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舜英公主揚眉,十分驕傲道:“否則人他豈能留我至今日?”
蘇淺璎不說話。
舜英公主笑吟吟的給她斟酒,“這是我重音國宮廷佳釀桑落酒,嘗嘗?”
蘇淺璎禮貌道:“多謝公主,可我不飲酒。”
舜英公主笑笑,“總得學,不然洞房花燭夜,連合卺酒也不喝麽?”
絲竹禮樂之聲在耳邊回蕩不休,席間觥籌交錯杯盞相碰,舞姬身姿輕盈如蝶翼穿花。
那句話卻格外的清晰。
一直低眸興緻缺缺的甯晔此時擡了擡眼皮,看過來。
蘇淺璎抿唇微笑,“公主有話不妨直言。”
舜英公主低笑一聲,眉目妩媚如春。
“本宮隻是很好奇,我家晔兒哪裏不好,怎麽就入不了你的眼呢?”
蘇淺璎也微笑,“我覺得蕭丞相貌美如花又身居高位,看着脾氣也不錯,可似乎也入不了公主的眼呢。”
舜英公主神色微斂,勾了勾唇。
“果然是牙尖嘴利。不過…本宮很喜歡。”
她不再說話。
蘇淺璎卻覺得,她眼神有些怪異。可具體哪兒怪異,她又說不上來。
下方已有閨秀們在準備才藝表演了。
一曲琴音完畢,餘音缭繞,回蕩不休。
榮國夫人笑着說道:“久聞陳姑娘琴舞雙絕,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陳家小姐嬌羞的笑了笑,眼角餘光卻看向甯晔,卻發現對方隻慢條斯理的喝酒,并未對她有過多關注的時候,眼底希冀之光轉瞬破滅。
“夫人謬贊。”許是心中不甘,她咬了咬唇,看向蘇淺璎,“聽聞帝尊精通六藝,蘇姑娘身爲帝尊高徒,想來也繼承其衣缽。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得蘇姑娘賜教一二?”
這是挑釁!
衆多閨秀都看了過來,神情多少都帶點看好戲和不服的意思。
對方的身份她們是比不上,但她們好歹也是幼成庭訓的名媛閨秀,個個都有一技傍身。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的是大家風範。
就不信沒有一樣能壓得過這個突然空降的‘未來太子妃’。
蘇淺璎懶洋洋的一瞥,将衆人的心思盡收眼底。
“沒有。”
很幹脆的回答,讓陳家小姐笑容一僵。
甯晔莞爾。
她還真是直接。
舜英公主醉态客人的喝酒,不理會。
蕭懷離含笑的目光在蘇淺璎身上淡淡一瞥。
陳家小姐尴尬的站在那裏,眼圈兒已經有些紅了。
“蘇姑娘如此幹脆果斷,是看不起小女子麽?”
打苦情牌麽?
蘇淺璎笑笑,眼神卻有些涼。
“琴棋書畫也好,詩詞歌賦也罷,都是用來陶冶情操,而非與人攀比的。師父心懷天下,一生爲民。作爲他的徒兒,我與師兄自繼承衣缽,以蒼生爲念。若他們知曉,我十六年的苦學修藝竟用來與一幫小輩攀比高低的地步,豈非太沒出息,辱沒師門?”
‘沒出息’的陳家小姐和衆閨秀們一個個羞紅了臉。
蘇淺璎搬出長輩的姿态,瞬間将她們所有的驕傲碾壓至塵埃,也讓她們心中一涼。
帝尊的徒兒啊,可不單單隻是這一重身份,前些日子人家可還去了符焰谷,立了功的。四國皇帝都得敬讓三分的人,她們這般挑釁,豈不是早死麽?
想明白這一切,陳家小姐頓時臉色發白,背上冷汗涔涔。
陳夫人立即起身走過來,屈膝道:“小女年幼無知,沖撞了蘇姑娘,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饒恕她這一回。等回去後,妾身一定嚴加管教。”
“夫人言重了。”
蘇淺璎臉帶笑容,語氣漠然。
“我既身爲長輩,這點度量還是有的。”
“多謝蘇姑娘。”
陳夫人立即拽着自家女兒回到了席位上,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隐形人,再也不敢挑釁生事。
其他人自然安分多了。
不爲别的,蘇淺璎這般不給陳姑娘面子,甯晔和舜英公主都沒幹涉一句,顯然默認了她的所作所爲。
自讨沒趣還惹人生厭的事兒,爲何還要去做?
