堂政局的事兒他有他的計劃,我不插手。”
他嘴角微微一勾,憐惜的摸着蘇淺璎的頭,道:“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定不會袖手旁觀,九公主這邊你肯定要動手腳。我更知道,妹妹心善,不喜歡摻和這些個陰暗的東西。沒關系,我來做就好。”
“哥…”
蘇淺璎心中感動。
他們都一樣,阿初也不希望她勉強自己摻和這些皇權争鬥上來,所以一直努力的想讓她置身事外。
雲景落溫柔的笑笑。
“好了,回去吧,再不回去他們該起疑了。”
“那你怎麽出宮?”
蘇淺璎原本是想說,讓他跟着他們一起出宮的。
雲景落卻道:“放心,小小一座皇宮,還困不住我。去吧,快回去。”
“那你要小心點。”
“嗯。”
雲景落一直看着她走出冷宮,才收回目光,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
蘇淺璎剛走出冷宮,就看見四處守衛在巡邏。
“太液池沒有找到蘇姑娘,很可能是迷路了,你們幾個,去那邊趙,一定要找到蘇姑娘。”
她挑眉,原來是尋她的。
這宮裏果然處處眼線,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居然找到冷宮來了。
鳳之彥要在飛羽殿作,看來是鳳昭華下令尋找她了。
九公主那般心思外露,連她都看出來了,鳳昭華怎會沒有疑心?
她走出去。
“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