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年前。
她趁師父閉關,利用自己在藏書閣多年所學破了師父在山上設置的陣法,那會兒阿初剛好回玉照國去了,騙過師兄不算難。
她第一次下山,山下的世界沒有她想象的那麽複雜,雖然與電視小說上多有差異,卻并不難接受。
她走了很久,終于進了一座小城鎮。
中午了,日頭高高挂起,惹得她滿頭大汗。她覺得餓了,看見旁邊一家包子熱氣騰騰的,特别香。
一文錢一個。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下山的時候沒帶錢。
上輩子出身豪門,從來不會爲金錢憂心,卡上的餘額永遠都有至少七位數。這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山上,更是對金錢沒概念。
最後她想起自己穿的這身衣服還不錯,就從袖口上抽出金絲,換了幾個包子。
然而晚上她沒地方住。
她孤零零的蹲在街角,卻被巡邏的衙役給盯上了,她沒有戶籍,他們要将她抓去衙門。
幸虧那時候她還有些防身的功夫,又仗着個子嬌小躲過了衙役們的追擊,化成小乞丐的模樣在一個廢棄的古宅裏藏了一夜。
第二天,街上就張貼了通緝令,上面畫着她的畫像。
她藏在一輛出城的馬車底下,悄悄出了城。
出城以後,她卻十分茫然,因爲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而且自己沒錢,也走不遠。
難道要回蒼雪山?
她漫無目的的走着,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好像不知不覺走錯了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肚子好餓啊。
她咬了咬唇,活了兩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
沒辦法,隻得先想辦法填飽肚子再說。
她繼續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見了山,山上有果樹。她眼睛一亮,連忙跑了過去。
那棵樹很高,那時候她差不多已經克服了恐高症,剛開始學輕功。她在心裏衡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能上去。
于是她閉上眼睛,按照師兄教的方法,深呼吸,然後縱身一躍,跳到了樹枝上。
她剛欣喜的摘下一顆鮮紅欲滴的果子,突然咔嚓一聲,樹枝斷了。
她猝不及防,立即掉了下去。
“啊——”
預料的疼痛沒有襲來,她落入一個溫暖泛着淡淡青竹香的懷抱中。
她愕然擡頭,卻看見一張十分漂亮的臉。
和阿初一樣漂亮。
他穿着一身華貴紫衣,面容雖然還有些稚嫩,但是好看得難以形容,隻是那一雙眼睛,霧蒙蒙的顯得太過淡漠,仿佛塵世間沒有他在意的東西。
“謝謝…”
道謝的話還未說完,下一刻,那漂亮的少年手一松,毫不憐惜的将她丢在了地上。
“哎喲——”
盡管出現了一個小插曲,但她的屁股還是沒有避免與大地親密接觸的結局。
“什麽人呐,虧得長那麽漂亮一張臉,這麽粗魯,不知道對女孩子要溫柔點麽?太沒風度。”
“放肆!”
一聲低喝,随即就是拔劍的聲音響起。
“其哲!”
那漂亮的少年開口了,聲音還有些稚嫩,語氣卻透着十分老成淡漠。
“是。”
叫其哲的冷面少年,嗯,看起來似乎是個護衛的模樣,聞言立即收了劍,恭謹的退後兩步,不在發言。
她很是訝異。
看起來這個穿紫衣華服的少年身份還不低。
算了,好歹人家剛才也救了她一命,就不和他計較了。再說了,自己都活了兩輩子了,還跟個小孩置氣也忒沒氣量。
她拍拍手站起來,找到剛才掉下來的時候落在地上的果子,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液頓時充斥口腔。
太甜了。
她立即想要仍,可肚子不争氣的唱起了空城計。
她咬牙,想到昨天吃的那一頓包子…算了,閉上眼睛,就當這果子是那美味的灌湯包了,好歹填飽肚子再說。
那原本要離開的主仆倆,此時卻停了下來。
紫衣少年目光看過來,含着幾分打量。
其哲很訝異于自家主子對一個陌生小女孩兒的關注,想了想,他道:“公子,看她的穿着,應該是富家千金,怎麽把自己弄得跟個乞丐似的?這麽小的年紀,難道是跟父母走散了?”
