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愛恨交織,促使着她要趕快見到那個男人。
燕綏!
甯晔和燕綏由下人引領着穿過庭院,走過花園,繞過回廊,來到舜英的院子正廳。
還未踏進去,就見一個紅色身影沖了過來。
她站在門口的階梯之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燕綏。
二十多年了,他還是沒變,依舊那樣妖娆邪肆,看着她的眼神依舊輕慢帶着幾分厭棄。
他憑什麽厭棄她?
舜英雙手緊握成拳,将内心翻滾的海浪勉強壓下去。
“晔兒。”她頓了頓,聲音褪去了沙啞,又如同從前那般妩媚而慵懶,“你先出去。我和燕谷主,有話要說。”
甯晔眉頭微蹙。
燕綏卻是笑了。
“對,咱們倆的舊賬,的确是應該一筆一筆的,慢慢算清楚才是,甯太子還是莫要插手得好。放心,雖然我讨厭某些人的作風,但我這個人有原則,不會殺女人。”
隻是一瞬,他就收回了落在舜英身上的目光,笑得漫不經心而風流倜傥。
“至于你們姐弟倆的恩怨嘛,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算,你說是吧?”
甯晔眼神分别從兩人身上掃過,又看了看慢吞吞走來的蕭懷離。
“好。”
他轉身走了出去。
“阿離,你也出去。”
舜英沒看已走到她身後的蕭懷離,眼睛依舊死死的落在燕綏身上。
蕭懷離目光從燕綏身上劃過,眼底掠過一抹驚異和了然,點點頭,将所有丫鬟都帶了出去,隻剩下劉嬷嬷一個。
燕綏慢慢走過去,臉上在笑,眼神卻如同霜雪。
“甯顔,二十多年了,你還是改不了這麽個性子。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孤高自負,不可一世。”
舜英瞳孔微縮,張了張嘴。
“你剛才叫我什麽?”
燕綏在她三步之外站定,眼神裏最初那種嫌棄已經消散,換上了漠然。
“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你就打算這麽跟我說話?”
舜英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燕綏瞥她一眼,語氣中已多了不耐。
“我不想跟你廢話。你給璎璎下的,是不是一夜春?無憂草掩蓋的媚香,加桑落酒。”
他笑一笑,眼神裏卻毫無笑意。
“二十多年了,你下藥的手法還是和當年一樣的爐火純青,卑鄙無恥。”
“燕谷主…”
劉嬷嬷想說什麽,卻被舜英一聲長笑打斷。
“哈哈哈…”
她方才匆匆出來,衣衫勉強穿戴整齊,頭發卻是半披散着,臉上妝容已卸,眉目間那種方才雲雨過後的春情卻無法掩藏。笑起來的時候,那張極緻美麗的臉就顯得越發妖娆魅惑,眼神兒仿佛能勾人心魂。
燕綏冷眼看着她。
“燕綏!”
舜英忽然聽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
“二十二年三個月零九天!一共八千零六十九天,九萬六千八百二十八個時辰。”
她說的每個字都含着泣血的恨和痛,清晰而刻骨的數字讓燕綏原本要丢開她的動作一頓。
“這些年,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恨你。”
舜英咬牙切齒的說着,“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最後一句話她說了兩遍,眼神裏那種恨意幾乎要将燕綏給撕碎。
燕綏皺眉,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沒有笑意的笑了笑。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總喜歡把所有過錯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永遠都是最無辜的那個。甯顔,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非要圍着你轉的。”
“我不叫甯顔,我叫甯燕!甯燕,你燕家姓氏那個燕!”
舜英蓦然低吼出聲,聲音裏透着恨和報複的快意。
燕綏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他這模樣取悅了舜英。
她咯吱咯吱的笑,悠悠的在原地轉着圈,用一種迷離向往又詭異的語氣說道:“你不讓我冠上你燕家的姓,我就讓你冠上我的名。這一輩子,就算是死,你也别想逃離我。”
燕綏看着她,眼神裏那種震驚和複雜已經慢慢平複。
他說出兩個字。
“瘋子!”