榮國夫人險些氣得背過氣去。
一群沒用的東西。
她倒是想滅滅那女人的威風,可方才當着宮裏人的面蘇淺璎和舜英公主對話裏已表明今日這場宴會是給甯晔選妃用的。她一個孀居寡婦,有什麽資格去出風頭?
舜英公主搖晃着酒杯,漫不經心的說道:“如果換了本宮,就直接讓人剁了她的雙手,讓她再也沒得意猖狂的資本。”
蘇淺璎頓一頓。
“我不喜歡血。”
舜英公主低笑一聲,眼神輕嘲。
“虛僞。”
蘇淺璎不反駁。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位舜英公主的性子十分古怪。驕狂肆意,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心狠手辣暴虐不仁。
這樣的一個人…很可憐。
是的,可憐。
蘇淺璎注意到,她笑得越張狂,眼神裏那種寂寞和憂傷就越濃。明明金屋蓋頂滿身富貴,周圍還有那麽多美男環繞,縱情肆意享樂人生。
但是,她不快樂。
這種失意,卻并非因爲失去了滔天權柄帶來的失落,是一種沉浸在骨子裏的悲哀,像是被全世界抛棄。
是什麽樣的打擊才會讓這樣一個驕傲的女人如此厭世?
女人最逃不過的是什麽?
是‘情’之一字。
莫非舜英公主也因情之失意,所以才這般的縱情聲色自甘堕落?
“你還年輕,年輕就該輕狂。要不然人活一輩子,總是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到死了什麽都帶不走,豈非白來這一遭?”
蘇淺璎輕笑。
“公主如今也不老。”
舜英公主哈的一聲,又喝了口酒,笑得得意而魅惑。
“本宮就喜歡聽這種話。”她一隻手攪着自己保養得順滑的頭發,從中間找到一根白發,立即拔掉。
“紅顔彈指老,本宮偏不服…”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她眼神裏閃過迷離的柔情,轉瞬又是徹骨的恨和咬牙切齒的兇狠。
她撫着自己保養得宜的臉,嘴角勾起自得的笑。美目流轉,看向蘇淺璎。
“若本宮再年輕個二十歲,一定會毀了你的臉。”
還真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啊。
蘇淺璎搖頭感歎。
舜英公主卻手一軟,酒液灑在了蘇淺璎的衣衫上,頓時引來衆人側目。
她笑笑,“不好意思,本宮今日太興奮,喝得有些多了,一時手軟沒拿穩酒杯。來人,帶蘇姑娘重新去換…”
甯晔卻已經起身走了過來,“不用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皇姐,你自便。”
舜英公主也不留他,笑眯眯道:“我派人送你們。”
“不用了。”
他彎腰去拉蘇淺璎。
“璎璎,走吧。”
蘇淺璎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很禮貌的向舜英公主告辭。
甯晔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在衆人的恭送聲中走出了聽雨軒。
蕭懷離走過來,問舜英公主。
“公主對她做了什麽?”
舜英公主妩媚一笑,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媚眼如絲道:“阿離,抱我回房。”
蕭懷離看着她明顯不正常的臉色,哪裏還不懂?
輕歎一聲。
“早就對你說過了,那些藥用多了不好…”
舜英公主直接把手伸進他衣服内…
周圍還有衆多女眷看着,她也太放肆了些。
許多少女已經忍不住紅了臉,就是婦人們也露出尴尬又嫌棄的神色。
蕭懷離神色自若,“公主不勝酒力,今日宴會到此結束吧,還請大家見諒。劉嬷嬷,送客!”
“是。”
劉嬷嬷也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請大家跟我來。”
衆人本就覺得站在這裏尴尬,自然欣然同意,忙不疊的跟着劉嬷嬷出去了。
蕭懷離抱着舜英往内院走,還未走進房間,舜英就已經将他的衣袍給脫掉了,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對着他的臉和脖子胡亂啃咬,雙腿也纏在他的腰上,那架勢,恨不得将他就地撲到,大戰個三百回合才罷休。
“阿離…”
舜英公主叫得像貓兒一樣,一聲聲嬌軟又魅惑,勾得人欲罷不能。
蕭懷離又是一聲歎息。
“你這是太興奮呢,還是嫌我送的禮物太膚淺?”