她閉着眼睛如同吃毒藥一般好容易将一個果子吃完,聽到這番話,立即渾身一僵。
其哲的話觸動了她的傷心事。
這一世,她剛出生娘就死了,親生父親娶了後娘,還生了個女兒,怕是以爲她已經死在外面了。
她這次偷偷跑出來,就是想去天熙尋親的。
這時候,那紫衣少年走了過來,低頭問:“你是哪國人?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擡頭,逆光下他容顔朦胧幻滅竟看起來溫潤如玉。
雖然上輩子被保護得太好有些天真,卻不傻。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不知對方來路身份,不可輕易相信。
于是她不答反問,“你又是哪國人?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紫衣少年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問。
他身後的冷面侍衛神色很是不悅,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冒犯了自家主子的威嚴。
“我是重音人,出來散心,路過此地。”
出乎意料的,紫衣少年竟回答了她。
蘇淺璎詫異,他身後的冷面侍衛其哲更是瞠目結舌,好似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紫衣少年笑了笑,“現在,該你回答我了。”
蘇淺璎抿唇,卻道:“我好像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
“你——”
其哲對她的膽大包天意外又生氣,忍不住想要出聲訓斥。
紫衣淡淡道:“你若是覺得跟着我太悶,可以回去。”
其哲臉色一白,立即不敢再說話了。
蘇淺璎歪頭看他一眼,剛準備轉身離開,又想起自己不認識路。而這裏又沒有其他人,咬了咬牙,她還是妥協的回頭。
“你們要去哪兒,可以帶我一程麽?”
那紫衣少年打量着她。
“你要去哪兒?”
“天熙。”
“這裏離重音國邊境隻有三百裏路…”紫衣少年說了一半又止,“迷路了?”
“嗯。”她點頭,“你知道天熙在哪個方向麽?”
“你是天熙人?”
她繼續點頭。
“嗯。”
紫衣少年又問:“你的父母呢?”
她眼珠子一轉,決定撒謊。
“走散了,我差點被人販子買去當丫鬟,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怪不得這麽狼狽。”
紫衣少年似乎相信了她的話。
她松了口氣,又問:“你知道天熙該往哪個方向走麽?”
“就算我告訴你,你好像也去不了。”
紫衣少年的話意有所指。
她臉色微囧。
沒錢,連飯都吃不起,怎麽趕路?
想到這裏,她神色頓時黯淡下來。
這時又聽那紫衣少年說道:“走吧。”
她擡頭看着他,下意識的問:“去哪兒?”
“你不是要去天熙?”他淡淡道:“這裏荒郊野外的,我就算給你指了方向,你确定你能分辨東南西北?”
額…
她頓時尴尬的紅了臉。
紫衣少年已經轉身,走了幾步發現她沒跟上來,又回頭看着她。
“怎麽了?”
蘇淺璎一臉的懷疑和防備。
“你我萍水相逢,我憑什麽相信你?”
其哲又要發怒,但想到方才主子的話,終是忍了下去。
紫衣少年倒是沒生氣,而是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語氣帶着幾分戲谑。
“你身上有值得被我騙的東西麽?”
