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璎本以爲,甯晔最起碼會給玉初使絆子,直接沿途暗殺都有可能。
他這般坦蕩,倒真是讓她不禁詫異。
想了想,她道:“我想去一趟公主府。”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舜英就是個性格偏執到近乎變态的女人,虧得她之前還覺得她真性情。
真是瞎了眼了。
以燕綏那風流多情卻又不爲任何女人停留的性子,八成以前甩過舜英。
舜英又那麽驕傲不可一世,燕綏落在她手裏,就算能保住命估計也要脫層皮。
雖然她口中罵燕綏花孔雀風流鬼,畢竟還是有這麽多年的交情在,他又是玉初的舅舅。
怎麽着她都不能見死不救。
甯晔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我素來不會過多幹預皇姐的私事,所以我不會幫你救人,當然,我也不會幫着皇姐阻攔你。”
蘇淺璎點頭表示理解。
甯晔對舜英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畢竟對方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還曾爲他付出那麽多。但凡他還有一點良知,都不會對舜英過多爲難。
舜英私生活那麽糜爛,他都睜隻眼閉隻眼,和燕綏的舊情是非,他同樣也不會插手。
頂多就是帶她去公主府罷了。
“我知道。”蘇淺璎微笑,“怎麽着這次我都是受害人,不指望她給我個交代,但她總不至于理所當然頤指氣使吧?”
甯晔頓了頓,似笑非笑道:“皇姐是嫡長公主,生下來就是天子嬌女,要什麽有什麽,恩寵比所有皇子都重。早些年她大權在握,更是肆意而爲,無所顧忌。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句,别指望她會給你面子,也别指望她會愧疚心虛。你說她蠻不講理也好,厚顔無恥也罷。總之在她眼裏,沒有對錯,隻有成敗。”
“你若是以控訴和質問的姿态去找她,她隻會理所當然的覺得,反正你又沒死,小打小鬧而已。在她的府中,她不對你居高臨下目中無人都是客氣的。”
蘇淺璎嘴角抽了抽。
“本來我覺得慕子奕母子倆以及趙家那群人已經夠不要臉,沒想到你這個皇姐更奇葩,真是不停的在刷新我的三觀啊。得,反正極品我是見得多了。好歹你也救了我好幾次,就當恩怨相抵了。”
“我不找她算賬就是。”
甯晔深深看她一眼,道:“璎璎,我甯可你将皇姐的賬算在我身上,也不願與你恩怨相抵,兩不相欠。”
蘇淺璎沒接話。
要她怎麽說呢?
感情的事總是不能勉強的,她隻有一顆心,給出去就收不回來了。面對他人的深情,她也隻能辜負。
……
公主府已被重兵把守。
皇帝還在位,甯晔卻可以随意調兵遣将禁足自己的皇姐。可見如今的重音,果然是甯晔的天下,他有絕對的話語權。
蘇淺璎是一個人來的,甯晔原本想跟着,卻被她婉拒。女人之間的交鋒,有時候男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門前的侍衛看見她,很是客氣恭敬。
“蘇姑娘。”
蘇淺璎知道,這些人對她的尊敬一方面取決于甯晔的态度,一方面也取決于師父墨玄的威懾力。
“我來看看舜英公主。”
侍衛一看她乘坐太子府的馬車而來,也知道太子已經默認,自然不敢阻攔,立即自動的讓出一條路。
“姑娘這邊請。”
蘇淺璎跟着帶路的丫鬟一路去了舜英的院子,卻看見舜英由衆人簇擁着從花園的另一側回來。
令蘇淺璎側目的,是她身側一個绯衣男子,唇紅齒白,妙目含唇,十分俊俏。
這是舜英的男寵?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知道舜英和燕綏有段舊情的關系,蘇淺璎看那男子的目光就忍不住多了幾分打量。
長相倒是與燕綏沒有半分相似,但粗粗一看那身紅衣和側影,倒是風流妖娆,賞心悅目。
