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璎萬萬沒料到,她都還沒去玉初的宸王府,就先跑到甯晔的太子府來小住了。
當真是世事多變令人稱奇啊。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在想什麽?”
蘇淺璎歪頭看着他,神色無波。
“我在想,你打算關我多久?”
甯晔走到她身邊,“整個太子妃乃至整個長京,都任你行走,何來關你一說?”
蘇淺璎認真道:“其實你用不着封住我的武功,反正我也打不過你。就算是逃出這太子府,也逃不出長京。你這樣束縛我,即便我不恨你,也會對你有意見。”
甯晔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倒是希望你恨我。”
恨也是一種感情。
蘇淺璎無語。
甯晔笑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索性也無事,去就去呗。
蘇淺璎跟着他七歪八拐,中途還穿過重重陣法,開啓數道門。在她耐心即将耗光的時候,終于天光大亮。
随即她目光裏掠過驚豔。
眼前是一片花海,種的卻是她從未見過的花。沒有土,隻有冰。
白至透明,九瓣,有點像蓮花的形狀,沒有花蕊,邊上呈淡粉色。最奇特的是,沒有葉子,枝幹也是白色的,透明如水晶,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是什麽花?”
“冰肌玉骨。”
“嗯?”
蘇淺璎怔了怔,随即仔細觀察,這些花從枝幹到花瓣瑩潤如玉,像是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美人面,冰機骨。
名副其實。
而她此時也才發現,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剛才那突如其來的光,就是這些花散發出來的。
“這是你種的?”
甯晔嗯了聲,看着那些花,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蘇淺璎若有所思。
“這些花你種了多久?”
甯晔回頭看着她。
“十年!”
蘇淺璎内心震動非常。
“爲了尋找合适的花種,我去過很多地方。深海,沙漠,極北之地,荒原,深山,原始深林…用幾十顆花種融合,經過無數次培育才種出來的。五年前才發芽,今年終于開花。”
他語氣和緩平靜,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道盡多少年的曆險尋找和苦心栽培,帶着淡淡喜悅。
“不過這不是它最終的成果。冰肌玉骨的花蕊,是最後長出來的。按照它的生長曆程,應該還需要三個月。”
蘇淺璎沉吟半晌,“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嗯,我說的是在天熙,你在修剪花枝。第二次見你的時候,你送了我兩盆白玉蘭。如今,又給我看這冰肌玉骨。你又非花匠,怎的對花草如此鍾愛?”
甯晔笑笑,目光有些深。
“這冰肌玉骨可泡茶,也可做藥引,名貴非常。”他彎腰,折下一朵,沒了花朵,花枝很快融化消散。
蘇淺璎心中萬分可惜。
甯晔拿着那冰肌玉骨,對她笑道:“我記得你喜歡喝花茶,要不要試一試?”
蘇淺璎揚眉,“你不是說它還未成熟麽?就這麽折了,多可惜啊。”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
甯晔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悠長,一語雙關。
蘇淺璎沒接話。
……
開水冷卻,加之冰肌玉骨,再放在爐子上煨一炷香時間,冰清透骨的淡香便撲面而來,令人聞着就想要一品其中滋味。
茶壺一離開爐子,熱氣很快就淡了下去,直至消失無蹤。
甯晔親自斟茶,少了熱氣,那香味卻并未有絲毫的消退。
蘇淺璎接過來,放在鼻尖聞了聞。
清香馥郁,帶點冰雪的幽冷,與一般的花茶的确有所區别。
輕抿了口,不由目光一亮。
“竟是甜的?”她忍不住将一杯茶一飲而盡,“甘甜清醇,涼而不冷,而且一點都不會覺得澀口,彙入丹田,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
将茶杯放在桌上,她道:“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花茶。”
甯晔含笑道:“你喜歡就好。”
蘇淺璎對上他眼中溫柔流光,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下來。
她起身看向那一片冰肌玉骨,神情微微蕭索。
“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甯晔不說話,目光卻未從她的身上離開。
蘇淺璎沉默良久,道:“我承認十年前曾對你動心。”
甯晔眼神微動,依舊不說話。
“那時的你對我來說隻是偶然相逢的陌路人,卻幫了我那麽多。我記得你曾爲我捉漫山遍野的螢火蟲,記得你曾救我于危難之中。我也記得,曾經答應過你的事。但是—”
她話音一轉,回頭看着他,眼神不必不躲,認真說道:“我并不覺得我虧欠你感情。”
甯晔眉心微蹙,抿唇不語。
“你讓我在與你重逢之前,不要愛上别人,而你自己,卻沒有給我相應的承諾。”
甯晔的神情,晦暗莫名。