舜英公主的回答是,直接将他的内衫也給脫掉,并且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如雪的肌膚。
蕭懷離抱着她走進去,将她壓倒在榻上。
衣服從門口散落了一地,兩人在榻上就幹柴烈火的燒了起來,舜英卻不滿足,又纏着蕭懷離到床上,低喘呻吟響個不停。
……
回去的時候,蘇淺璎在馬車上就睡着了。
隻是參加一場宴會罷了,她甚至都沒有做什麽,反倒是免費看了一群大家千金自以爲是的表演。
怎會困乏呢?
甯晔蹙了蹙眉,卻沒打擾她。
一個時辰後,太子府到了,蘇淺璎卻還沒醒過來。
甯晔将她抱在懷裏的時候,有些恍惚。
她清瘦得不像話,整個手臂仿佛捧着輕風,随時都要灰飛煙滅一樣。
他抿着唇,抱着她回到了蘅芙苑。
蘇淺璎睡得很沉,甚至對外界沒有了絲毫的防備,這讓甯晔十分不安。這幾日她吃得好睡得好,照理說不該如此反常才對。
拉過她的手,将衣袖挽上去,那條線依舊在那兒靜止不動,并未毒發。
他皺眉,剛搭上她的脈搏,蘇淺璎忽然睜開眼睛,一把推開了他。
甯晔愕然,“璎璎?”
接着他就看見蘇淺璎的臉色一層層的紅起來,似渾身血液都湧到了臉上,眼神卻有些迷離。
像是—
甯晔的臉色一點點的沉下來。
他想起臨走的時候皇姐那個莫名的眼神,想起她對蘇淺璎不同尋常的熱絡,想起她素日裏的作風…
他當即走過去,在她身上連點幾下,将她的功力還給他,然後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衣衫,随意扯下床帳将她包裹住,抱着她就往外走。
“甯晔,你對我做了什麽?”
蘇淺璎隻覺得渾身如同火燒,丹田裏那股火一點點的往外冒,被封印在體内的血砂似乎在蠢蠢欲動。
縱然沒碰過那些東西,她也知道自己遭了算計。
頓時眼瞳充血。
“放開我——”
她努力讓自己頭腦清醒,鼻尖萦繞的全是他身上幹淨的味道,讓她在藥物的控制下險些克制不住。
“放開…”
她聲音沙啞,帶點春意和嬌媚。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僞君子,居然…居然給我下這般卑劣的藥…你别碰我…走開…走開…”
她不停的掙紮,不停的推拒。
春藥如火,加上血砂,更是如同火上澆油。如果不是她體内有墨玄給予的霸道内功,她恐怕早就已經毒發。
太子府中有冰窖。
甯晔又急又怒又恐慌,此時哪裏還顧忌她的誤會謾罵?直接用上了輕功,腳步飛快的往冰窖的方向走去。
“殿下——”
其哲匆匆而來,“丞相求見…”
話還未說完,他隻覺得眼前身影一閃,再定睛一看,哪裏還有半分人影?隻一句話回蕩在耳邊。
“去把内丹和藥拿到冰窖來,要快!”
其哲愕然。
蕭懷離臉色卻是十分沉重。
舜英放浪形骸慣了,爲了助興用一些助興的藥也是有的,他隻當她今日與往常一樣。
可到後來,他就發現不對。
她是在哪裏下藥的?食物肯定不可能,甯晔既放心蘇淺璎坐在她旁邊,就一定确定食物和用具沒有任何問題。
可若在宴會之前她就服用了媚藥,絕對堅持不了那麽久。
她的衣服首飾全都是自己準備的,也沒問題。
剩下的就是……
香。
對,就是香。
她對着裝要求十分高,濃而不厭,妖而不俗。身上用的香,那都是最好的制香師多重工序提煉出來的。
說是香,其實淡雅得幾乎沒有味道。
可如果那香粉裏有問題,蘇淺璎會察覺不出來麽?