“怎麽沒有?萬一你們把我拐賣了怎麽辦?我剛從狼窩裏逃出來,可不想再入虎穴。”
“那你就在這裏等着吧,天快黑了,這山中的狼大約也快餓了…”
紫衣少年漫不經心的話成功的威脅了她。
她渾身一抖,神色依舊充滿戒備。仔細想了想,卻還是跟了上去。
那主仆倆也不管她,繼續往前走。
天黑之前,終于進了城。
不用再露宿街頭的感覺真好。
紫衣少年回頭看了看她,然後吩咐身邊那個冷面侍衛去給她買一身新衣服。她昨晚扮乞丐,小臉髒兮兮的,身上的味道自然也不太好聞。
她自己也是有輕微潔癖的,想到此臉就紅了,然後進屋洗澡。
等她穿戴整齊出來的時候,其哲瞪大了眼睛。
沒想到剛才還髒兮兮的小乞丐,洗幹淨以後居然是個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那紫衣少年倒是沒什麽反應,指了指桌子上的菜肴。
“吃飯吧。”
今天除了那個果子,她什麽也沒吃,此時早已餓得不行,見到一大桌好吃的,自然也顧不上矜持了。
隻是這滿桌子的菜基本都是葷腥,太油膩,她隻能挑挑揀揀的吃。
紫衣少年挑眉,給她夾了一塊魚肉。
她正在咀嚼雞蛋,見此下意識的皺眉。
“不喜歡?”
“刺太多。”
在山上,阿初都會細心的把魚刺挑幹淨了再給她吃。
紫衣少年笑了笑,顯然沒這個打算,又給她盛了一碗湯。
“餓太久這麽暴飲暴食對胃不好。”
她盯着那碗鴿子湯,很想說她讨厭吃鴿子,但是人家好心帶她進城又請她吃飯,她若是再挑三揀四,就有點不識好歹了。
咬咬牙,她閉着眼睛,将一碗湯喝了個底朝天。
紫衣少年輕笑一聲。
“不喜歡就别勉強。”
被看出來了。
她臉色微囧,又抿唇微笑。
“今天…謝謝你。”
紫衣少年隻嗯了聲。
她想了想,道:“我叫蘇淺璎,淺色的淺,璎珞的璎。以後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好。”
他選擇性的回答她後半句,顯然沒打算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蘇淺璎悻悻,卻也沒勉強。
出門的時候沒帶夜明珠,隻好多要了幾根蠟燭,天還沒亮,蠟燭就已經燃盡,她卻睡不着了。
坐在床上發呆。
第二天繼續趕路。
他突然問:“會騎馬麽?”
她愣了愣,然後搖頭。
“不會。”
于是紫衣少年讓其哲雇了馬車。
她第一次坐古代的馬車,不免有些好奇。
“沒坐過馬車?”
她立即收回打量的目光,強自鎮定。
“我自幼體弱,養在閨中,很少出門,這是唯一的一次。”
紫衣少年不再說話。
蘇淺璎偷偷看他,這少年話不多,看起來平易近人,卻總給她一種疏離的感覺。
有點像她那個師侄兒。
“看你穿着不凡,是富家子弟吧?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額,不對,還帶着個護衛。體驗生活?還是被趕出來的?”
紫衣少年沒回答,長久的沉默中隻聽得車輪壓過地闆咕噜噜的聲音。
就在蘇淺璎以爲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聽得他道:“我…離家出走。”
厄…
蘇淺璎眨眨眼。
“爲什麽?”
他沒回答。
直到下一個城鎮,幾人下了馬車。
她突然問:“你身上有錢嗎?”
“幹什麽?”
蘇淺璎輕咳一聲,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道:“那個…我也是偷偷溜出來的,身上沒帶錢。”
一聲輕笑。
“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顯然,他早已看出她之前在撒謊,卻沒計較,而是讓其哲給了她一袋銀子。
“你等等,我很快就回來。”
“你幹什麽?”
“買東西啊,你不餓我還餓呢。”
她匆匆而去,沒多久,卻提回來兩壺酒。
主仆倆在城門口等着她,似乎是怕她走散,見她提着酒,紫衣少年揚眉道:“你買酒做什麽?”
“廢話,當然是用來喝的。我看你好像不太開心,俗話說,一醉解千愁,看在你接濟我的份兒上,呐,這個給你。怎麽樣,我大度吧?”
