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冰釋前嫌必看

嘩啦—

蘇淺璎從水中冒出頭來,隻覺得渾身舒爽,積累了一天的疲憊全數消退。

邊關苦寒,風沙大。軍營之中又大多是男子,沐浴什麽的總歸是不太方便,還好鎖煙告訴她這個地方有天然湖泊。

洗得差不多了,她才向岸邊遊過去。忽然聽到有異動,她頓時神情一緊,連忙将身子沉下去,隻露出一張臉來。

“誰?”

借着月色,她看清不遠處站着一個人,身形颀長,面容模糊,卻分明是個男子。

她心裏頓時咯噔一聲,下意識就要拍打水花掩蓋對方的視線從而從水裏出來。還未有動作,就聽那人道:“是軍師麽?”

熟悉的音色讓她放松了下來,随即臉色薄紅。

玉初這個死小子,怎麽跑這兒來了?

“是我。”她臉頰通紅,頗爲尴尬道:“今日疲累,慕容将軍說此處有天然湖泊,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讓他趕快回避。

玉初卻毫無所動,而是慢慢走過來。

蘇淺璎大驚。

“你做什麽?”

她趕緊轉過臉,情急之下都忘記其實她可以直接戴上面具來掩蓋自己的容貌,甚至也忘記了自己此刻假裝的身份,是不能對玉初如此疾言厲色的。

玉初已經快要走到岸邊,語氣裏帶上了幾分笑意。

“都是男人,軍師怕什麽?”

鬼才是男人!

蘇淺璎在心裏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個臭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他分明早就認出了自己,卻裝作不知,借故占自己便宜,還出言調戲,偏偏自己還無可奈何。

死狐狸。

早知道就不該管他死活,自己呆在蒼雪山多好?或者去找師兄幫他一起尋找無涯海将地心之火沉沒海底也好啊。

跑到風城,那不是自找罪受麽?

失策啊失策。

心中如是想,眼下困窘的狀況卻需要解決。

“相信王爺沐浴的時候也不希望被别人看見,所以将心比心,還請王爺回…”

‘避’字未出口,就被玉初截斷。

“若是别人自然不行,可若是軍師,那自然就另當别論了。”

蘇淺璎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還真不怕被人說成斷袖?

怎麽想的?

她黑着臉,道:“可惜王爺在我這兒,不是例外。”

“哦?”玉初不動氣,“那麽誰才是軍師的例外呢?”

蘇淺璎氣結,“沒有例外。”

玉初輕笑一聲。

“看來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話雖如此,蘇淺璎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并未從自己身上離去。

她咬着牙,道:“王爺以後還是莫要說這些話,以免被人誤會。還有,麻煩王爺轉身…”

“誤會什麽?”

玉初已經走到了岸邊,低頭看着她,語氣悠然帶積分笑意。

蘇淺璎又被堵得一噎,幹脆不說話了。

“不過…”玉初曼聲道:“軍師如此風姿,本王倒是很樂意被人誤會。”

蘇淺璎嘴角抽了抽。

你敢當着所有人的面對一個男人告白麽?不過就是欺負她現在不方便暴露身份罷了。

“王爺說笑了。”

她隻好打哈哈。

“本王從不玩笑。”

玉初目光落在那一堆衣服上,“其實本王很好奇,軍師爲何要戴面具?”

爲什麽戴面具你不是知道麽?裝什麽裝?

蘇淺璎磨牙,“是這樣的,我…屬下生來臉上長有紅斑,面貌奇醜,怕驚吓到旁人,故而以此遮掩。”

“是嗎?”玉初嘴角微微一勾,“正巧,本王略懂歧黃之術,軍師若是不介意,本王願爲軍師診治。”

蘇淺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用了,王爺軍務繁忙,屬下豈敢打擾?”

“本王很樂意被軍師打擾。”

玉初從善如流,語氣漫不經心又滿含戲谑。

蘇淺璎氣結失語,幹脆不理他。

玉初仿佛覺得調戲得夠了,終于肯大發慈悲放過她。

“在水裏泡久了對身體不好,軍師還是早些起來吧,本王不看就是。”

他說罷果真老老實實轉身,并且還特意走遠了幾步。

蘇淺璎聽着腳步聲,悄悄轉過頭來,見他距離自己十步之遙,總算松了口氣,趕緊開始穿衣服。

剛将面具戴上,就聽他道:“軍師穿好了麽?”