正想着,舜英已經走了過來,她自是已經得到消息,知曉蘇淺璎來了公主府,所以此時兩人見面,她神色沒有半分意外。
“晔兒竟舍得讓你單獨來見我。”她上下打量蘇淺璎,目光轉過了然會意的光,“原來是已經把功力還給你了,難怪有恃無恐。”
她嘴角一勾,“進來吧。”
神色間一如既往的慵懶傲慢,目中無人。
蘇淺璎心中輕歎一聲。
果然還是甯晔了解他這個姐姐。
真是不懂得心虛兩個字怎麽寫啊。
搖搖頭,她跟着舜英走了進去。
一進屋,舜英就對身邊那個绯衣男子道:“半笙,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帝尊的高徒,蘇淺璎蘇姑娘,也是我那弟弟的心上人。蘇姑娘大駕光臨,本宮可不能怠慢。你擅長烹煮茶道,就去給蘇姑娘斟茶吧。”
“是。”
半笙微微躬身,低頭走了過來。
有了前車之鑒,蘇淺璎自是不會随便碰舜英給的東西,所以她婉拒道:“不必了,我此次前來是爲一些私事。公主府上的茶太貴重,隻怕我沒有這個口福了。”
她言笑晏晏,卻是意有所指。
舜英呵呵一笑,“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放心,我答應過晔兒了,不會再插手他的私事。雖然本宮風評不好,但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你不用這般的杯弓蛇影,小心翼翼。”
“公主多慮了。”
蘇淺璎道:“隻因我素來隻飲涼茶,所以還是不勞煩公主了。”
“無妨。”
舜英眼簾低垂,眉目妖娆而妩媚,“本宮讓人去取冰鑒來,将茶盅置于冰鑒之中。水燒開了直接倒進去,約莫一炷香也就冷卻了。蘇姑娘此次前來想必有話與本宮說,正巧,等姑娘說完了,潤潤嗓子。”
她一個眼神飄過來,笑意盈盈韻味十足。
若是男人,早就被她一笑勾了魂兒。
還真是個尤物呢。
蘇淺璎心中不免感歎。
“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上次是她大意,才被舜英給暗算,這次自不會再步後塵。
丫鬟很快擡來了冰鑒。
半笙在旁邊烹煮茶葉。
煙霧缭繞,他手指纖細如玉,根根蔥白似女子。他于茶道的确十分精通,工序繁複而細緻,煮出來的茶葉清香撲鼻,沁人心脾。
“蘇姑娘不是有話與本宮說麽?說吧,本宮聽着。”
舜英懶懶的坐着,神态總是帶着那麽幾分風情。
蘇淺璎也不廢話。
“我想請公主放了燕綏。”
舜英蓦然長笑,眉目間很是歡悅。
蘇淺璎也不打斷,靜靜的看着她。
舜英笑夠了,慢慢停下來。
“我還以爲,你是來找本宮算賬的。”
“我來之前你那弟弟已經給我提過醒了,在公主眼裏,就算我死了,大約你也不會内疚,更不會低頭給我道歉。所以算賬嘛,就顯得太多餘了,就當還你弟弟一個人情。”
舜英莫名的笑了聲。
“本宮現在有點明白晔兒爲什麽會喜歡你了。”她撐着頭,曼聲說道:“晔兒素來是無心的,當年與本宮争執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本宮曉得他不過一時沖動。他生在富貴鄉,自幼錦衣玉食,從不懂得民間疾苦。待他出去走一走,便會明白本宮的苦心。到那時,他就會明白,想要在争奪逐鹿中活下來,就要逼别人更狠,更冷血。他不該有那些所謂的仁慈和同情,也不該有恻隐之心。”
“他回來以後就變了,韬光養晦,步步爲營,直到徹底架空本宮。本宮很高興,他終于不負本宮所望,可以獨當一面,甚至比本宮期許的更爲出色。可是本宮萬萬沒有想到,驅使他的動力,竟然是因爲一個‘情’字。”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看向蘇淺璎,笑得耐人尋味。
“身在皇家,尤其是帝王儲君,最沾惹不得的就是一個‘情’字。可是,本宮已經無力阻攔,知道成全他。”
她皺皺眉。
“其實本宮很意外,本宮本以爲,你們倆是兩情相悅,誰知道你是個有眼無珠的。”
蘇淺璎黑線。
這個舜英公主還真不是一般的自以爲是。
她是不是以爲,全世界的男人都該對她那個弟弟清新相待,神魂颠倒?