“那個時候的你,或許自己都不明白對我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那時的我更是懵懂青澀,你幫過我也救過我更讓我感動過,再加上我自己身體的原因,我并不覺得自己這輩子還能與‘情’字有所牽扯。師父說過,血砂遇火則烈。而情如火,對我來說是滅頂之災。我答應你那個條件,似乎并不需要負多大的責任。畢竟,你未曾要求我就必須要愛上你。”
甯晔的臉色,相似夜空中忽然升起的月色,白得突然。
蘇淺璎面色冷靜,語氣也并無起伏波瀾。
“再則,再次與你重逢之前,我并未與阿初在一起。那天我被慕子奕押入刑部大牢,你認出了我,卻并未出手相救。因爲當時你在思考,你在算計,你猶豫徘徊,你彷徨矛盾。你說你是來找我的,我信,可是比起你的利益得失,雄才大略,十年前的邂逅與再次重逢,在你眼裏,根本微不足道。”
“璎璎…”
“聽我說完。”
蘇淺璎面帶笑意,打斷他。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失憶,再次與你重逢的時候,我會不會愛上你?”
甯晔抿唇看着她,神情難測。
封閉的空間不知哪裏吹來的風,身後一片冰肌玉骨散發出清涼的冷意,不刺骨,反倒是顯得十分清爽。
蘇淺璎的目光,多了一絲寂寥與惆怅。
“在天熙的時候,你爲刺激我的記憶,做了許多事。靈佛寺的大火,南橋花燈節的螢火蟲,城外的厮殺…你從來都是用最尖銳最激烈的方式來刺激我。那時候你想到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讓我恢複記憶。”
“難道不對麽?”
甯晔單手負立,神情淡漠。
“你被封印了記憶,忘記了我,忘記了曾經我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我無法爲你解封,也不能去指責怨恨你的師父,隻能想方設法的幫你恢複記憶。我這麽做,錯了麽?”
他語氣平淡,卻字字冷銳,逼得蘇淺璎無法反駁。
沉默須臾,蘇淺璎突然道:“甯晔,其實你懷念的是十年前的我,而不是十年後的我。”
甯晔笑了,眼神淡淡自嘲和悲涼。
“璎璎,你即便要拒絕我,也不該用這種憑空臆測的理由。”他道:“雖然曾經我迷茫過,但最起碼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這并非憑空臆測。”蘇淺璎正色道:“你我十年未見,你變了,我也變了。我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而你也是因着那個承諾才來找十年後的我。我想那時候,你自己都沒想明白,找到我以後你想要做什麽?”
甯晔沉默。
他并沒有否認。
“所以,你沒有立場來指責我‘見異思遷’。我唯一欠你的,隻有恩情,沒有愛情。”
甯晔的臉,又白了白。
“情愛雙方,本是平等的。而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關系。”
蘇淺璎的眼神,刹那飄遠,變得溫柔。
“你曾冷靜分析過我的感情,也知道,我喜歡的人,是阿初。和我失憶沒有關系,也并不矛盾。既如此,你又何須執念?你設下伏兵,以忽必其爲餌,你料定我會中計,就該明白,我是爲了阿初。”
甯晔忽然偏開頭。
當初打算利用忽必其,就是因爲知道她肯定會來。隻因她心裏牽絆的那個人,她不會無動于衷。
結果意料之中的…殘忍。
他擄了她的人,卻是靠着她對另一個人的眷念和深情。
……
剛回到蘅蕪苑,伺候他的小丫鬟樂槐便來報。
“殿下,長公主和唐國夫人來了。”
蘇淺璎揚眉,了然一笑。
長公主也就是舜英,榮國夫人是平江王的小女兒,也就是舜英公主的小姑子,比甯晔還要大幾歲。
算是和甯晔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曾一心想要嫁給甯晔做太子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含恨出嫁,可新婚當晚新郎就落水而亡,她就這樣成了寡婦。彼時舜英當權,憐她孤苦,就封了她一個榮國夫人,敕造榮國府,她卻依舊住在平江王府。
無非就是想要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
隻可惜甯晔冷情。
彼時舜英公主第二次改嫁,搬出了王府,偌大個平江王府,就隻剩下甯晔和這個新寡孀居的榮國夫人。
同一屋檐,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可那是人家的娘家,就算賴着不走外人也沒理由指手畫腳。
沒關系,她不走,甯晔可以走。
反正平江王已死,舜英也改嫁,甯晔再住在平江王府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所以他以此爲由,搬了出去,住進了自己的太子府。
然而這個榮國夫人倒是個癡心女子,以她的身份,便是再改嫁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她偏偏一心癡戀甯晔,非君不嫁。三五不時的來太子府拜訪,當然,大部分時間,她是見不到甯晔的。
唯一的途徑,就是通過舜英公主。
這些,都是樂槐告訴蘇淺璎的。
因爲打從她住進這太子府的第一天起,舜英公主和榮國夫人就來‘拜訪’過了。
結果嘛,自然是吃了閉門羹。
甯晔一直未成婚,這次突然帶回個女人,舜英公主怎會不過問?