轉身就要走。
甯家的人都一樣的偏執,尤以這個女人爲最。
“燕綏,你給我回來。”
舜英徒步追上去,大喊:“你害我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燕綏,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欠我,一輩子都欠我--”
‘母親’兩個字讓燕綏腳步猛然一頓。
他猝然回頭,眼神冷厲的看着追上來的舜英。
“你說什麽?”
舜英在他面前站定,盯着他如果二十年前趕她走時一樣冰冷的眸子,心裏油然升起一股怒火。
憑什麽要讓她一個人來背負?憑什麽?
她笑得張狂肆意,笑得悲哀疼痛。
“怎麽,忘記了麽?”她語氣輕柔,眼神裏卻有帶血的恨,“二十二年前,六月十六,凝香閣…一夜風流,第二天你卻潇灑離去。我去找你,你說了什麽,還記得麽?呵呵…”
她低低的笑,往事曆曆在目,恍若昨日。
當時他左擁右抱,看見她第一眼居然都沒能認出她來。
後來他說:“早告訴你了,我不沾惹皇室女子,你卻算計我給我下藥。看在你給我做了一劑解藥的份兒上,往日的事,我既往不咎。”
她青春豆蔻年華,将清白交付于他,在他眼裏卻不過隻是一劑解藥。
多諷刺的笑話?
她哭鬧她不甘,她要殺了他身旁那些笑得挑釁得意的女人。
他卻阻止了她,用一種十分厭棄的眼神盯着她,将他推倒在地。
“我不殺女人,而你,也不值得我破例。”
她趴在地上,手被石子磨破了皮,擡頭死死的看着他。
“燕綏,你會後悔的!”
少女的清純褪去,她眼神裏那種冷意和嘲諷如地獄九幽之火,燒得燕綏記憶定格,多少年來腦海中總是萦繞着那個眼神。
于情愛無關,隻是覺得那一刻,她的眼神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那句原本在他看來無足輕重的威脅,仿佛會在多年後一語成谶。
他依舊不改風流本性,依舊處處留情,卻始終記得那個小公主離去時候的眼神。
“我沒告訴你吧?那一晚過後,我有了你的孩子。”舜英依舊在笑,眼中卻有淚,“你那一推,就推掉了我腹中才一個月的胎兒…”
燕綏的臉,刹那間血色盡失。
耳邊是舜英撕心裂肺的咆哮,“那是你的親生骨肉,他才一個月大,才一個月!我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孩子化成了血水…你怎麽下得去手?你怎麽下得去手?”
“燕綏,我恨你,我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流産後因爲心情郁結,再加上本就年幼,又是在野外。耽擱了最佳治療時間,以至于傷了根本。大夫跟我說,我這輩子都沒資格做母親了,我永遠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那時我才十五歲,十五歲就被判了終生不育的死刑!你知不知道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那是怎樣的絕望?”
“你不知道。我流産的時候你在和其他女人風花雪月,我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已經忘記我的存在。憑什麽?憑什麽這些痛苦都要我一個人承擔?”
“你不要我是麽?我偏偏要你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我。”
“我跑進宮,鬧了七天,讓父皇取出我的宗室玉牒,将我的名字改掉。我要讓你記住,無論你有多少女人,我甯燕,永遠都是你逃脫不了的噩夢!”
“這是你欠我的!”