她得意洋洋。
“俗話還有言,借酒澆愁愁更愁。還有,錢是我給你的,所以不是你大度,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第一次對她說這麽多話,卻是…毒舌得可以。
蘇淺璎:“…”
“不過,謝謝你。”
他居然對她道謝,然後從她手中接過那兩壺酒。
晚上住客棧,客棧裏自然是有酒的。不過之前飯桌上隻有菜沒有酒,所以她才自發的跑去買的。
吃飯的時候,紫衣少年問:“現在可以告訴我,爲何去要去天熙了麽?”
她抿了抿唇,道:“找我爹。”
紫衣少年似乎看穿她有難言之隐,并沒有繼續多問。
“既然你說借酒澆愁,那就一起吧。”
他給兩人的杯子都倒上了酒,含笑一飲而盡。卻發現她沒動,問道:“你怎麽不喝?”
“我酒量不行,一喝就上頭,醉了還容易發酒瘋。所以爲了避免你被我荼毒,這些就還是你一個人喝吧,我就不跟你搶了。怎麽樣,我夠大方吧?”
這次,紫衣少年沒再損她。
“我叫甯晔。”
他忽然出聲。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
“我還以爲你準備當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呢。”
“雷鋒是誰?”
“額…一個大好人。”
甯晔慢吞吞的說道:“我可以認爲,你這是在變相的誇獎我麽?”
蘇淺璎眨眨眼,“最起碼這兩日,你在我面前是好人。”
甯晔輕笑一聲。
“你笑什麽?”
他靜默一會兒,回過頭來看着她,目光十分溫和。
“第一次有人說我是好人。”
蘇淺璎歪頭看着他,“難道你平時很壞?”
甯晔又默了默,神情竟有幾分寂寥。
“沒人說過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是怎樣的人。”
她若有所思,然後拉過他的手就走。
甯晔愣了一下,卻沒抽出自己的手,隻是問道:“去哪兒?”
“帶你去看日出。”
……
他們去了栖梧山。
她氣喘籲籲,“我已經很多年沒看過日出了。”
甯晔側頭看着她,目光有那麽幾分怪異和探究。
蘇淺璎沒察覺自己這句話有問題。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從沒出過門,沒看過日出很正常。可是,什麽叫很多年沒看過了?
不過他沒有問。
“現在還早,起碼得等三四個時辰才能看見日出。”
“那就等啊。”
她坐在地上,一雙眼睛比夜空裏的星子還燦爛,天真無邪的說道。
甯晔笑笑,跟着坐了下來。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她漸漸的有些困了,卻一直強撐着。
甯晔看出她的困倦,道:“肩膀可以暫時借給你當枕頭,等太陽出來了,我叫你。”
蘇淺璎歪頭看他含笑的目光,略一猶豫,還是靠在了他的肩上,卻始終睜着眼睛。
“怎麽不睡?”
“沒有光,我睡不着。”她離開他的肩膀,雙手抱着膝蓋,眼神有些空洞和恍惚。憂傷道:“我怕我一睡着,就見不到第二天的晨光了。”
他默了默,站起身來。
她下意識的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兒?”
他看見她眼底微微害怕,柔聲道:“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回來。”
她抿唇,“那你快點,我一個人怕黑。”
他笑了一下,“嗯,很快的。”
……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一個人坐在老槐樹下等着,卻莫名的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于是她等啊等,好幾次眼皮打架,她卻始終堅持着不讓自己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察覺有亮光。
光?