“公主,本來我隻是一個外人,沒資格插手你們的家務事。但是今日,我卻不得不說一句,你很自私。”
“你自己縱情聲色,卻不允許你的弟弟沾惹情愛。你教會他冷血教會他無情教會他生存,卻沒教會他如何生活。”
舜英眼神微震。
蘇淺璎一字一句道:“我一直很奇怪,他看起來那麽溫和的一個人,爲何給人的感覺是冷漠陰暗的不可接近的?卻原來是因爲你。你極端的教育方式,讓他的性格存在着缺陷。他與你不同,他雖生在富貴鄉,但從小見到的是你的霸道你的強勢,你的不容反抗。他沒有自我選擇的權利和自由,也沒有反駁的資格。他在你的強權下,被動的成長。的确,你成功的将他培養成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卻沒有教會他,該怎樣做一個人!”
舜英眯着眼。
“所以他看起來高高在上,實際内心孤僻黑暗,他的血液裏,有着和你一樣固執的性格。但是,他有底線。所以,舜英公主,你該爲他在你強權教導的方式下還能區别于你的偏執和不可理喻而感到驕傲。你也說過,你爲他掃除阻礙,不是要讓他做躲在你身後的傀儡,而是成爲一個能夠打敗你的強者。那麽,你現在做的一切,不正是将他當做一個可以操縱的傀儡麽?這與你最初的想法,豈不是背道而馳?”
舜英死死的看着她,長長的指甲掐入了手心之中。
蘇淺璎的眼神,有着淡淡憐憫和同情。
“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事事需要你教導指點的孩子。這一次,他與你爲難,不是爲了我,是爲了他自己。這一點,想來你應該清楚。”
舜英公主眼神裏閃過微妙的情緒。
她看着蘇淺璎,嘴角的弧度似嘲非嘲。
“你倒是比我更了解他。”
她用的是‘我’,不是本宮。
蘇淺璎不知道她這算不算是妥協,但最起碼,她多少一斤在心中表示認可,隻是嘴硬不肯承認罷了。
“那天晚上,晔兒說的話…幾乎與你如出一轍。”
舜英勾了勾唇,盯着她。
“還真是心有靈犀。”
蘇淺璎搖頭,“那隻是因爲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肯走出來。”
舜英公主繃着臉,似沉思似渺茫。
這時候,半笙的茶也泡好了,他将一杯涼茶奉上。
“蘇姑娘,請。”
“多謝。”
蘇淺璎接過來,輕抿一口,又擡頭看向舜英。
“公主,現在可以帶我去見燕綏了麽?”
舜英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好像很關心他嘛。”
蘇淺璎笑一笑。
“我對老男人不感興趣,所以公主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況且…”
她眨眨眼,坦率道:“我已名花有主。”
舜英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玉初?”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镯,漫不經心道:“幾年前,我見過他。少年成名,人中龍鳳。你這樣的小姑娘,會對他動心也在情理之中。不過…”
她抿了抿唇,臉上慢慢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或許他并非你的良緣。”
蘇淺璎皺了皺眉。
這話什麽意思?
舜英卻不解釋,而是看向半笙,“半笙,帶蘇姑娘去水牢。就當那日算計你險些害你丢了性命的補償。”
她笑得驕傲,“蘇淺璎,你記住。本宮今日放了她不是給你面子,也不是畏懼你師父或者是玉初更或者雲夢谷。本宮欠下的債,那就由本宮自己償還,不需要晔兒爲了本宮在你面前低人一等。”
她說完就起身走了進去,背影桀骜。
蘇淺璎不得不承認,其實舜英是一個好姐姐,雖然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合格。
……
她跟着半笙去了水牢,見到雙手被鐵環扣吊着,半個身子沉在水裏的燕綏的時候,她笑了。
“花孔雀,難得你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真是令人歎爲觀止啊。”
燕綏已經被泡在這裏好幾天,舜英天天都來,沒有如那日那般的撕心裂肺,也沒對他用刑報複什麽的,隻是譏诮着冷嘲熱諷。
他心智夠強大,并不放在心上,隻是不知道那個女人究竟還要關他多久。
玉初那個死小子,怎麽還不來?