燕綏的臉色,早已如同這夜的明月,白得虛幻。
舜英卻感到一股報複的快感。
她笑得越發張揚,眼神裏那種疼痛卻彌久不散。
“母後生下晔兒的時候,我看着他,就想起我那不曾來到這世間就化作血水流掉的孩子。”
淚水從她眼眶裏漫溢而出。
那是深埋内心二十多年的疼痛和絕望。
“我的孩子沒了,我不能讓晔兒跟着被那些人害死。我退了婚約,下嫁給平江王那個老男人。我要讓晔兒當太子,我要讓他站在這世間巅峰,我要給他最好的一切…大婚當日,爲了避免平江王那個老東西發現我已非完璧之身,我将他灌醉。第二天,我見到了孟少澤。”
說到這裏,她詭異而又放肆的一笑。
“哈哈哈…我做夢也沒想到,孟少澤,曾得到過你的指點授藝,算得上你的半個徒弟吧?呵呵…你不愛我,你的徒兒卻對我神魂颠倒呢。”
“後來,我在平江王的食物裏下慢性毒藥,很快,他死了。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你那個半路收的徒兒,可真是個情種呢。他不顧世俗倫常,娶了我這個庶母爲妻,而且對我百依百順。我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甚至知道我有别的男人,一樣對我呵護備至,寵愛有加…”
她臉色張狂得意中有有些悲涼和凄楚。
“我得不到你,就要全天下的男人爲我着魔,爲我瘋狂。哈哈哈…”
劉嬷嬷看着她失了心智的大笑,想起很多年前,寂寂深宮之内,那個抱着孩子哭泣的少女…
眼角有些酸澀。
如果這樣能讓公主心裏痛快點,就讓她發洩吧。
這麽多年以來,公主承受了太多的辱罵非議。人人都說公主天性淫蕩,風流無度。
隻有她知道公主内心的苦楚。
“全天下的人都愛我,唯獨他不要我…”
這是公主二十多年來不停重複說的一句話。
無論是平江王父子,還是滿朝文武,亦或者這府中無數男寵,都不過隻是她的自我安慰罷了。
她的心,永遠都是空的。
大權在握也好,大權旁落也罷,公主的心,從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空了。
公主說,唯有丞相蕭懷離和那個人最像。
卻比那個人對她好。
可無論怎樣的好,都不是愛。
她喝了二十年的醉情絲,将自己醉情在曾經那一場露水情緣裏不肯醒來。
就那樣日複一日的痛着,直到今日,才全數宣洩。
燕綏怔怔的看着瘋狂大笑的舜英。
他生命裏太多女人,對他來說舜英也不過就是那無數個女人當中的一個。
所以這許多年來盡管記得她離去時候的眼神,卻已經忘卻她的容貌。
然而他萬萬不曾想到,她曾爲他孕育過一個孩子。
那種突如其來的震驚和有那麽點的喜悅還未曾填滿,就已經如同泡沫一般破滅…
來的時候那種憤怒和控訴,也跟着一同煙消…雲散。
他隻覺得心情難以言喻的複雜。
“燕綏。”
舜英公主忽然來到他面前。
他下意識擡頭,對上她的眼。
那雙眼很美,藏着惑人的光芒,像是一個漩渦,要将人一點點的吸引進去,跌宕翻滾,沉淪不休。
糟糕!
燕綏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腦海裏思緒放空,他眼前一陣疲憊,緩緩倒了下去。
舜英伸手接住了他,嘴角勾一抹笑。
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力無法輕易的控制他,可若他心神不甯的時候,就另當别論了。
“公主…”
劉嬷嬷皺了皺眉,“這…”
舜英擡手擦幹臉上的淚痕,方才眼中那些深刻的情感全都消失無蹤。
她又笑得邪肆魅惑,“将他關進水牢。”
劉嬷嬷一震,“公主?”
舜英冷笑,“玉初就要進京了,總不能讓他們太過得意。”
劉嬷嬷垂眸。
“是。”
她立即吩咐公主府的侍衛将燕綏帶走了。
“去,讓晔兒他們進來。”
“是。”
劉嬷嬷躬身去了。
不多時,甯晔和蕭懷離就走了進來。
舜英懶洋洋的坐着,還是平時那樣一副慵懶風流的模樣。
甯晔皺眉。
“燕綏呢?”