一個畫面在腦海裏閃電般劃過。
那杯酒…
想通這一切,他就急急來了太子府,就看見了這一幕。
舜英這次,玩兒過火了。
他歎息一聲,“等殿下從冰窖裏出來,麻煩你轉告一聲,無論如何,舜英都是爲了他好,切勿大動肝火。”
其哲卻是臉色發白。
“丞相,舜英公主,對蘇姑娘做了什麽?”
這種事,蕭懷離自然是難以啓齒的。
他轉身準備離去。
其哲卻來到他面前,神色十分凝重。
“如果是我猜想的那樣,那麽請丞相速去公主府看住公主,還有,如果殿下去找公主算賬,讓公主千萬不要與殿下争執,否則——”
蕭懷離訝異的揚眉,半開玩笑道:“否則殿下還能一劍殺了公主不成?”
他直覺得那不可能。
其哲搖頭,“丞相有所不知,蘇姑娘生來身中劇毒,最受不得烈性之物,平時連酒都不沾。所以…”
蕭懷離的臉色終于變了。
蘇淺璎曾當衆說過自己身中劇毒,但這種事總不至于到處宣揚傳播。再加上她的身份擺在那兒,已經足夠令人津津樂道了,哪裏還會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蕭懷離此時才覺出事情的嚴重性,“我先去公主府,殿下就算要發罪公主,最起碼也得等蘇姑娘平安醒過來再說。”
其哲點頭。
“我去拿藥。”他頓了頓,眼神擔憂,不太抱希望的說道:“但願蘇姑娘有驚無險。否則——”
否則問罪舜英公主是小,隻怕整個重音都會招來大禍。
……
甯晔抱着蘇淺璎來到冰窖,剛将她放在地上,蘇淺璎就哇的吐出一口血。然後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仿佛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幹淨。
她手臂上那條原本停止不動的粉紅色的線開始以肉眼看的見的速度向手背蔓延,而且顔色慢慢加深。
甯晔白着臉,立即将她身上那塊千年寒玉取下來,以掌力摧化,從她嘴裏喂了進去。
點住她全身大穴。
然後就要去扯開她身上臨時裹着的床帳。
蘇淺璎此刻已經虛弱得連手都擡不起來,卻還有那麽一絲意識。
“你做什麽?”
她滿眼的防備和不信任,還有痛惡。
“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碰我一下…甯晔,算我看錯你了。從現在開始…我欠你的,都還清了…從此以後,你我,兩不相欠!”
她擡手,準備自我了斷。
甯晔拍開她的手,厲聲道:“你就算恨我,也應該留着命給自己報仇,而不是自尋短見。”
蘇淺璎死死的咬着唇,眼神裏全是悲哀和絕望。
甯晔深吸了口氣,道:“你在我府中已住了快一個月,我若真想對你做什麽,還用等到今天,拿你的命做代價?”
千年寒玉可解一切烈性春藥,也可抑制她體内的血砂,然而隻是暫時的。
甯晔深吸一口氣。
“我現在要爲你壓毒,否則你會死。”
他擡手點了她的昏睡學穴。
蘇淺璎立即昏倒在他懷裏。
甯晔抿着唇,從自己的長袍上撕下一塊布,蒙住眼睛,然後才除去她身上所有束縛。
雙掌抵在她的光裸的背上,用自己的内力将她的極陰内功全數激發出來,同時将千年寒玉化散在她的血脈之中,阻止血砂的蔓延。
半個時辰以後,他才收功。先用自己的長袍将她全身裹住,這才揭開眼前的布條。
“其哲。”
他沖外面喊了一聲。
其哲立即走進來,見他臉色蒼白,不由擔憂道:“殿下,要不要屬下幫忙?”