蘇淺璎翻了個白眼。

“好了。”

她如今披頭散發,其實很容易被人看穿女兒身。蘇淺璎卻也不擔心,反正他是知情人,沒有一開始就揭穿她就會繼續陪着她演戲。

玉初轉過身來,慢慢走近。

“軍師這樣整日的戴着面具,不覺得累麽?”

蘇淺璎偏過頭。

“不覺得。”

玉初笑笑,“軍師的箭術練得怎麽樣了?”

“王爺屈尊教導,屬下豈敢偷懶?”蘇淺璎繃着一張臉,硬邦邦道:“今日已經練了一下午,已有成效。”

“如此甚好。”

他目光轉動似盛滿了月色光輝,道:“夜了,軍師早些回去休息吧。”

蘇淺璎嗯了聲,擡頭看他一眼,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問道:“聽慕容将軍說王爺前些日子受了傷?”

“無礙。”

他眼神柔和如玉,“隻是小傷,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什麽小傷?分明傷得那樣重。又急急下山,日夜兼程的趕路,沒有雪上加霜就不錯了,還小傷?

他到底會不會愛惜自己的身體?

蘇淺璎又是生氣又是擔心,上前幾步,拉過他的手,仔細探脈。

玉初一頓,倒是沒拒絕,而是看着她露于面具外的紅唇,想着他曾品嘗過的那般滋味…心中不免蕩了蕩。

“真氣還有些堵塞,不能與高手比拼内力…”

蘇淺璎剛擡頭,隻覺得眼前一暗,緊接着唇上一熱。

他已經吻了下來。

蘇淺璎立即僵住了,随即她偏開頭,伸手就去推他。

“王爺請自重…”

玉初似有些着惱,幹脆将她拉入自己懷中,唇齒交纏間他道:“知道我有傷在身,你舍得推開我麽?”

蘇淺璎原本要推他的動作又是一僵。

玉初很滿意她的安分,更加肆無忌憚的吻她的唇。一隻手摟着她的腰,另一隻手就要去摘她臉上的面具。

蘇淺璎察覺了他的目的,心中一慌,頓時顧不得其他,用力推開他,自己也連着退了好幾步。

玉初站在原地,眼神缱绻而憂傷。

蘇淺璎臉頰通紅神情慌亂,根本就不敢與他對視,低着頭道:“不早了,屬下要回去了,王爺也早些歇息吧。”

說完她就快步離去,像是背後有洪水猛獸在追一樣。

玉初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入軍營,入了自己的營帳,才輕輕歎息一聲,慢慢的走回去。

……

蘇淺璎一路走得迅速,連沖她打招呼的士兵都沒多看一眼,回到了自己的營帳,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然後她就開始發呆。

方才的場景曆曆在目,他的氣息仿佛還在鼻息間萦繞不散,他吻她的方式跟力度一如從前霸道又溫柔。

走了多遠,她都能感受到他那樣牽連又不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心裏無端的有些怅然若失。

正在發呆,身後忽然走進來一個人。

“咦,姑娘,你怎麽站在這裏?”

蘇淺璎猛然驚醒,回頭看見慕容鎖煙,臉色沉了下來。

“是你告訴阿初我在湖裏洗澡的?”

慕容鎖煙滿臉尴尬,眼珠子亂轉,顯然是心虛。

“啊…這個…姑娘,這個不能全怪我,是王爺問的嘛…”

“他問你就得說?”

蘇淺璎一把揭掉面具,涼涼道。

慕容鎖煙小聲嘀咕道:“那我也沒辦法嘛,誰讓王爺是主子?等姑娘你做了宸王妃,也是我的主子,王爺問起來,王妃讓我怎麽說我自然就是怎麽說了。”

蘇淺璎氣笑了,“你還學會強詞奪理了?”

慕容鎖煙嘿嘿兩聲,知道她性子溫和不會輕易發火,又湊上去。

“不過姑娘,我實在是好奇啊,你說平時怕被人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罷了,你跟王爺單獨相處還怕什麽?你和王爺肯定是鬧了别扭,你之前還騙我說沒有。要這麽算起來,那是你先騙我的。”

蘇淺璎一噎,這小妮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伶牙俐齒了?