蘇淺璎自打聽說舜英公主的事迹以後,就對她十分感興趣,此刻見甯晔又要下逐客令,忙道:“好歹也是你姐姐,總不好這樣一直拒之門外。而且你越是阻攔,她對我越是有意見,我可不想平白無故拉仇恨。不如,請她們進來坐坐?”
甯晔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
他繃着臉,終究還是妥協了。
“領她們去前廳。”
“是。”
樂槐飛快的看了蘇淺璎一眼,這位蘇姑娘可真不簡單。一來住進了未來太子妃才能住的蘅芙苑不說,竟能說動自從與長公主關系破裂幾乎不曾來往的太子松口放長公主和榮國夫人進來。
看來太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屬了。
“走吧。”
甯晔帶着蘇淺璎去了前廳。
舜英公主和榮國夫人從大門而入,路程比他們遠,所以二人到的時候,甯晔和蘇淺璎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蘇淺璎一雙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走在前頭的舜英公主身上。
一襲繡茜草紅紫玉蘭紅色紗緞宮裝穿在她身上不顯俗氣,反而盡顯妩媚妖豔。微微斜飛的眉開闊霸氣,眉下一雙眼卻是桃花灼灼,輕輕一轉便是一段風流韻香。盡管已經三十多歲,卻朱顔未改,美豔傾城。
如此絕豔尤物,難怪能惹無數男兒盡折腰。
她還未踏進大門聲音已響起,慵懶低迷,帶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嚴和尊貴。
“今兒個你竟舍得讓我踏進你的太子府了,可真是不容易。”
走得進了,那般逼人的豔色更是晃得人炫目。
蘇淺璎并未起身行禮,以她的身份,舜英公主還得向她問好,所以她端坐不動,又看向旁側的榮國夫人。
甯晔神色漠然,“皇姐最近好像很閑?”
榮國夫人欠了欠身,聲音嬌軟如黃莺。
“淑貞見過太子殿下。”
蘇淺璎險些笑出聲來。
按理說,榮國夫人是孀居寡婦,見到甯晔應該自稱臣婦,以示對先夫的尊重和忠貞。可她竟以閨名自稱,語氣還格外的軟糯。再看她的裝扮,竟未梳婦人頭。面容精緻,眸光如水,唇含朱砂。
纖纖碎步,袅袅無雙。
才二十幾歲的年紀,又是王府千金,合該嫁得良人,一生幸福美滿。卻一直寡居未嫁,對甯晔可謂一往情深啊。
甯晔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顯然對榮國夫人十分不喜,語氣更爲漠然。
“榮國夫人慎言。你孀居多年,長京人人道夫人忠貞不渝,當爲女子表率,可别因一時性差踏錯而壞了名聲。”
忠貞不渝四個字,卻是讓舜英公主挑了挑眉。
這是借孟淑貞來諷刺她當初的不貞麽?