“不必。”甯晔道:“把東西放下吧,出去。”
“是。”
其哲将手中兩個灰黑色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在地上,轉身走了出去。
甯晔起身将那兩個盒子拿過來,打開。
一個盒子裏面放着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發着光,看似丹藥的東西。
另一個盒子裏放的則是一顆同樣大小,依舊發着光,像珍珠一樣的東西。
他将兩顆丹藥分别劈碎,拿出盒子裏的一個茶杯,一手抹了冰放在杯子裏,将劈裂的兩顆丹藥一起放在被中。
将被子置于雙掌之間,用内力催化丹藥,不多時就停了下來。杯中是淡紅色的液體,散發着淡淡沁涼。
他将杯沿對準蘇淺璎的唇,一點點的喂進去。眼看着她臉色一點點的好起來,手背上那兩條紅線也沒有繼續蔓延,這才松了口氣
“咳咳…”
内力消耗嚴重,又受這冰窖寒氣入體,胸腹血液立即沖了上來。
他忍着那股寒意,摸了摸蘇淺璎的脈搏,确定沒有大礙了,才将那兩個盒子收好,抱着蘇淺璎走了出去。
其哲一直在外面守着,此時看見他,立即迎上來。
“殿下,您…”
甯晔一聲不吭,卻沒去蘅芙苑,而是将蘇淺璎抱回了自己的房間。讓侍女來給她換裝,然後就坐在她床邊,盯着她沉睡的眉眼,神色晦暗莫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淺璎終于悠悠轉醒。
她醒來後第一眼看見頭頂的床帳,随即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地方,吓得立即坐了起來。
“這是哪兒?”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衣服被人換過了,頓時悠然一縮
“衣服是侍女換的。”
甯晔淡漠的聲音響起。
蘇淺璎卻聽出了幾分悲哀。
她擡頭望過去,看見負手站在窗邊的甯晔,背影竟有幾分寥落和悲怆。
他緩緩回頭看着她,眼神悲哀。
“璎璎,在你眼裏,是不是除了玉初,所有喜歡你的男人全都心懷不軌,居心不良?”
蘇淺璎呼吸一滞。
她恍惚想起之前對他的質問和不信任,想起他頭一次失了理智的對自己發火…
此刻理智回歸腦海,許多事也逐漸清晰。
正如甯晔所說,她住在他府上這麽久,他若真有心要對她做什麽,根本就用不着下藥。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中血砂,怎麽可能爲了一時歡愉而要她的命?
她今日隻去了一個地方。
公主府。
離她最近的,隻有一個人。
答案呼之欲出。
是舜英公主。
想通這一切,她心中憤怒又悲哀。
她自己都是玩毒的,居然還被人暗算下了藥,想想還真是夠諷刺的。
是該說舜英公主下藥的手法太高明,還是自己警覺性太低?
此刻面對甯晔的控訴,她竟覺得喉嚨堵塞,說不出話來。
“抱歉!”
她吐出一口氣,“我誤會你了。”
甯晔看着她,即便是此刻,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自嘲一笑。
“好生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蘇淺璎本想說自己還是回蘅芙苑,可他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就這麽走了。
她有些發愣。
看這房間的擺設,用腳趾頭也能想到是他的房間。
這算什麽?
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被下藥差點喪命,又聯想到若非甯晔擄了自己來重音,也不會有這些事。
可惡!
越想越惱怒,她幹脆下了地。
窗邊一聲輕響。
她立即察覺。
“誰?”
一個紅影飄了進來,熟悉的臉,邪肆的笑。
“小丫頭,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啊?”
蘇淺璎嘴角抽了抽,心裏卻松了口氣。
“死孔雀,你不是天涯海角的去收那些逃走的冤魂了麽?怎麽跑重音來了?”
“這不是玉初那個臭小子…咦,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燕綏注意到她眉宇間的疲憊和憔悴,皺了皺眉,大步走過去,扶着她的手臂,以免她摔倒。
蘇淺璎搖搖頭。
“别說這麽多了,你既然來了,就先帶我出去吧。我現在很虛弱,提不起内力。”
燕綏握着她的手腕,臉色立即變了。
“誰給你下的烈性媚藥?甯晔?你是不是…”
“我沒事。”
蘇淺璎半靠在他身上,眼神憤怒。
“是舜英那個變态的女人給我下的藥,甯晔沒對我怎麽樣,反而還爲了救我内力耗損嚴重。”
她忽然皺了皺眉,“不對啊,你是怎麽進來的?甯晔的府邸,不至于讓你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進來還不被發現…”
“是她…”
燕綏臉色變了變,眼中恍惚憤怒厭棄一閃而過,然後道:“我剛才來的時候見他出去了,八成是去公主府爲你讨公道。”
說到此他又揚了揚眉,“不對啊,這麽說他是故意放我進來的?”