自己可是爲救他的女人才身陷險境的,早知道就不趟這趟渾水了。
反正甯晔也不會對那個小丫頭怎樣。
正想着,就聽到蘇淺璎的聲音,頓時臉一黑。
“死丫頭,你還好意思在這裏說風涼話,還不放我出去?”
蘇淺璎蹲下來,饒有興味兒的看着他。
“喂,你這可是在求我哎。求人呢,就該有求人的态度,懂麽?”
燕綏嘴角抽了抽,看一眼她身後的半笙,那與他相似的裝扮讓他下意識的皺眉,随即淡聲問:“那女人怎麽會好心的讓你來救我?你跟她說什麽了?”
“沒什麽啊。”蘇淺璎眼神一轉,雲淡風輕道:“她害得我險些送了命,怎麽着也得有所補償不是?我可是用了半條命來換你的自由,你得感激我,知道不?”
燕綏翻白眼,哼道:“甯顔那個女人,自負又偏執,她死都不會對任何人低頭。别說你沒死,就算你現在變成一具屍體,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怎麽可能會良心發現的補償你?小丫頭,你這是打量着我好騙呢還是怎麽的?”
“喲,你還真夠了解她的嘛。”蘇淺璎難得被調動了八卦之心,笑眯眯的問道:“看來你們倆的确是‘關系匪淺’啊。”
燕綏不回答,神色卻有些抑郁。
蘇淺璎揚眉,站起來,在牆壁上找到了機關,按下去。
咔——
燕綏手腕上的鐵扣松開,他身子立即向下沉。
蘇淺璎袖中白绫飛出,纏住他的腰,将他卷了上來。
燕綏皺眉,嫌棄的看着自己一身的水,額頭青筋幾乎要爆出來。
蘇淺璎知道他最愛美,有輕微的潔癖。如今這幅模樣,當真是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舜英還真是了解他。
笑了笑。
“走吧,先出去再說。”
燕綏黑着臉,直到走出水牢,眼神裏那種陰沉恐怖之色還未褪去。
“丫頭。”
他忽然停下來,沉沉的看着蘇淺璎。
“她怎麽會突然放了我?你答應了她什麽條件?”
“拜托,就憑你?”蘇淺璎上下打量他,十分嫌棄道:“有資格讓本姑娘爲你向她妥協麽?”
燕綏這次沒生氣,而是懷疑的問道:“真的?”
“比珍珠還真。”蘇淺璎涼涼道:“雖然她的确蠻橫不講理又厚顔無恥,好歹還算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
燕綏嗤笑一聲,心裏卻松了口氣。
甯顔那個變态的女人,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就怕那女人拿他威脅這個小丫頭。
“哎,話說回來,你是怎麽被她抓住的?”
說起這個燕綏就神色抑郁。
怪他大意了,被她擾亂了心神,輕易的就中了她的攝魂之術。
不過好面子的燕大谷主,自然是不會在蘇淺璎面前示弱的。他一臉嘲諷的看着她,“還好意思說我,虧得你自己還是玩兒毒的,居然還被人下春藥,可真是給你師父長臉。”
蘇淺璎滿心郁卒,卻無言以對。
死孔雀!
不知道揭人不揭短的麽?好歹她也是個女孩子好伐?還是個大男人,心胸如此狹隘,忒沒風度。
燕綏本來心情十分不爽,瞧見她一副吞了蒼蠅的模樣,頓時心情大好。
“我說,丫頭,你來重音有一個月了吧?才一個月就被人給算計得差點沒了命。枉你一身武功,居然連自保都成問題。這要讓你那師兄知道了,估計得埋汰你一個月。”
他一臉的幸災樂禍,“哎呀,玉初來長京了吧?我得把你的光榮事迹給他說說,讓他把你看牢了,省得你東奔西走的禍害人。”
蘇淺璎狠狠的踩他一腳,“臭孔雀,你再說一句試試?”