榮國夫人聞言顫了顫,擡頭時已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不期然對上旁側蘇淺璎的目光,一見對方傾城容色,立即瞪大了眼睛。
舜英公主已經随意的坐了下來,看向蘇淺璎。
“這位,便是帝尊高徒,蘇姑娘了吧?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一語驚醒夢中人。
榮國夫人趕緊收斂神态,屈膝道:“妾身孟氏,見過蘇姑娘。”
這稱呼,換得夠快的。
蘇淺璎莞爾,“夫人不必多禮,請起。”
榮國夫人站起來,在舜英公主身邊坐下,一雙目光卻是忍不住打量蘇淺璎。
甯晔顯然不樂意與這兩個女人周旋,卻也不放心将蘇淺璎一個人留在這裏,索性開門見山道:“皇姐今日莅臨,不知有何要事?”
舜英也不計較他的冷淡,“蘇姑娘難得光降我重音,父皇久病在床不理朝政,本宮作爲長公主,不該盡一盡地主之誼麽?”
甯晔臉色有些冷。
“若我記得沒錯,皇姐的生辰快到了吧?丞相前些日子還在說,要爲皇姐舉辦盛大宴會,皇姐素來喜歡熱鬧,想來一定很喜歡。這京中名媛貴婦頗多,皇姐若是喜歡,便一一寫了帖子請到府上爲你祝壽,恐怕要勞累一陣子了。至于地主之誼麽,臣弟知曉該怎麽做,就不勞皇姐費心了。”
蘇淺璎眼神微動。
聽甯晔的口氣,和舜英公主的關系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啊。
“難得你還記得我的生辰。”舜英公主眼裏劃過一絲迷離,神情竟有一刹柔軟,随即又恢複了之前的慵懶妩媚。
“正好…”她目光悠然落在蘇淺璎身上,含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笑,“蘇姑娘千裏迢迢來我重音,是我重音之幸,不知本宮是否有這個榮幸,請姑娘過府一聚?”
甯晔的神情,又冷了冷。
“不必了。”他道:“璎璎不喜歡熱鬧,皇姐府中人多口雜,怕是她不習慣。”
“殿下。”
被冷落多時的榮國夫人聽得那‘璎璎’兩個字,再也忍不住開口了。
“您公務繁忙,嫂嫂也是爲了您着想…”
“榮國夫人素來與皇姐親密,最是知曉皇姐的心思,那便有勞夫人爲皇姐準備宴客名單吧,夫人素來心細如發,想來定能讓皇姐滿意。”
蘇淺璎嘴角抽了抽。
言下之意就是,你既然閑得慌,那我就給你找點事做,省得日日跑來打擾我。
夠毒的啊。
還真是不夠憐香惜玉。
榮國夫人渾身一顫,看那樣子似乎要哭了。
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對别的女人那般親昵,對自己卻一口一口夫人,那般的冷情疏離,冷血殘酷。
她淚光漣漣,求助的看向舜英公主。
舜英公主皺了皺眉,卻是換了話題。
“晔兒這段時間很忙麽?”
甯晔淡淡道:“忽必其死了,兩國聯姻自是要終止,臣弟總得要給中山王一個交代。父皇又多日未曾早朝,朝中諸事繁雜,是以臣弟這段時間的确很忙,無暇招待皇姐,請皇姐見諒。”
言下之意就是,以後沒事就别來找我,有事也别來找我,我沒空與你周旋。
蘇淺璎又挑了挑眉。
舜英公主卻笑了,“晔兒既然這麽忙,想來也沒時間照顧蘇姑娘,不如讓蘇姑娘跟我去蕭府。你姐夫的府上與你這太子府一般清淨,應該不會讓蘇姑娘不喜。”
甯晔眼底閃過冷光。
“蕭府畢竟是丞相的府邸,璎璎一個女子,住進去難免惹旁人閑言碎語。”
舜英公主卻道:“你這太子府一個女人也沒有,豈非更惹人非議?蕭府好歹還有我這個女主人在,如何讓人非議?”
甯晔眼神更冷。
“我以爲,皇姐喜歡熱鬧,住不慣冷清的蕭府。”
舜英仿佛沒聽懂他的諷刺,笑得妖豔。
“你姐夫平時容我讓我,才由得我随心所欲。可我與他畢竟夫妻一場,他對我如此寬厚忍讓,我也不能太得寸進尺。偶爾回蕭府住上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你說對吧,晔兒!”