慕容鎖煙見她不說話,就更加有理了,語氣頗有些怨念。

“上次在天熙皇宮宮門口,姑娘還對我哥哥說把我當姐妹,如今看來,姑娘根本就沒把我當自己人,否則怎麽會騙我?”

蘇淺璎又是一噎,瞧她一臉理所當然振振有詞的模樣,不覺得失笑。

“行,這事兒是我錯了。慕容大将軍,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計較了,行不?”

慕容鎖煙一愣。

她剛才是故意那麽說的,主次準備她可是分得清的,哪裏真敢以下犯上?不過就是想以退爲進套話罷了。如今蘇淺璎這麽一退讓,倒是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姑娘,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她撓撓頭,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說,一拍腦門,幹脆道:“姑娘,你别怪我多管閑事,我就是想知道,你跟王爺到底怎麽了?你幹嘛不願意以真面目和王爺相認?這去了一趟符焰谷,怎的就變生分了不少?”

“沒什麽,隻是發生了一些事,有些心亂罷了。”

蘇淺璎轉身,給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邊輕抿。

慕容鎖煙歪頭看着她,“什麽事啊?”

蘇淺璎回頭看着她天真無邪的雙眸,方才沖動傾訴的欲望慢慢的沉了下去,她笑一笑。

“一些小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慕容鎖煙嘟着嘴巴,小聲嘀咕。

“才怪!小事你不會這麽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

蘇淺璎聽在耳裏,卻不想解釋。

“還說呢,自從四國會盟以後,就不見你蹤影,臨走的時候都沒與我說一聲。”

說起這個,慕容鎖煙臉色就有些囧。

“那個,我不是不好意思麽?之前王爺隻說姑娘是他師叔,沒告訴我你是帝尊的徒兒嘛。當日在彜斓殿,我看着你跟帝尊一起出現,真是吓得目瞪口呆魂飛魄散。要不是依斐提醒我,我都忘記去找慕子奕的茬兒了。還有那個依斐,他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害我出糗!”

說到最後,她神色憤憤,可以想象,之後定然去找依斐算過賬了。

蘇淺璎難得的有些歉疚。

“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我之前就沒打算搬出師父的身份來爲自己讨公道。你性子又大大咧咧的,萬一被皇室那幫人逼得急了,難免會露出馬腳。阿初讓你跟着我也沒告訴你這一茬,想來也是有此顧慮。”

慕容鎖煙吐吐舌頭。

她知道自己性子魯莽又急躁,偏生又碰上天熙那群無恥之輩,若是早知實情,說不定還真的會說漏嘴。

“姑娘說得是。隻是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居然有幸能夠見到帝尊風采,而且還在他的徒兒身邊當了兩個月的丫鬟。每每我想起來,就跟做夢一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她神色裏全是興奮和與有榮焉。

蘇淺璎輕笑一聲,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她的頭。

“别發花癡了,回去休息吧。”

“哦~”

慕容鎖煙有些失望,看來今天是打聽不到八卦了。可憐王爺啊,都快相思成疾咯。

她走後,蘇淺璎便躺了下來,腦子裏紛紛擾擾不得消停。一會兒想起十年前栖梧山上的螢火蟲和日出,一會兒又想起六年前玉初滿身是血的倒在她面前。一會兒想起答應過甯晔的那個約定,一會兒又想起那天隔着門玉初撕心裂肺的剖心告白。

想到玉初,記憶便停不下來。

全都是他對她的好,對她的縱容和保護,寵溺和疼惜。

他對她說過的每句話她都記得,刻骨銘心。那些話從心尖上繞過,便像是烙鐵烙上了痕迹,怎麽也無法消弭。

歡喜的,滿足的,帶着淡淡的疼和深深的眷念。

她的阿初,那般的深愛着她。她卻一直在用逃避的方式,一再的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心口忽然疼得厲害。

腦海中掠過方才他吻她時的場景,以及被她推開時眼中劃過的憂傷…

她猛然坐起來,就要往外走。

從來沒有這麽急切的想要見他,從來沒有!

然而還未出營帳,就聽見外面傳來吵鬧打鬥聲。

“敵軍偷襲,保護王爺——”

偷襲?