“啊呀!”
燕綏誇張的大叫,龇牙咧嘴道:“你說你一個小姑娘,怎麽就那麽粗魯呢?沒一丁點女人的溫柔矜持,真不知道玉初那小子看上了你哪點。”
蘇淺璎咬牙,“是,你有眼光,你慧眼識珠,卻還是看上了舜英那個變态,被她給關起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多風光,多榮耀啊。回頭我就把你的‘光榮事迹’寫一本書,也讓你的那些紅顔知己們見識見識你獨特的風姿。不用太感謝我,誰讓你叫我一聲姥姥呢?”
燕綏被堵得一噎,心中暗罵。
總有一天得讓你叫我一聲舅舅。
不過說歸說,正事可不能忘。
“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得找甯顔要回定魂珠。”
定魂珠裏面可是裝有上萬冤魂,他好不容易給收回來的,如果被釋放了,後果不堪設想。
“不用了,她是不會交給你的。”蘇淺璎歎息一聲,“她說了,要我讓甯晔來見她一面,否則她就砸碎定魂珠,讓你成爲燕家的罪人。”
燕綏冷哼。
“果然是她的風格。”他瞥了蘇淺璎一眼,“你答應了?”
“廢話,不答應能怎麽辦?”蘇淺璎給了他一個白癡的眼神,“師兄去尋找無涯海還未回歸,這些個冤魂可不能再流落人間,否則非得鬧得天下大亂不可。”
燕綏不置可否,嗤笑道:“她這是怕你跑了,所以讓你乖乖的回太子府,受甯晔的掌控?呵呵~還真是一個好姐姐啊。”
蘇淺璎自然也是知曉舜英的目的的。
“阿初來了長京,我卻還住在太子府,說白了,她就是想利用輿論壓力讓阿初知難而退。”
她扶額,“雖然她的很多做法讓我深以爲恥,但不可否認就,這個女人能掌權那麽多年不是沒有道理的。”
燕綏漠然。
“哎,你跟舜英到底怎麽回事?她恨你恨得想吃了你的肉剝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呢,還是愛你愛到神魂颠倒不惜把你鎖在身邊?你瞧瞧——”
她一指半笙,“我估摸着,這公主府類似他的人,還有很多。”
燕綏面色冷沉,不屑道:“爺是凡夫俗子能夠模仿的?甯顔那個女人就是個瘋子,以後你離她遠點。”
蘇淺璎眨眨眼。
“在天熙的時候,阿初讓我遠離甯晔,你現在又讓我遠離舜英。甯家的人,當真都那麽恐怖?”
燕綏涼涼道:“甯晔是狐狸,甯顔就是豺狼,而你在他們面前,就是一隻可憐的小綿羊。”
蘇淺璎嘴角抽抽,不打算與他分辨。
雖然她覺得自己其實沒那麽差,不過就是一不小心才着了舜英的道而已。
走到門口,半笙停了下來,恭敬道:“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兩位慢走。”
“等等!”
燕綏叫住他,道:“回去告訴甯顔,我燕綏不欠她。當年的事說到底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沒理由也沒立場來指責我。這幾日的關押囚禁,就當是我還她的。從此以後,我與她,各不相欠!”
最初知曉有那個孩子的時候,他是有愧疚的。好歹不管怎麽說,當時他的确推了甯顔一把。
這是他欠她的,他不否認。
可甯顔也别想着拿這個作爲借口,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是無辜受害者,要求他負責亦或者補償。
他燕綏十五歲就開始遊戲花叢,最讨厭女人哭哭啼啼死纏爛打的以各種借口讓他負責。
他是風流,卻不下流。男歡女愛,你情我願。在這方面,他向來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隻談論風月,不談婚論嫁。
玩兒得起就玩兒,玩兒不起就趁早抽身。
甯顔覺得自己無辜?
呵~
究其根本,若非她給他下藥,又怎會來的那個孩子?