她猛然瞪大眼睛。
眼前出現了螢火蟲。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越來越多,數不清的螢火蟲,整個黑漆漆的山頭轉瞬被光芒籠罩。
“喜歡嗎?”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溫潤儒雅,帶幾分笑意。
她立即回頭,看見他含笑站在不遠處,手上拿着他用自己的外衣裹成的包裹,裏面飛出一隻又一隻的螢火蟲。
他站在光芒中,無暇的容顔渡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恍若踏雲而來的神仙公子。
眼角忽然有些酸澀。
吸了吸鼻子,她道:“謝謝。”
“我會永遠記得,曾經有一個人,爲我點亮了整個黑夜。”
……
這一夜她們都沒有睡,互相依偎着,等待着黎明的道來。
當那一縷晨光突破雲層的時候,她立即道:“出來了,出來了,快看…”
甯晔低頭看她拽着自己的手,嘴角微彎。
“嗯,我看見了。”
她回過頭來,笑得燦爛奪目,比那日出還美。
“是不是很美?”
甯晔盯着她的笑顔,點頭。
“嗯,很美。”
“呐,你看。太陽升起來呢就代表新的一天開始了,昨日之憂已經遠去,做人要懂得向前看,才能窺見曙光。總是糾結于昨日煩憂,隻會永堕黑暗。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比你倒黴的人層出不窮,你不是最不幸的。”
“人生有失才有得。”
“所有的失去,都是爲了等待更好的擁有。”
“正如同所有的黑夜,都是爲了等待更好的黎明。失去了夜晚的繁星燎亮,還有黎明的日出。”
她握住他的手。
“冰冷的黑夜過去了,黎明的溫暖…來臨了。”
他震了震,低頭看着兩人相握的手,眼睛裏那種寂寞灰暗的光漸漸散去,如同這一夜的螢火蟲,亮得炫目。
……
接連趕了幾天的路,他們終于來到了幽州,卻趕上了瘟疫。
哀聲遍野,凄凄慘慘。
她心中震動,就要沖上去。
甯晔拉住了她。
“會傳染。”
她卻說,“我從小就是泡藥浴長大的,早已百毒不侵。我無法眼睜睜的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亡,在我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我想盡一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否則我會寝食難安,愧疚自責。”
甯晔默了默,“我學過醫,我跟你一起去。”
她立即就笑了。
她在醫道之上雖然沒什麽天分,好歹也學過一些,再加上前世的知識,對于疫病的感染和治療,多少懂一些。而甯晔顯然醫術十分精湛,兩人一個把脈一個施針,而其哲嘛,自然就負責抓藥熬藥。
晚上睡到半夜,忽然聽見慘叫聲。
她驚醒過來,打開窗戶就看見街上慘絕人寰的一幕。
厮殺,殘忍的厮殺…
兩個黑衣蒙面人,正在對那些吃了藥好容易緩解病情的百姓進行慘絕人寰的殺害。
手起刀落,鮮紅的血飛濺而起,她臉色煞白,立即跑到隔壁去敲門。
“甯晔!甯晔!甯晔…”
門打開,甯晔走了出來,神色凝重。
“你就在房間裏呆着,我和其哲去救人,記得,千萬别出來。”
她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去了也隻會添亂,連忙用力的點頭。
“好。”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臨窗下望。
甯晔和他的護衛顯然都是高手,那兩個黑衣人不敵,立即撤退。她立即下樓,看見遍地屍體,隻覺得滿心的憤怒和悲涼。
“是誰?誰這麽殘忍?那些人當中,還有才幾歲的孩子,他們怎麽可以…”
甯晔按住她的雙肩,“我已經讓其哲去查了,很快就會有結果,回去吧。”
很快,其哲回來了,神色焦急。
“公子,查到了,是當朝将軍趙志遠下的命令。幽州是他祖籍家鄉,上個月香江發大水,臨江的幾個縣都受到了影響,這些感染疫病的百姓都是逃難的災民,他爲了防止疫病的傳播,下令殺人滅口。剛才那兩人就是他派來的,卻被我們阻攔,如今正準備将髒水潑到我們身上,大批官兵馬上就到…公子,我們必須速速離開。”
她腦海裏轟然一聲炸開,“你剛才說誰?誰下的命令?”