蘇淺璎唏噓。
這兩姐弟說話夾槍帶棒綿裏藏針,看似笑臉相迎實則暗潮洶湧,她這個旁觀者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刀槍劍雨。
她有些後悔了,沒事兒那麽大好奇心幹嘛?舜英公主能當政那麽多年,靠的可不僅僅隻是美色。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定然是個厲害人物,她沒事兒招惹這樣一個女人幹嘛?真是吃飽了撐的。
“公主好意,我心領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出來打圓場,“我此來重音隻是要處理一些私事,大底不久就會離去,也不好叨擾公主。”
甯晔頓了頓,看了過來。
“哦?”
舜英公主也揚眉,“是嗎?本宮閉府多年不問世事,蘇姑娘的事迹,卻也是有所耳聞的。帶領四國皇族滅符焰谷,聽說前些日子更是在風城與玉照國并肩作戰,共退強敵。能文能武,才貌雙全,巾帼豪傑啊,真是讓我等汗顔。”
蘇淺璎忍不住眉頭高挑。
舜英公主還真是會裝聾作啞,之前甯晔才說起和突厥的聯姻之事,她此時說起自己力戰突厥,是無心還是有意?
“公主過獎。”
蘇淺璎斂了笑意,“早些年我闖蕩江湖,對公主的名号也是多有耳聞,自從聽聞公主的事迹,心中十分欽佩。今日有緣得見,實在倍感榮幸。”
這話一出,屋内三個人都忍不住側目。
舜英公主基本算得上是臭名遠揚了,她先侍奉父子兩人,又在第二任丈夫死後不久再次改嫁。再加上那些風流史,和放蕩的私生活。縱然是身在高位,也不免讓人在背地裏議論紛紛,罵她淫娃蕩婦厚顔無恥了。
那些事迹,旁人說起來都面帶嫌棄不屑。
可在蘇淺璎口中,好似還十分光榮,她的神情也沒有半分勉強和讨好,眼神更是真誠毫無雜質。
縱然是半生浸淫皇權的舜英公主和甯晔,也不禁神色詫異。
榮國夫人孟淑貞則是忍不住再次打量蘇淺璎。
這個女人美得過分,身份還那般高貴,自身又有功績在身,幾乎是一個無法撼動的強敵。
她咬了咬唇,小聲道:“蘇姑娘既如此敬服公主,又何苦拒絕公主的誠心相邀?姑娘身份貴重,又那般的驚才絕豔,天下女子不得望其項背,妾身也傾慕得很。卻一直無緣得見,深以爲憾。今日得見姑娘,比之外界傳言還要風采逼人,絕豔無雙。妾身才疏學淺,不知可否有幸,德蒙姑娘指點一二?”
蘇淺璎笑了。
榮國夫人顯然是将她當做情敵了,雖然口口聲聲對她多麽傾慕欣賞,心底卻是不服氣,想要與她較量一番找回場子。
可惜啊…
她正準備說什麽,甯晔就已道:“皇姐自小也是滿腹經綸文武雙全,且又與夫人關系極好。若夫人想要增長學識,大可請教皇姐,何苦舍近求遠?”
顯然,他一點不希望這兩個難纏的女人與蘇淺璎有什麽交集。
榮國夫人僵了僵,再也忍不住悲怆,凄然道:“妾身與殿下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夫人慎言。”
甯晔的語氣冷而淡。
“本宮幼時的确寄居平江王府,卻與夫人并未過多交集。故而青眉這種話,還請夫人日後切勿挂在嘴邊,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多年癡心,在他口中竟是誤會?
榮國夫人難掩心上悲痛,顫顫道:“你明知道我…”
眼看她就要當中表白了,蘇淺璎忍不住眼神急跳的時候,甯晔再次決然打斷她。
“時間不早了,皇姐和夫人若無要事,本宮也要處理公務了。璎璎還要午睡,還望皇姐莫怪。其哲,送客!”
話到此,舜英公主和榮國夫人即便臉皮再厚,也沒有借口留下來了。
舜英公主倒是沒生氣,落落大方的告辭,然後拽着淚水決堤的榮國夫人走了出去。
直到兩人跨過二門,蘇淺璎才長歎一聲。
“你這個皇姐可真是厲害,我覺得我臉皮已經夠厚了,今天才知道什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甯晔回頭,見她竟滿目崇拜和向往,忍不住失笑。
“皇姐自小嬌生慣養的長大,性子曆來霸道專行,唯我獨尊。如今她盯上你了,以後定會找各種借口接近你。所以我不在的時候,你千萬不要單獨出門,就算出門,也要差人與我說一聲,否則我怕她對你不利。”
蘇淺璎笑眯眯道:“對我不利倒是不至于,她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裏,最起碼還是得給我師父幾分薄面的,頂多就是各種調查試探罷了。倒是那個榮國夫人,現在隻怕是恨死我了。”
苦苦等候多年的竹馬,轉眼間戀上他人,榮國夫人如何不心碎神傷嫉妒成恨?