蘇淺璎心中一跳,立即掀了營帳,目光四處一掃,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卻整齊有序,并未慌亂。

顯然玉初是早有安排。

她随手抓過一個士兵,道:“王爺呢?”

“禀軍…”

那士兵擡頭看見她的臉,頓時怔在當場,忘記了言語。

蘇淺璎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出來得急未戴面具,也未束發,非但露出了真容,還将自己女兒身的身份暴露無遺。

不過當下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你倒是快說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士兵這才回過神來,“突厥人偷襲,王爺正在調兵遣将,要将突厥蠻子一網打盡…”

話未說完,眼前一陣風過,哪裏還有蘇淺璎的人影?

士兵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軍師生得,比女子還好看啊…”

如果蘇淺璎聽到這句話,估計得吐血三升。

姑娘我本來就是女人好麽?你那是什麽眼神兒?

她急急趕到主帳大營的時候,所有的突厥人全都已經被擒獲,玉初正在審問。帳内幾位将軍看見突然闖入的她,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猝不及防的驚豔。

随即就聽張越一聲曆喝。

“來着何人?拿下!”

“住手!”

玉初一聲輕喝,從主位上起身,走過來,看着蘇淺璎。

“你怎麽來了?”

蘇淺璎神情有些懵,尤其四周無數雙眼睛看過來,匪夷所思又意味深長,讓她臉頰騰的就紅了起來。

“我聽說突厥人偷襲,就過來看看。既然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玉初卻牽過她的手,“既然來了,就聽聽吧。”

說着便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蘇淺璎頂着無數或詫異探究或了然帶笑的目光,神色更不自在了。

“大庭廣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快放開我。”

“你這算是命令?”

玉初的語氣含着幾分笑意。

蘇淺璎有些賭氣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不過一小女子,哪敢命令您?”

衆人瞧着兩人之間親昵的舉動,更是驚訝。

張越實在忍不住,“王爺,這位姑娘是…”

旁邊慕容鎖煙給了他一個白癡的眼神,“是軍師啊笨蛋,這才幾天的功夫,就不認識了?”

除了四大将,其他人紛紛露出震驚的神情。

“軍師…是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慕容鎖煙一聽這話就來氣,“姑奶奶我也是女人,不照樣上戰場殺敵,怎麽,你不服氣啊?”

張越哪裏敢惹這個出了名脾氣火辣的女将軍,神色有些悻悻。

“末将不敢,隻是…”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蘇淺璎,“軍師來的時候,不是個男人麽?怎麽突然就變成了女人?”

玉初涼涼道:“張将軍,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麽?”

張越渾身一抖,卻還有些茫然。

秦一川等人已經很有默契的低下了頭,堅決不再多看蘇淺璎一眼。

王爺這占有欲太強,可不能讓他以爲他們對未來王妃有非分之想,否則眼睛不保是小事,丢了命才是大事。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帝尊的關門弟子,當真是如外界傳言那般,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這麽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也難怪王爺如此的心胸狹隘,不對,是小心謹慎。

蘇淺璎倒是有些尴尬了,趕緊抽出自己的手。

“他開玩笑的,大家不必在意。”

她語氣自然随意,一點都不畏懼玉初的威嚴,讓其他人更是紛紛稱奇。

更驚奇的是,他們的王爺,居然沒有反駁約束?

即便是早知實情的秦一川等人,多少也有些訝異。

看來王爺對這位蘇姑娘,還真是用情至深啊。

玉初已經拉着蘇淺璎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才對衆人說道:“無論是男子也好,女兒身也罷,她都是軍師,懂了麽?”

“是。”

風雷地焰月霜赤練幾位将軍率先恭敬的行禮,張越等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卻依舊跟着應下。

蘇淺璎不太自在,看着底下被五花大綁的突厥人,帶頭的竟是個女子。

“她是誰?”