其哲沒注意到她異樣的神情,重複道:“當朝一品大将,趙志遠。”
她踉跄的退後幾步,踢到了桌角,猛然摔倒在地。
“璎璎。”
甯晔大步走上來,扶她起來。
蘇淺璎面色慘白,眼神空洞毫無焦距。
“居然是他,竟然是他…怎麽會,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她從不會以最惡劣的心态來揣測人心,對親人自然更不會。所以即使知道這一世的父親早已續弦,知道他還有個女兒,她依舊還對親情懷着那麽幾分期待。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可以如此的視人命爲草芥。
失望,掙紮,痛苦…所有負面情緒交織在腦海裏,令她絕望至痛不欲生!
“璎璎,你怎麽了?”
甯晔關切的詢問,她實在激動得不同尋常。
蘇淺璎木然回頭,露出一個荒涼的笑。
“我果然還是太天真…”
她慢慢站起來,聲音沙啞道:“走吧。”
她是天真,卻不蠢。
從小泡在師父的藏書閣中長大,縱然對天下格局不太關心,卻也是知曉四國皇族之姓的。
重音國皇族,姓甯。
甯晔衣着富貴身邊還帶着武功不凡的侍衛,十有八九出身皇族。
這樣的身份,沒有立場幹涉天熙的内務。無論是天熙子民的死活,還是天熙官員以權謀私也罷,他都沒有權利去幹預,否則很容易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甚至更嚴重。
這不,已經惹禍上身了?
甯晔深深看着她,眼神明滅如重山霧罩,最終嗯了聲。
……
官兵很快到了,包圍了他們住的那家客棧,卻因爲沒有搜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而殘忍的将整個客棧的掌櫃小二以及那天晚上住宿的客人,全都滅了口。
她躲在街角,幾乎要喊出聲。
甯晔死死的捂住她的唇,要帶她走。她卻死死的抓着冰冷的牆壁,直接斷裂,手指被粗糙的牆面磨得血肉模糊。而素來怕疼的她不曾因此哭喊半分,她隻是後悔,隻是恨…
是她的錯,是她任性,非但沒有救那些災民,反而害得住在客棧裏的那些無辜百姓也跟着被殺害。
滾燙的淚水落在甯晔的手背上。
他一顫,低頭看見她滿臉淚水,眼中充斥着絕望和撕心裂肺的痛。
那樣的疼痛,不該出現在一個隻有六歲的孩子臉上。
他輕聲道:“璎璎,那不是你的錯。不要用别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你越痛苦,他們就越得意。而那些無辜被殺的人,才會更加的死不瞑目。”
她哭得快要暈厥。
他不懂得她的痛,她的悲哀,她的無助和蒼涼。
那個罪魁禍首,是她的父親啊,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自以爲是的救死扶傷,卻害死了更多的人。
她不願以最壞的心态來揣測和判斷他人善惡,轉眼就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得鮮血淋淋,痛不欲生。
擔心她在這樣看下去會受不了,甯晔強行掰開她死死抓着牆壁的手,跟着那群人悄悄除了城。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蘇淺璎瘋狂。
他們在焚屍。
那些被他們殘忍殺害的災民和客棧的無辜住客,全都被他們層層疊疊的堆在一起,倒上酒。
緊接着,熊熊烈火沖天而起。
“不要——”
蘇淺璎猛然驚醒,腦海中刹那間紛亂疊擾的記憶如滾滾潮水洶湧而來,又瞬間遠去。
“璎璎。”
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眼神裏寫滿關切。
慘痛的記憶帶來的陰影還未從心底退卻,她下意識的拍開他的手,兇猛的瞪過去。
甯晔一怔。
她此刻眼神兇悍憤怒,帶着刻骨的恨和痛,恍如十年前那個烈火焚心的夜晚。
難道她…
“璎璎,你怎麽了?”