蘇淺璎黑了臉。
“阿初這麽聰明,你怎麽就這麽笨呢?甯晔的府邸是那麽容易進的麽?我還以爲你已經跟他交過手,一路殺進來的,沒想打中了人家的計…甕中捉鼈!”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響起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還有拉弓的聲音。
不用看,此刻他們定然已經被重重包圍。
燕綏揚眉,“這小子,倒是挺聰明。”
蘇淺璎涼涼道:“是你太笨。”
“死丫頭,怎麽說話呢?我可是來救你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蘇淺璎不想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外面密密麻麻裏三層外三層全是精英侍衛,房頂上還有弓箭手。整個太子妃都被重兵包圍,連隻蒼蠅都别想飛出去。
不但如此,這個地方還布有陣法,隻要踏出一步,立即就會被萬箭穿心。
以蘇淺璎對甯晔的了解,八成還有其他的機關。
所以硬碰硬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她歎息一聲。
“放心,我們不逃。這位——”她指了指燕綏,“是雲夢谷谷主,也是我的朋友,他隻是來看我的,不是來行刺。”
後面傳來動靜。
侍衛自動自中間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一個人從盡頭緩緩走過來。
是去而複返的甯晔。
蘇淺璎又是一歎。
“你還真不嫌累。”
甯晔則是看向燕綏,居然還溫潤如玉的一笑。
“燕谷主千裏迢迢來到我重音,何必着急走呢?不如留下來喝杯茶,我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燕綏看着他,笑了。
他的笑一貫風流不羁,張狂邪肆,今日卻笑得有些危險。
“甯家的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心眼兒多。你姐姐如是,你更是青出于藍。罷了,反正璎璎在這裏也不會有危險。本谷主正好走累了,既然甯太子盛情款待,本谷主也不好推辭。不過——”
他妖娆丹鳳眼一轉,渡上冷淡的光。
“今日之事,本谷主與你那皇姐有些舊賬要算。你若是方便呢,可以與我一道去一趟公主府。如果不方便呢,我就自己去。如何?”
蘇淺璎訝異。
“你認識舜英公主?”
然後她想起今天在公主府看到的那個紅影,“你今天是不是去過公主府?”
燕綏不答,眼神卻有些晦暗。
甯晔盯着他看了半晌,似有所悟。
“原來皇姐的醉情絲,果真是爲燕谷主釀的麽?”
燕綏的眼神,又閃過一刹那的遙遠迷離。
蘇淺璎聽懂了。
燕綏,是舜英公主的老相好?
舜英藏在心裏的那個人,是燕綏?
不是吧?
腦海裏又劃過蕭懷離那張妖冶到極緻的臉。
仔細想想,這兩個人還真的很像啊…
怪不得舜英那樣驕傲風流的女人,會對蕭懷離有那麽一絲特别,敢情是從他身上找到了心上人的影子?
蕭懷離知道麽?
看甯晔的樣子,恐怕早就有所猜測了。
蘇淺璎想起,在天熙的時候,燕綏就對甯晔格外的關注,當時她還覺得奇怪,卻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麽?
甯晔看着燕綏,眼神極度複雜。
“很多年前我想過,若我見到那個人,一定會殺了他。現在——”
他沉吟着,似乎在衡量,也似乎在斟酌思考,要不要下令殺了燕綏。
蘇淺璎生怕他跟他那個姐姐一樣偏執,當即站出來。
“甯晔,今日之事雖然不是你所爲,但你皇姐是真兇。無論如何,你得給我個交代吧?”
甯晔目光落在她身上,多了幾分嘲諷。
“兩個時辰之前,你還說,欠我的都還清了,從此與我兩不相欠。那麽,璎璎,你現在又是以什麽樣的立場來要求我,給你一個交代?”
蘇淺璎一噎,目光沉凝,半晌才道:“是,你又救了我一命,但我不覺得我應該感謝你。你們姐弟兩個,一個害人一個救人。若我要感謝你,是否也應該恨你的皇姐?”