“忽必其的異母妹妹,忽必珠。”

玉初掃了眼忽必珠等人,淡淡道:“讓你帶人來投石問路,甚至不計後果,想來忽必其也沒降你這個妹妹太當回事。本王給你個機會,隻要你說出此次叛亂的目的,本王就放了你身後這群忠心耿耿的随從。”

忽必珠身後,一個突厥人立即呸了聲,口中湧突厥語言在說着什麽,玉照國這邊的将領自然聽不懂。但看對方神情,肯定不是什麽好話。當下所有人都沉了臉,蘇淺璎卻笑了。

“倒是挺有骨氣。既然你這麽大衣,好,那本軍師就成全你的忠義之心。來人,把他拖出去,活刮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那個正在罵罵咧咧的突厥人頓住了,目光驚異又憤怒。

忽必珠卻詫異開口了,“你竟聽得懂我突厥語?”

蘇淺璎目光落在她身上,這小公主長得挺漂亮,額高鼻挺,眼神帶點微微的褐色,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美麗。

“以前學過幾天,就怕碰上異族人,萬一得罪了人家被人罵了卻還聽不懂,所以特意将突厥那些罵人的詞語都鑽研了一遍。碰巧,你這個随從剛才說的話剛好在我鑽研的範圍之内。”

忽必珠不說話了,眼神卻有些不甘心。

蘇淺璎笑笑,問身邊的玉初,“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玉初解釋道:“從前與他們交戰,每每我都會趁勝追擊,上次方将軍重創哈達圖,接連幾日我未下令叫戰。料定忽必其會心生懷疑,派人查探虛實,并且還會在将士們的飲食裏下毒,所以就設了個套,假裝中計,甕中作弊。”

忽必珠聽到這裏,冷笑一聲,憤然道:“中原人果然慣會玩弄心計。”

蘇淺璎卻搖頭道:“我們中原人有句話,叫做兵不厭詐。公主既上得戰場,怎得如此天真?行動前,你王兄沒有提醒過你麽?看來果真是不把你這個妹妹當回事。”

忽必珠怒道:“你在挑撥離間。”

其實她已有所懷疑,毒藥是王兄給她的,這偷襲的計策也是王兄出的。王兄說過,玉初殺人不眨眼,早就對他們突厥草原有占領之心,不知殺了他們多少草原男兒。

這一次他們挑釁,他卻沒有乘勝追擊,八成受了重傷。

隻要她成功投毒,帶人放火,趁亂肯定能殺了玉初。屆時王兄再帶兵前來救援,殺他們個片甲不留,就可占領風城,脫離玉照國的統治。

可王兄的援兵爲何還沒到?

玉初已洞察她的心思,“本王聽說,突厥可汗忽嚓克爾還未立世子,又十分寵你這個阙氏所出的小女兒,身邊的随從侍衛都是王庭高手精英。論起嫡庶尊卑,你才是繼承大統最合适的人選。忽必其爲人狹隘,睚眦必報,此番不過是想要借刀殺人除掉你自己登上王位罷了。”

“你胡說!”

忽必珠雙目充紅如血,恨恨的瞪着玉初,心裏卻已經開始動搖。

父汗的确說過要讓她繼承王位,但王兄的生母是母妃身邊的丫鬟,難産而死,王兄是母親一手養大的。

從小到大王兄對她疼愛有加,呵護備至,還說過以後會輔佐自己,統治草原。

怎麽會…

不,這隻是玉初的離間之計,這不是真的,不是。

身側一人卻道:“公主,屬下早就說過,大王子絕非表面上看起來對您那般好?如若不然,他有豈會讓你深入陷地?難道他就不擔心您有危險麽?而且這麽久了,大王子遲遲未曾帶人來援救,恐怕…”

“不可能。”忽必珠依舊在自欺欺人,“王兄從小喪母,是我母妃将他養大,他待我素來極好,比旁的兄弟姐妹都要好,他怎麽可能害我?”

随從不語。

有些話他沒說。

大王子的生母不是難産死的,而是王妃殺的。二王子又被送去了九庸做人質。這些年,王妃一直想要除掉大王子,卻都被他給化險爲夷。後來王妃病逝,他懷疑也是大王子下的毒手。

大王子說要偷襲地方軍營的時候,他是反對的,可公主一意孤行,他們唯有拼盡全力保護公主。

“真是個傻孩子。”

蘇淺璎歎息的搖搖頭,“王室裏哪來的什麽親情…”

話音未落她忽然身影一閃來到忽必珠身邊,手中多了一枚暗器,随即射向帳外,隻聽得悶哼一聲。

外面立即響起兵戈打鬥聲。

慕容鎖煙第一個沖了出去,沒一會兒就帶進來一個人,左肩中镖,渾身上下多處傷痕。雖是玉照國士兵的裝扮,但那張臉充滿了異域風情,五官十分深刻,一看就是突厥人。

忽必珠一見她立即瞪大了雙眼,“紮禮?你怎麽在這裏?”