甯晔神情淡漠到極緻,“她性子過于偏執,雖也不見得能把你怎麽樣,但你應該也不喜歡與她周旋,所以不必理會就好。”
蘇淺璎不置可否。
“不過…你該不是打算一直把我關在這府中吧?”
甯晔看她一眼,目光深深。
“打個賭,你猜玉初何時會來重音?”
蘇淺璎神色微變,不說話。
甯晔嘴角一勾。
“一個月,最多一個月,他就會抵達長京,你信不信?”
蘇淺璎淡淡道:“甯太子素來算無遺策,我又豈敢質疑?其實我更好奇,你準備了多少人馬來狙殺他?”
甯晔抿了抿唇,卻是道:“如果我殺了他,你定會恨我一輩子?”
蘇淺璎搖搖頭,“首先,你殺不了他。其次,如果他死于旁人之手,我會先爲他報仇,然後去陪他。”
甯晔震了震,眼神裏一刹那風起雲湧。
“原來…你對他竟已如此情根深種了麽?呵呵…”
蘇淺璎垂眸,擡頭盯着他的眼睛。
“感情是不能共享的,我隻有一顆心,給了他便再也收不回來。我很感激你曾幾次救我性命,你便是要我以命想報也無可厚非。唯獨感情,我隻能說抱歉。”
甯晔看着她,神情晦暗莫測。
半晌,他溫潤一笑。
“話别說得太滿。沒到最後一刻,誰能知道結果呢?”
蘇淺璎實在是不明白他哪裏來的自信,亦或者隻是自欺欺人的執念?
罷了,反正該說的她已經說了,聽不聽是他的事。
她轉身,回去午睡。
……
出了太子府,舜英公主就直接丢開榮國夫人的手,神色微冷。
“除了哭,你還會做什麽?”
榮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屈道:“嫂子,你方才也看見了,殿下對那個女人像是着了魔一樣,處處護着她。她固然身份貴重,可她畢竟是玉初的女人,卻又跑來勾搭殿下,這等水性楊花的女人,如何…”
啪—
舜英公主擡手就給了她一耳光。
榮國夫人被打得偏過頭去,若非身邊的小丫鬟扶着,險些就摔倒在了地上。
她紅着眼回頭正準備控訴,卻對上順英公主森冷銳利的雙眸,心中一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麽話,不由得滿面凄惶。
“嫂子,我…”
舜英公主冷笑,“水性楊花?你想罵的,是本宮吧?”
榮國夫人直接跪了下來,惶然道:“妾身不敢…”
她們還在太子妃門口,守衛看着這一幕,卻并未上前詢問,眼觀鼻鼻觀心,裝聾作啞,顯然不打算多管閑事。
舜英公主就那麽站着,桀骜而威嚴。
她居高臨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榮國夫人,眼神輕蔑而厭煩。
“本宮知曉你的心思,但你給我記住,你是寡婦,别想着高攀什麽太子妃。本宮也知道你不服氣,想拿本宮來說事兒是吧?本宮能嫁你父親嫁你兄長,那是本宮的本事。你心中對本宮不屑,卻又要跑來巴結本宮,不就是爲着晔兒麽?看在親戚一場的份兒上,本宮就提點你兩句,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也别想着去對付蘇淺璎。你自己要找死本宮不管,可别丢了本宮的臉。”
這般的譏嘲辱罵已是常态。
榮國夫人咬着唇,忍着心中的恥辱委屈,怯怯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隻求側妃…”
她仰頭,抓住舜英公主的裙擺,祈求道:“嫂子,求你幫幫我,幫幫我…”
舜英公主冷眼看着她。
“本宮曾對你說過,男人天生就對柔弱的女人有保護欲,你倒是學得快。可惜本宮這個弟弟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沒有心。側妃?他若看不上你,你便是侍妾都不夠格。還有——”
她眼中陡然覆滿寒霜,微微彎腰,以一種輕蔑的姿态捏住他的下巴,道:“别太把自己當回事,平江王府早已沒落,若非有本宮在,平江王府這塊匾額都保不住。還青梅竹馬?你也配?”