舜英一隻手敲着桌面,淡淡道:“被我關起來了。”
她歪頭看向甯晔,勾唇一笑。
“放心,我可是寶貝他得很,不會這麽容易讓他死了的,還是說說你的正事吧。”
當着自己丈夫的面說其他男人是自己的寶貝,也就舜英能夠這般肆無忌憚了。
蕭懷離卻沒有半分不悅。
“你對他用了攝魂大法?”
舜英敲桌面的動作一頓,沒說話,神情已是默認。
蕭懷離歎息着搖頭。
“又是苦情戲,又是攝魂大法,看來你是不決定放他走了。”
舜英把玩着自己的發絲,漫不經心道:“那也不一定,他若是肯乖乖聽我的話,放了他嘛,也不是不可能。”
蕭懷離不語。
舜英又看向神色冷淡的甯晔,笑眯了眼睛。
“怎麽,來替你的心上人讨公道?看你們一個個的樣子,她應該沒性命之憂了。”
她幹脆整個人斜躺着,腿放在寬大榻上,一隻手支撐着頭,看着甯晔,道:“不過我倒是好奇,如果她真死了,你會怎麽做?殺了我給你的心上人報仇?”
甯晔冷冷的看着她。
“爲什麽那麽做?”
舜英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笑了起來,“晔兒啊,你聰明一世,怎的問了這麽蠢的問題?你懂得玩弄權術把空人心,卻是不懂女人。女人與男人不同,感性,又受保守思想禁锢,若是失了清白,多少都會認命,對那個男人死心塌地。你得到了她的身體,自然也就離得到她的心不遠了。我這麽做,可都是爲了你好。”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底卻泛着陰冷和淡漠。
“咱們甯家的人,不能總是被抛棄。”
甯晔臉色更冷。
“是嗎?”他素來溫潤如玉,鮮少有情緒波動,此刻卻滿目寒霜,痛惡又疲憊的看着她。
“從小到大,你做的每件事都是打着對我好的旗号,卻從來沒問過我是否喜歡。”
舜英把玩頭發的動作一頓,擡頭看着他。
他的眼神,如同方才燕綏看她那樣,疲憊又厭惡,更多了一些無奈和蒼涼。
“将我從宮中接到平江王府的時候沒有問過我的意願,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就殺光我身邊所有人。從我兩歲開始,你每殺一個人,都要我在旁邊看着,讓我懂得什麽叫做強者爲尊。”
“母後死那年,你說,從此以後,這世上唯有我們兩人相依爲命。身在宮廷,想要活下去,就得踩着别人的屍體一路往上爬。”
“所以你設計二哥與父皇的嫔妃通奸,在他被發配流放的路上派人将他殺死,然後以謀反罪将他母族全數殲滅。行刑的那天,你帶着我去觀刑。那是三月春,桃花枝頭剛開了花苞。滿地的鮮血和人頭,将城西的護城河染得血紅…那年,我三歲。”
“三哥奉命去新水修河道,你暗中動手腳,克扣材料,以至于那一年河道被大水沖垮,淹沒了那一帶五個縣,六個村莊,死傷過萬…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三哥因失責之罪被賜毒酒。那天九月金秋,你帶我去潮濕的天牢,眼睜睜看着他被強行灌下毒藥。他臨死的時候,直勾勾的看着我…那一年,我五歲。”
“那年春闱,父皇命四哥做主考官,你偷了試題發賣。父皇震怒,将他幽禁。當晚,你帶着我去他的府邸,親手将他絞死。那一年,我六歲半。”
“你派人潛入皇陵,将先帝的陪葬物放在五哥的房中,他當堂撞死在金銮殿以示清白。父皇心軟了,赦免他的妻兒。當晚你就放了火,将他全家一百七十二口人燒死。當時我就站在你身邊,那一年,我八歲。”
“再後來,六哥被冤貪墨軍饷入獄,你讓人在他的食物裏下毒,造成畏罪自殺的假象,調動骁騎營将他母族全數查抄…那一年,我九歲。”
“同年,父皇寵幸一個舞姬,你斬了她的雙手雙腳,割了她的舌頭剜了她的眼睛丢在我腳下…”
“你逼迫九哥謀反,然後用姐夫給你的兵符調動三十萬大軍平反,然後,他被判處腰斬之刑。那一年,我十歲。”