“當然是來殺你滅口的。”

蘇淺璎一招手,插在他左肩那火焰圖形的暗器回到了她手中,又扔到忽必珠面前。

“看看吧,剛才我要是出手慢一點,你可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忽必珠臉色慘白,憤恨的瞪向紮禮。

“是我王兄讓你這麽做的?”

紮禮母妃派給她的侍衛,因爲木讷寡言,素來不得她歡喜,所以不喜歡将她帶在身邊。卻沒想到,他竟早就被王兄收買。此刻的沉默不語更是讓她認定了心中的想法。

被背叛的憤怒讓忽必珠雙目充血般的紅,心中滿是對忽必其和紮禮的失望和仇恨。

“你這吃裏扒外的東西,竟敢謀害于我。”忽必珠一腳踢過去,直直踢在了紮禮的胸口之上,

紮禮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依舊不吭聲。

忽必珠大吼,“爲什麽要背叛我?”

紮禮依舊不語。

“行了,你殺了他也沒用。”蘇淺璎阻止了忽必珠的繼續發洩,“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吧?你王兄早就視你爲眼中釘。你今天若是死在這裏,他可以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不說,還毫無阻力的登上王位。你呀,隻不過就是一顆踏腳石。”

忽必珠抿着唇,臉色慘白如雪。

這時候,玉初淡淡發話了。

“把她關起來,其他人,一個不留。”

“是。”

士兵立即将忽必珠和她的手下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響起慘叫聲。忽必珠的随從侍衛,全都被滅了口。

包括那個紮禮,也被一刀斃命。

蘇淺璎頗有些感歎,“可憐這個小公主,原本王位手到擒來,如今卻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玉初則道:“以後不再會有突厥,統治草原的,隻會是我玉照國朝臣。”

蘇淺璎不置可否。

公事處理完了,接下來就是私事了。

營帳内幾位将軍都在,周懷廣率先開口了。

“王爺,與軍師是舊識?”

玉初神情自若,“以後就是王妃了。”

蘇淺璎臉色微紅,忍不住反駁道:“什麽王妃?我又沒答應嫁給你。”

“都喬裝千裏迢迢跑來風城了,不嫁給我你還想嫁給誰?”

玉初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底下衆将都低頭輕笑。

蘇淺璎瞪過去,“不許笑。”

衆人笑得更大聲了。

周懷廣等人也有些忍俊不禁,卻還是好奇的問:“既是如此,軍師爲何要扮作男兒身?軍中并非不能有女子,慕容将軍便是最好的例子。而且,還戴着面具?”

蘇淺璎理直氣壯。

“你們王爺惹我不痛快了,我也要讓他不痛快。”

衆人啞然。

還真是任性又無理取鬧。

慕容鎖煙卻目光怪異,她怎麽看蘇姑娘都不像是跟王爺賭氣才這這副打扮的。而且王爺對姑娘那麽好,怎麽會惹他生氣?

玉初輕笑一聲,配合蘇淺璎演戲。

“如今可消氣了?”

其實他問的是,心結可否解了?

蘇淺璎悶悶道:“明知故問。”

玉初的眼神立即亮如星辰,感歎道:“看來我得感謝忽必其。”

蘇淺璎轉過眼,不說話。

感謝忽必其反叛,她擔心他傷勢未愈馬不停蹄的跑來助他?亦或者感謝忽必其今晚鬧了這麽一場讓她情急之下顧不得掩飾性别身份?

這厮說話總是一語雙關。

“既然來了,等打赢了這一仗,就随我回京吧。”

“憑什麽?”

蘇淺璎不服氣的反駁。

“你在天熙答應過我的,忘記了?”

玉初輕飄飄的一句話,再次将她堵得一噎。

“王爺。”方弄遠低聲道:“軍師既是女扮男裝,那這名字,想來也是化名?”

蘇淺璎瞥他一眼。

這也是個狐狸,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現在卻來明知故問。

她道:“我叫蘇淺璎!”