蘇淺璎渾身一震,被這一聲喚回了飄遠的思緒。她眼神慢慢開始聚焦,總算看清了他的容顔。
“甯晔?”
腦海裏那個紫衣華服的少年跳至眼前,與眼前之人重疊。
無數紛亂的記憶片段接踵而來,曆曆在目恍如昨日。
她隻覺得喉嚨哽塞,心中酸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沒事。”
她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似乎要被撕裂。
甯晔看着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晚,她趴在他懷裏,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淚水如洪水般洶湧而出,将他的衣衫浸濕。
那一刻他幾乎能感同身受她的痛。
他們被人發現了,劍光刺過來的時候,她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他懷裏。
她武功不好,卻擁有霸道強大的内功。
她身中奇毒,便是靠着這霸道的内功強行壓制才能存活。
如今,因那一場大火的刺激,再次毒發。
他用了畢生所學,刺激封鎖于她丹田内的内功,好容易才将她救醒了過來。
……
一覺回到十年前,醒來卻已滿心蒼涼無奈。
甯晔沒有追問,蘇淺璎卻越發難受。
剛才那個夢沒有做完,餘下的記憶卻已經複蘇。
那場大火以後,她毒發,三天三夜後才醒過來,滿城通緝告示,緝拿殺人犯,要爲全城死去的無辜百姓讨回公道。
公道?
呵呵,公道就是那些身在高位的人玩弄權術。公道就是他們滅絕人心,卻厚顔無恥的陷害他人。
公道,就是弱肉強食。
她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去認什麽生父。
正在這個時候,阿初找到了她。
“你就這樣跑出來,知不知道太師父和師父有多着急?現在就跟我回去!”
“好。”她神情低落,沒有拒絕,“不過我要向我的朋友告别。”
她對甯晔說:“我要走了。”
“去哪兒?”
她低着頭,“回家。”
甯晔沒說話。
她又道:“我偷偷出來,師父很生氣,讓我的師侄兒來找我。我暫時…不去天熙了。謝謝你這些天對我的照顧…”
甯晔忽然打斷她。
“我還能再見到你麽?”
她仰頭看着他,腦海裏回放着那一夜漫天的螢火蟲和在螢火之中站着的如玉少年,回放着那一晚死死抱着哭得肝腸寸斷不斷柔聲安慰她的那個溫柔少年…
嘴角扯開一抹笑容。
“十年後,如果我還活着,我會去天熙。四月初四,四國會盟。如果你想見我,就去天熙吧。”
“如果我找到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他默了默,忽然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頰。
她詫異。
“别動。”
他語氣輕柔,并幾分急切。
她果然不動了。
他手指溫涼,一點點劃過她的眉眼五官,閉着眼睛似乎在記憶。
她更加詫異。
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她并沒有發現他的眼睛有問題啊?不對,他每次看她的時候,眼神都似蒙上了一層霧,迷茫淡薄,像是被積雪覆蓋的雕欄玉砌人間風光,看不清其本來面目。
“你…”
甯晔已經收回了手,“我會記得你。”
他這樣說。
然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淚滴形玉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蘭花,背面刻着一個‘晔’字。
“這個給你,作爲日後相認的信物。”
蘇淺璎盯着那塊玉佩,卻搖頭。
“如果有緣,無需任何信物自可相識。若無緣,也無需任何人爲的巧合和相遇。”
他眉頭動了動,将玉佩收了回來。
“說得對。”
“你剛才說,讓我答應你一件事,是什麽事?”
他抿唇,深深的看着她。
“璎璎。”他道:“你是我遇見的…最特别的女子,我很高興認識你,也期待十年後與你的重逢。曾經我以爲我的人生注定浮華而乏味,你卻讓我懂得了如何在寂寞冰冷的黑夜裏尋找光明與溫暖。或許有些話這時候說有些早,但…如果不說,我覺得我可能會抱憾終身。”
“所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要…愛上别人!”
蘇淺璎猛然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