不,她一點都不無辜。
而他之所以會有那麽幾分愧疚,是因爲,就算當年知曉甯顔懷孕,他也不會爲她停留,甚至會讓她打掉孩子。
皇室的女子,他素來是不沾惹的。
孩子可憐,不是因爲可憐沒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死去,而是因爲有那樣一個母親。
當年是他無意奪走了那孩子的命,這幾日,就當是償還。
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
“各不相欠麽?”
舜英把玩着那顆定魂珠,嘴角勾起玩味兒的笑,眼神裏山谷詭異而快意的光。
“燕綏,你太天真了。這輩子,你都别想擺脫我,這輩子都别想!”
劉嬷嬷端着藥走進來,看着她臉上瘋狂扭曲的大笑,有些恍惚。
當年那個雖有些驕縱卻保持着幾分天真浪漫的少女,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的執拗和冷血了?
她一直都不懂,公主對燕綏的執着,到底是因爲得不到的愛,還是因爲不甘心被抛棄?
其實,對公主最好的,還是世子啊。
隻可惜…
她輕歎一聲,默默的走上去。
“公主,該喝藥了。”
舜英停下來,看着她手中那黑乎乎的藥汁,像是要吞噬人的魔鬼一樣醜陋。
她擡手,一巴掌揮過去。
啪——
藥碗在地上碎裂成片。
“出去!”
劉嬷嬷已經習以爲常,喚了聲,“公主。”
舜英扭曲的臉色有那麽片刻的僵硬。
劉嬷嬷走上去,眼神憐惜。
“老奴知道您心裏苦,您若是難受,就哭出來吧。有嬷嬷在,嬷嬷永遠都陪着您,永遠都不會離開您的。”
輕柔的語調,像極了一個慈愛的母親。
舜英看着她,眼眶慢慢紅了。
她忽然撲過去,撲進劉嬷嬷懷裏,壓抑的,悲憤的,委屈的,嚎啕大哭。
劉嬷嬷抱着哭得像個孩子的舜英,眼圈兒也有些濕潤。
“哭吧,把這二十多年前的委屈都哭幹淨。”她拍着舜英的背,輕聲安慰,“哭完了,您還是重音國高貴,最意氣風發,最肆無忌憚的公主。”
舜英顫抖着,哽咽道:“嬷嬷,我錯了麽?”
劉嬷嬷沉默半晌,溫柔道:“您隻是不想被人忘記,不想被忽視,更害怕失去。”
舜英頓時哭得更大聲。
“可是,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從來就沒有!”
劉嬷嬷按住她的肩,阻止她繼續發瘋,道:“得不到的或許是最好的。但是得到的,才是最适合您的。”
這些話,她說了很多年。
舜英低低的哭泣變成嗚咽,然後推開劉嬷嬷,臉上滿臉淚痕,慘笑一聲。
“可是得到的,已被我親手毀滅。”
劉嬷嬷默然。
舜英轉身走進去,“嬷嬷,出去吧,我香水一會兒。還有,重新給我熬一碗藥吧。”
“是。”
劉嬷嬷躬身走了出去。
**
蘇淺璎和燕綏一起去了太子府。
甯晔剛下朝回來,見到兩人,頗有些意外。
“我還以爲,你會走。”
蘇淺璎眼神微動。
甯晔還真的打算放她走?
這麽好心?
“我是來給你送信的。”她道:“你皇姐讓你去一趟公主府,說是有重要事情告訴你。”
甯晔瞥一眼燕綏,大底也能猜出事情原委。
“玉初在驿館。”
蘇淺璎愕然。
甯晔已經上了馬車,往公主府的方向駛去。
蘇淺璎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家夥今天腦抽了?”
燕綏不可置信的盯着越走越遠的馬車,“居然沒提要求,就這麽放你走?”