‘蘇淺璎’三個字一出,除了知情的幾人,其他副将們紛紛瞪大了雙眼。

“軍師…竟是帝尊高徒蘇姑娘?”

張越結結巴巴的說道。

蘇淺璎看着他,“我不像麽?”

額…

傳說帝尊的小徒弟蘇淺璎容色出衆傾城絕豔,更是被傳爲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一見,還真不負傳聞。

符焰谷的事天下皆知,這位十六歲的少女領帝尊的魂兵滅了符焰谷,早已成了天下人口中的巾帼女英雄。

這麽一個傳奇的人物,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

周懷廣則是看向慕容鎖煙,“慕容将軍早就知道了?”

“廢話。”

慕容鎖煙洋洋自得。

“我可是在蘇姑娘身邊當了三個月的貼身丫鬟,當然知道。”

想當初在天熙,許貴妃那幫人還說她自甘堕落給人做丫鬟,十分不屑。可蘇淺璎的身份曝光以後,這些人才知道,人家哪裏是自甘堕落?明明是慧眼識珠好麽?

帝尊的徒兒啊,那是讓四國皇帝都得尊敬禮讓的人。給她當丫鬟,不是恥辱,而是榮耀。

慕容鎖煙十分自得,“姑娘,你以後是不是就換回女裝了?要不我還繼續給你當丫鬟?”

蘇淺璎嘴角抽抽。

“哪有人喜歡給人做丫鬟的?”

慕容鎖煙笑眯眯道:“别人我自然是不願意,但如果是你嘛,我肯定一百個樂意。”

這時玉初道:“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準備明日開戰。”

“是。”

衆人齊聲告退。

營帳内頓時就隻剩下了蘇淺璎和玉初兩個人。

蘇淺璎忽然覺得尴尬,“那個…我也回去休息了…”

“夭夭。”

玉初在她身後喚了聲。

蘇淺璎立即僵硬的停在了原地。

玉初走過來,從她身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現在,可以告訴我答案了麽?”

他噴出的熱氣灑在她臉上,将她的耳根脖子熏得通紅,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我…”

玉初笑一聲,扳過她的身子,目光眷念又愛憐。

“我以爲你一輩子都要戴着面具與我說話。你可知每次你疏離又冷漠的叫我王爺的時候,我心裏多難受?”

蘇淺璎心中一酸。

“阿初…”她喉嚨哽塞,“對不起…”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玉初看着她的眼睛,道:“這一生都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

蘇淺璎低着頭。

“我走的時候師父對我說了一句話,遵循本心,切莫等到失去了才來後悔。我不想跟師父一樣,渾渾噩噩的活了那麽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所愛的人,究竟是誰。下山的時候,我還有些迷茫,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騙你。所以才改了裝扮,藏了容顔。可是…”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擡起頭來看着他。

“剛才在湖邊,你那樣看着我。回去後我心亂如麻,就想起從前的許多事。這麽多年都是你陪在我身邊,我已經習慣了。就算十年前我沒有失憶,也改變不了你陪伴在我身邊這麽多年的事實。哥哥說得對,時間可以淡化很多事情,包括那些曾經我認爲刻骨銘心實際上懵懂青澀脆弱易碎的感情。”

“那天師父震怒想要殺你的時候,我真的好害怕,比我每次毒發快要死去的時候還要害怕。”

“我甯可替你去死,也不要你受到一丁點的傷害。阿初,我…”

剩下的話沒說完,全數被玉初吞沒。

他迫不及待的吻上她的唇,緊緊的擁着她,以自己的行動來表達此刻自己激動而狂喜的心情。

蘇淺璎這次沒推開他,而是溫順的閉上眼睛,雙手攀上他的肩,青澀的回應着。

良久,玉初才松開她,眼神似一團火要将她燒着。

“夭夭,我很開心。”

他捧着她的臉,“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最後的選擇不是我,我該怎麽辦?我肯定會瘋掉,然後不顧一起的把你搶回來。你肯定會恨我,可我甯願你恨我,也不要把你讓給别人。所幸,老天待我不薄,我總算等到你這番話。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了。”

蘇淺璎笑中帶淚,心酸卻十分溫柔。

“嗯,等打完這一仗,我便随你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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