他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平靜,語氣也未有任何起伏,那些陰暗的,卑劣的,血腥的事迹卻如鋪陳開來的畫面,一張張在眼前展現。
“璎璎說,我做什麽都喜歡用最尖銳的方式。的确,因爲那是你從小教會我的東西。”
“從我有記憶開始,你讓我看到的,就是鮮血和屍體。以至于我幼年因此蒙上陰影,看什麽都是血色的。我分不清這世上黑暗和光明,分不清男人和女人,甚至分不清是非善惡。隻記得你說過,想要活着,就要不擇手段。”
“你教我權術,教我怎樣冷血怎樣無情怎樣殘忍怎樣自私,卻從來沒教會我…感情。”
舜英渾身一震。
甯晔低着頭,背在身後的手一點點收緊,又慢慢放松。
良久,他緩緩擡起頭來,眼神裏那種疼痛仿佛積壓了千年萬年。
“今天我看着璎璎倒在我面前,看着她不斷的吐血,看着她毒發險些喪命…你知道我是什麽感受麽?”舜英怔怔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皇姐。”
甯晔的聲音,苦澀又悲憤。
“從前姐夫總說,你心裏苦,所以他寵你,容你,任你肆意的活,任由你利用,任由你踐踏。他讓我不要怨你,這世上你永遠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我信!所以縱然我不贊同你的所作所爲,依舊尊你敬你護你。”
“可你卻将所有人對你的縱容袒護忍讓當做理所當然,甚至變本加厲的爲所欲爲。你永遠一意孤行的活在自己五彩缤紛的世界裏,卻将周圍所有人打入無間地獄。”
舜英公主呼吸一滞。
“晔兒…”
“你永遠都高高在上,永遠都自以爲是,永遠都将别人的寬容和理解當做理所應當。你不是爲我好,你隻是希望所有人都受你控制,喜歡全天下的人都圍着你轉的成就感和優越感。燕綏辜負你,你便辜負所有人,報複所有人。”
“你覺得你可憐,所以你将所有痛苦加注在别人身上。卻沒想過,他們比你更無辜。你從來都隻會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從來都不顧及後果。”
“我很感激你教會我怎樣在這個豺狼虎豹橫行的時代裏生存,也很感激你曾爲我付出的一切。但不代表,我就能毫無底線的容忍你繼續爲所欲爲。”
舜英看着他。
“所以,你想做什麽?殺我?”
一直默默垂首的劉嬷嬷猛然跪下,“殿下,不可啊,公主無論做什麽初衷都是爲您好,您不可以…”
“閉嘴!”
舜英慢悠悠的坐起來,微笑看着甯晔。
“十年前你離府出走的時候,也曾控訴過我。但那時候你爲之抱不平的,隻有你的姐夫。我不曾教會你的東西,他教會你了是嗎?所以,你恨我。”
甯晔抿着唇,目光裏閃着微弱的光芒。
“我理解你爲了鏟除異己的一切手段,但不認可你口中的斬草除根,包括姐夫。你明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你,他也不會。可你…依舊殺了他。”
舜英沉默着。
她眼神裏閃過複雜的情緒,恍惚,迷離,凄涼,悔恨,痛楚…
最後全都沉寂如死水。
“那你知道,我爲何要殺他麽?”
甯晔不語,眼神裏那種徹骨冷意似乎要将她凍成雕塑。
“他什麽都好,唯獨一點,太過婦人之仁。”舜英道:“你常年跟在他身邊,耳濡目染受影響頗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不能讓他毀了你。所以,我隻能殺了他。”
甯晔呵的一聲輕笑。
“瞧,無論你做什麽都能給自己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從來如此…你要培養的,是一個沒有心的帝王。所以,今日,你要将我的心,連同長在我心裏的那個人,一起剜掉,是嗎?”