甯晔不說話。
蘇淺璎又道:“今日算是功過相抵,你從前多次救我于危難,我不曾忘記。但是,如果你想要的報恩方式讓我危難,那麽很抱歉,我不會選擇屈從。”
甯晔又笑了笑,眼神自嘲。
“你是在怪我逼迫你來重音麽?”
蘇淺璎沉吟道:“任何非我意願的行爲,我都不會認可并且接受。将心比心,你應該也是如此,不過今天我不打算與你算這些賬。”
她上前一步,忽然道:“甯晔,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你的皇姐。”
甯晔眯了眯眼。臉色隐在這夜的月色下,晦暗莫名。
“當然,我隻是個外人,不方便插手你們姐弟倆之間的恩怨。不過我覺得,有這個機會,你可以多了解她一些。畢竟,你不能否認她曾爲你的付出。”
……
最終甯晔還是妥協了,他和燕綏一起去了公主府。
蕭懷離已經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舜英公主,舜英公主很是意外,神情顯見的有些茫然。
然後她歎息一聲。
“其實這樣也好。”
“嗯?”
夫妻多年,蕭懷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不屬于自己的女人,與其執着,不如親手了結,以絕後患。
“舜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死了,殿下會如何?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去卻無力施救,而且那個殺人兇手還是自己的親人,他會如何?”
他很少直接喚她的封号,因爲那代表着遇到了很是棘手的問題。
舜英勾了勾唇,“他就算再愛那個女人,也不會殺了我給她報仇。不是嗎?”
“你說得對。”
蕭懷離無力的歎息,“就是因爲這樣,他才會更痛苦。一邊是自己的親姐姐,一邊是自己深愛的女子。怎樣選擇,對他來說都是錐心之痛。所以現在我們隻能祈禱,蘇姑娘能夠醒過來。”
舜英神情又晃了晃,然後自嘲又漠然的說了句。
“總歸是要痛那麽一次的,我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麽?”
蕭懷離沉吟着,眼底劃過遙遠的記憶,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并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一日更一日的沒入骨血之中。想起來,連眼神都是痛的。
然而不過一刹那,他又笑了笑。
“的确。不過…”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
“她是墨玄的弟子,和玉初又是那樣的關系。就算她還不是宸王妃,總歸是玉初麾下的軍師,和雲夢谷的關系也不淺。若她真的…”
‘雲夢谷’三個字像刀子一樣刺進舜英的心口。
無數記憶從遙遠的年代跨過時光流河,兇猛的在腦海裏翻騰。
他的臉,他的笑,他的狂,他的邪魅,他的風流,他的不羁,他的多情,他的薄情,他的冷漠……
所有塵封在内心深處不可磨滅的那些歡笑和傷痛,如同開閘的洪水,在心口那個位置,泛濫肆虐。
這時候,外面傳來劉嬷嬷微顯慌亂的聲音。
“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來就來,慌什麽?”
舜英神色淡定的下了床,慢條斯理的穿衣。
隔着珠簾垂帳,可以看見劉嬷嬷的神情,猶豫而矛盾,震驚而惶然。
她是伺候舜英的老嬷嬷了,打小看着舜英長大的,所以許多事,她是知情的。她萬萬沒想到,時隔二十多年。那個人,竟再次出現了。
“公主…”
思索再三,劉嬷嬷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反正人都已經來了,趕也趕不走,總得先讓公主心裏有個底。
“和太子殿下一起來的,還有…還有雲夢谷的谷主,燕綏!”
蕭懷離看見,舜英那種懶散的神色不見了,她流暢随意的動作也都跟着僵硬。她還維持着梳頭的姿勢,整個人從頭到腳仿佛血液都跟着凝固,成爲一個固定的雕塑。
然後她忽然掉頭,眼神裏沉凝的所有情感頃刻間爆發。
山川洪水,日月海嘯,火山爆發,明亮的,凄厲的,黑暗的,張狂的,熱烈的…
無法用言語可以形容的狂風暴雨,在她眼中紛亂呈現。
“你說誰?誰來了?”
她的聲音,尖銳得似平靜夜空裏突然劃過的閃電和悶雷,像似要掀翻整個天地。
蕭懷離愕然。
劉嬷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雲夢谷谷主…燕綏!”
一陣風飄過。
舜英已經如同鬼影般飛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