即便經常被辱罵,榮國夫人也受不得這般屈辱,眼淚嘩啦就從眼眶落下,不甘而幽怨道:“公主曾二嫁平江王府,今日你能這般的爲所欲爲肆無忌憚,甚至太子的位置,也都是靠着平江王府得來的。不過才短短二十餘年,嫂子竟都忘記了麽?”
啪—
舜英公主又是一耳光扇過去,直接将她扇倒在地。
“夫人…”
小丫鬟驚呼着去攙扶她,卻不敢指責舜英公主,隐忍的瑟瑟發抖。
舜英公主一腳踩在榮國夫人胸口上,目光冷冽而輕蔑。
“挾恩以報?”她笑得漫不經心而森涼銳利,“孟淑貞,你長本事了啊?本宮是否該收回賜給你的榮耀?”
榮國夫人渾身一震,色厲内荏道:“你早已不是昔日權傾朝野的長公主,如今重音的掌權人,是太子殿下,你無權剝奪我的一切。”
舜英公主呵的一聲笑,眼神更加輕視。
“孟淑貞,你知道晔兒爲何永遠都看不上你麽?就是因爲你太蠢,又太過自以爲是。告訴你,本宮就算沒有了昔日的榮光,卻也能将你踩在腳底下。本宮能将你捧到天上,也能将你打入地獄。”
她收回腳,很是嫌棄的在地上擦了擦,神色輕慢而驕傲。
“若非看在你兄長的份兒上,本宮才不會管你死活。本宮今日與你說這些,就是要讓你明白自己的斤兩。本宮的确是靠着平江王府得來的一切,可最起碼本宮還有所依靠,你呢?你有什麽?無父無母的孤女,死了男人的寡婦,不甘寂寞卻又不夠聰明,隻知道哭哭啼啼傷春悲秋。除了這張臉,你還有什麽?”
“公主…”
榮國夫人身邊的小丫鬟忍不住爲自家主子說話,“夫人自小心系太子殿下,您都是看在眼裏的。您也是從平江王府出去的,就請您看在曾經姑嫂的情分上,幫幫夫人吧…”
“你算個什麽東西?”
對一個小丫頭,舜英公主連動手都覺得多餘,一個眼神就讓對方低到了塵埃裏。
舜英公主從來霸道慣了,在宮裏的時候就是皇上皇後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要什麽有什麽。即便是自己的婚姻,也容不得他人插手。
她私生活放蕩外界對她多有辱罵,卻不敢當着她的面有任何微詞。
因爲那樣的後果,必定慘不忍睹。
所以榮國夫人再是對她鄙視嫌棄,終究不敢有任何的挑釁和不敬。
别看舜英公主長得美豔無害,脾氣卻是暴躁至極,手段也是令人發指。也就她那個哥哥才會将舜英這樣的女人當成寶,任由她爲所欲爲。
孟淑貞始終不懂。
舜英公主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憑什麽能得到她哥哥的獨寵專愛?就連蕭丞相那般風華絕代的男子,也甘願爲她傾倒,随她任意妄爲?
男人不是都喜歡柔柔弱弱的女人麽?
舜英公主哪裏有半點柔弱?簡直就是個河東獅吼。不但私生活混亂,而且心狠手辣風流成性,憑什麽能夠引得那麽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就因爲她長得美?
孟淑貞抿唇,她自認自己比起舜英公主的容貌也不差,而且自己潔身自好。太子如此厭惡舜英公主的德行,應該會喜歡與舜英相反的自己。
可是,無論她怎麽做,太子就是無動于衷。
她不解,舜英究竟是靠着什麽來俘獲那麽多男人的心的?
所以盡管她心中對舜英十分厭惡,卻又不得不厚着臉皮來請教。
然而舜英每次給她的回應都是鄙視,輕慢,用一個看跳梁小醜一樣的目光看着她。
憑什麽?
舜英公主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嘴角微微上揚,她笑得張揚而美豔。
“這世上無數人謾罵本宮,卻更加嫉妒本宮,就比如你。孟淑貞,别想着與蘇淺璎比了,你連她的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如。”
她回頭看着太子府的匾額,眼中閃過一抹光。
“帝尊的高徒麽?呵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