“你今日如此理直氣壯,不過就是料定了,我再是不喜歡你的所作所爲,也不會對你斬盡殺絕。對嗎?”
舜英沒回答,神色微微恍惚。
“的确,我不會殺你。”甯晔看着她,輕輕的笑了,“我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今日我救不回璎璎,我該如何處置害她的人?”
“我會将她交給玉照國,交給雲夢谷,交給蒼雪山…交給誰都好,隻要她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舜英目光睜大。
“你…”
“皇姐,人的耐心和容忍是有限的。”甯晔厭倦的說道:“我已容你太久,也請你,不要再挑戰和試探我的底線。還有,我不希望,你再插手我的私事。從此以後,你便呆在你的公主府,榮養晚年吧。”
舜英震驚的看着他。
“你要囚禁我?”
甯晔眼神涼薄,“你教會我那麽多東西,我總要有所回報才是。”
教她懂得…安分守己。
“殿下…”
劉嬷嬷忍不住開口。
“公主她…”
“皇姐素來喜歡熱鬧,想來這府中伺候的下人太少了,以至于身邊的嬷嬷如斯不懂規矩。不如我給你換一批,也省得你煩悶。”
劉嬷嬷驚恐的瞪大雙眼。
舜英臉色莫名,然後輕笑一聲。
“晔兒,你如今這個模樣,真是讓我開心又失落。罷了,就當我多管閑事。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幹涉你的私事了。不過你也知道,我向來是個挑剔的人。換了人恐怕不了解我的習慣,反倒是麻煩,你覺得呢?”
“當然。”
甯晔漠然,“皇姐喜歡就好。不過皇姐身份高貴自可不受拘束,任意妄爲。但身邊伺候的下人,總得要記着自己的身份。否則,我不介意用皇姐教我的手段,用新鮮的血液,來學會你的習慣。皇姐,你說呢?”
舜英已被逼得毫無退路,她看着自己一手扶持成長的弟弟,眼神刹那飄遠。而後她低頭,淺淺的笑了。
“對,說得很好。”她道:“時間不早了,晔兒想必應該不想在我這公主府中借宿,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必皇姐費心。”
甯晔神情淡漠,“皇姐早些休息,臣弟告辭。”
他轉身,毫無留戀的離去。
舜英失神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那麽幾分,怅然若失。
一直旁觀姐弟談判對峙的蕭懷離此刻才走過來,輕歎一聲。
“什麽心情?”
舜英擡頭看着他,突然一笑。
“他已經夠冷血。但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将他的冷血用在我身上。”
蕭懷離拍拍她的肩。
“舜英,你這次,真的做錯了。”
舜英順勢靠在他身上,“你是想說,我弄巧成拙,非但沒能讓晔兒心願得償,反而讓那個女人恨上他了麽?”
蕭懷離摸摸她的頭,道:“蘇姑娘是個聰明人,頂多會遷怒殿下将她擄來重音。那本就是存在她心中的芥蒂,今日,不過是個導火索。
舜英仰頭看着他。
“你這算是安慰我?”
“我覺得你不需要安慰。”
蕭懷離笑笑,“今日用了攝魂大法,很累了吧?進去休息吧。至于燕谷主,等你什麽時候心情好了再見也不遲。”
舜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還真不吃醋啊。”
蕭懷離眨眨眼,“公主若是希望我吃醋,我如公主所願便是,待會兒就去抽他一頓鞭子出氣,就怕你不舍得。”
舜英笑着攀着他的脖子,眯着眼睛道:“阿離,如果我在豆蔻年華的時候認識你,就好了…”
那樣,說不定她會愛上他。
蕭懷離卻笑道:“你豆蔻年華的時候,我才十歲。”
“你嫌我老?”