蘇淺璎正納悶呢,突然聽到一聲。
“姑娘。”
她吓了一跳,回頭就對上慕容鎖煙那張嬌俏的笑臉。
“是你啊。”
蘇淺璎拍拍胸口,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瞪她。
“你怎麽無聲無息的,越來越沒規矩…”
她忽然聲音一止,目光緩緩移到慕容鎖煙身後…那輛低調而奢華的馬車上。
車簾拉開,露出熟悉而絕美的容顔。
他的目光,似海洋般将她緊緊容納,溫柔又思念。
“上來。”
隻有兩個字,卻讓蘇淺璎險些落淚。
她走過去,手剛一搭上他手心,就被他猛然用力拉上了馬車。
然後一個天旋地轉,她被他壓倒在榻上,俯身含住了她的紅唇。
輾轉厮磨,舔舐吮吸,極盡纏綿。
仿佛要将她整個身子揉碎盡骨血裏。
蘇淺璎隐忍多時的淚水終于頃刻而出。
“阿初…”
低喚聲被他吞沒,鹹澀的淚水亦跟着被他一點點吮允幹淨。
他厮磨着她的唇,将知曉她被甯晔擄走的憤怒擔憂以及一個月來的思念全都化在這個吻裏。
顧不得此時在馬車之上,顧不得外面衆人,也顧不得馬車行駛在街道上那些喧嘩的聲音。
此刻盤庚在他們心頭的,都是對彼此的入骨相思。
良久,玉初才松開了她的唇,又去親吻她的眼角,直到再也不見絲毫淚痕才罷休。
“夭夭。”
他語氣溫柔而低沉,飽含愧疚。
“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
蘇淺璎看着他,眼神如水般溫柔。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多晚都剛剛好。”
玉初抱着她坐起來,拉過她的手臂。
“阿初…”
察覺了他的意圖,蘇淺璎想要阻止。
玉初卻已挽起了她的衣袖,看着她手背上明顯延伸了的紅線,眼神立即就冷了下來。
蘇淺璎立即雙手抱着他的腰,道:“阿初,我沒事的,比起從前已經好了很多,你别擔心…”
玉初沒說話,眼神裏那種風暴卻越來越濃。
蘇淺璎知道他在生氣,他在自責,他在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所以她軟聲安慰,“不是說有辦法給我解毒麽?既然如此,這隻不過隻是一個小插曲而已,不是麽?我還活着,我還好好的在你身邊。對不起,我答應過永遠都不離開你的,卻還是食言了。阿初,你不說話,該不會是在想着怎麽懲罰我吧?”
她仰起頭來,一臉的苦澀,視死如歸道:“好吧,我知道錯了,你要怎麽懲罰我我都沒有意見,好不好?”
玉初看着她。
她明明不久前才從鬼門關裏走回來,他可以想象得到她徘徊生死一線的痛苦與掙紮。
可她隻字不提,反而變着法兒的安慰他,隻爲了讓他不要擔心。
他的夭夭。
任性得讓他隻想寵愛縱容,卻又善解人意得讓他心如刀割。
“對不起。”
他低語的嗓音飽含痛楚,“每次你徘徊生死之際,我總是不在你身邊。我說過會保護你,卻總是讓你一個人面對危險和算計。”
“對不起…”
蘇淺璎心口一痛。
“是我大意,中了他的奸計,沒想到他會以犧牲五萬兵衛代價來擄走你。是我的錯,陛下突然病情加重,我選擇了先回京。是我不好,在家國責任面前,将你放在最末…對不起,夭夭,對不起。”
他将她攬入自己懷中,不斷的說着對不起。
蘇淺璎卻道:“阿初,你做得沒錯,我很開心,真的。如果一個男人連最基本的責任都沒有,我要如何相信他能讓我終身依靠?”
她伸手去摸他的脈搏,“你的傷怎麽樣了?”
“沒事,已經好了。”
玉初雙手捧着她的臉,眼神裏愧疚疼痛化作了冷冽的刀鋒。
“我不會放過她的。”
蘇淺璎卻搖頭,認真道:“阿初,不要爲我報仇,我不是以德報怨,也不是寬大爲懷到聖母的地步。我隻是不希望再欠他更多。”
玉初抿着唇,冷聲道:“他擄走你,便是與你再沒有任何交情可言。帶你深陷險地險些喪命,這筆賬,我總是要與他算清楚的。”
“阿初…”
“夭夭。”
玉初低頭看着她的眼睛,道:“如果我連爲你報仇都做不到,還有什麽資格說要與你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