“不敢!公主永遠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令微臣心折。”
蕭懷離永遠有本事讓舜英開心,哪怕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依舊能讓她身心愉悅。
“阿離,今晚别回丞相府了,留下來陪我吧。”
她一貫是強勢霸道的,此時卻看起來有些脆弱。
蕭懷離知道,甯晔說的那些話,終究還是觸動了她的心。
他點頭,“好。”
**
甯晔回到太子府的時候已是淩晨。
蘇淺璎早已回了蘅芙苑,卻沒睡,而是坐着等候。
“姑娘,殿下回來了。”
樂槐匆匆來報。
蘇淺問:“他一個人?”
樂槐還沒回答,甯晔就已經走了進來。
他臉色依舊有些差,先是消耗過多在前,又在公主府和太子府來回跑了一趟,自然疲憊。
“燕綏被我皇姐關起來了,不過沒有生命危險。”知道蘇淺璎要問什麽,他直接開門見山。
“我已經将皇姐禁足在府中,你若覺得順不下這口氣,大可以去找她報仇。我既将你的功力還給你,就不會繼續封鎖。”
“夜了,早些休息吧。”
蘇淺璎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他就已經轉身離去。
“發生什麽事了?”她有些呆滞,“他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太好。”
燕綏被舜英公主給關起來了?
然後甯晔爲了給她出氣,将舜英公主也給禁足了?
當初玉初給她講述舜英和甯晔這對姐弟倆的事迹的時候,她還感歎。
甯晔能從自己姐姐手中奪權後居然沒有斬盡殺絕,算得上仁慈了。
她自然也沒指望甯晔會爲了自己直接殺了舜英。
畢竟舜英是他姐姐,甯晔這個人雖然涼薄,卻也并非喪盡天良的人。
禁足,倒是符合他的作風。
可是燕綏是怎麽回事?雖然她口中罵他笨,心裏卻是知曉,燕綏縱然自負卻并非剛愎自用不可一世之人。
就算他和舜英有舊情,那也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他這個人素來風流,遊走花叢卻片葉不沾,不是個拖泥帶水藕斷絲連之人啊。
怎的就大意被舜英給算計關起來了?
沒有生命危險?
也就是說,舜英那個變态的女人,對燕綏還真是真愛?
算了,想那麽多幹嘛?過幾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現在,睡覺。
……
休息了一晚上,蘇淺璎總算恢複點精神。甯晔雖然将她的功力還給她了,但昨晚因那媚藥引得毒發險些喪命,總歸是元氣大傷,得休息個好幾天才能恢複過來。
接下來幾天,甯晔都不曾踏足過蘅芙苑。
蘇淺璎想了想,那晚他爲了救自己,消耗了不少真氣吧?
不過她沒去看他。
話都說得那麽清楚明白了,就不必再給他渺茫的希望了。
爲此,樂槐頗有些怨念。
“姑娘,您真的不去看看殿下麽?奴婢瞧着,那天晚上殿下的神色很差。殿下這幾日都沒去上朝,陛下還派了人來問候…”
蘇淺璎淡淡道:“你家殿下的醫術比我高,我去了也隻會添麻煩。”
“可是…”
樂槐還想說什麽,卻被蘇淺璎打斷。
“我和你們殿下隻是朋友,超乎朋友之外應盡的義務,與我無關。”
“好個與你無關。”
甯晔的聲音傳了進來。
兩人回頭看過去。
樂槐立即退到一邊,“參見殿下。”
甯晔看着蘇淺璎,“看樣子你恢複得差不多了。”
“拖你的福,我吃得好睡得好,也沒人來暗算給我下藥什麽的,自然就恢複得快了。”
她語氣裏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諷刺。
甯晔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
“我還以爲,你會趁機逃走。”
“我倒是想啊。”
蘇淺璎語氣有些涼,“你這太子府重兵把守,到處都是暗衛死士。我應付你一個人都困難,又何必再以卵擊石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甯晔扯了扯嘴角,突然道:“玉初已經來了長京。”
蘇淺璎一怔。
不是驚訝于玉初的到來,而是驚訝于,他那麽平靜的告訴他這件事。
而且--
“很意外,我居然沒阻止他,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