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公主從隔壁的房間走出來,神情若有所思,然後轉身進去了。
……
半夜的時候,玉初送蘇淺璎回了屋,蘇淺璎站在門口,沒讓他進來。
“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嗯。”
玉初在她臉上輕吻一下,這才戀戀不舍的離去。
蘇淺璎好笑的搖搖頭,關上了門。正想沐浴後睡覺,卻不期然看見桌子上擺放的糕點,有些錯愕。
誰送的?
難道是阿初讓人準備的?
他送的會提醒自己,他是舍不得餓自己一星半點的。
木犀糕?
蘇淺璎再次愕然。
這麽了解她的喜好,又大半夜的送到她房間。
答案呼之欲出。
甯晔。
她神色頓時變得有些複雜。
臨走之前,師父沒給她解除封印,她大底也知道師父的心思。師父固然是爲她好的,隻是…
其實她自己也有逃避的心态。
十年前的那段記憶不完整,但她隐約還是記得,少年的時的甯晔,給她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那一晚夜空下的螢火蟲…
甯晔說過,他們之間有過一個約定。至于那個約定是什麽,他沒說,她也沒問。
但那一定很重要,否則甯晔不可能惦記了十年還念念不忘。
她害怕恢複了記憶會讓自己心亂。
所以也沒有強求讓師父給自己解封。
然而這對于甯晔,是否太過不公平?從前不知道自己曾失憶過也就罷了,知道了還有意逃避,是一種對自己對他人也不負責的行爲。
蘇淺璎心如亂麻,看着桌子上的點心也沒吃。
她走到窗前,月色早已隐沒雲層中,窗外一片黑沉,不見絲毫光芒。
這一夜,她失眠了。
同樣失眠的,還有甯晔。
屋子裏沒有燈,他負手立在窗邊,黑暗下神色不明。
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允許她忽略他的存在。
沒有到最後結果,誰都沒資格判定輸赢。
……
天快亮的時候,蘇淺璎才動了動站得麻痹的腿,然後去沐浴。洗漱完畢以後,回來看着桌子上的木犀糕,終究還是拈了一塊放到唇中。
清新香軟,甜而不膩。
她喜歡的爲數不多的糕點之一。
此時吃在嘴裏,心裏卻有些發苦。然後她将那盤點心端至窗邊,終究扔了下去,然後轉身出去了。
雖然她極力的掩飾,但玉初還是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
“昨晚沒睡好嗎?”
何止沒睡好?她是根本沒睡。
“可能是不大習慣。”蘇淺璎扯開嘴角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擇床。”
玉初知道她在撒謊,她是有很多小毛病,但這些年一個人行走江湖,許多不大不小的毛病都慢慢的改了,比如說擇床。
她唯一不想對她說,或者是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說的,隻有一個人。
他抿唇,眼神飄向站在不遠處的甯晔。
甯晔正在聽其哲的彙報。
“殿下,蘇姑娘将您送的那盤點心扔了。不過…她吃了一口。”
甯晔嘴角微微上揚,“知道了。”
其哲有些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蘇姑娘顯然是不領情的,要不然也不會吃了一口就扔掉。可殿下的心情,好像特别好。
别人不知道,他這個近身侍衛卻是能感受得到的。
殿下這幾日雖然面上看起來依舊溫潤如玉,那雙眼睛卻無半分溫和之色,尤其是在看見玉初和蘇姑娘親近的時候。殿下的眼神,陰沉得恐怖。
他有些爲自家主子抱不平。
十年前,蘇姑娘明明答應過殿下…
……
接連兩日的學習,蘇淺璎現在不需要玉初帶她了,所以她單獨騎了一匹馬。
玉初的眉頭,挑了挑。
他繃着唇,沒說話。
一個人走了過來。
是鳳昭華。
她穿一身胭脂色騎裝,長發紮了一個馬尾辮,看起來少了幾分皇室公主的尊榮嬌貴,倒是多了幾分江湖兒女的灑脫。
“宸王殿下可是在爲美人心所憂?”
鳳昭華臉上帶着雍容華貴的笑,未經裝飾的容顔顯得恬淡而清雅。
玉初一向是不會與除了蘇淺璎以外的女人接觸的,所以他不動聲色的退開了幾步,翻身上馬。
鳳昭華怔了怔。
雖然她養在深宮,但對于這個玉照國宸王的傳言卻是聽了不少年,年幼家破人亡,舉族傾覆。十三歲爲自己父親平反,十四歲将攝政馮太後還政年輕的傀儡君王,十五歲出征沙場。
他和甯晔,都是傳奇。
可是有一點兩人卻不一樣。
甯晔寡淡女色,至今未娶,也沒有任何妾氏。玉初府中可是有佳麗三千的,而且個個都是大美人。
看他如今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是要爲蘇淺璎守貞了?
腦海裏剛冒出那個詞,鳳昭華就不由得笑了笑。
“王爺不用對昭華如此避如蛇蠍,我隻是想要告訴王爺一件或許可以解王爺心中疑惑的事。怎麽說,我與蘇姑娘也是鄰居。”
玉初這才轉過眼來看她,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鳳昭華也不介意他的冷淡,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不止王爺獨具慧眼的,也不止王爺懂得如何讨美人歡心。王爺細心周到,别人也不會馬虎大意。”
話到此,她不再多說,翻身上了自己的馬。
玉初卻已聽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看了看和廣堯并行的蘇淺璎,又看了看似乎心情不錯的甯晔,眼神微微一斂,刹那又恢複正常。
……
廣堯瞥一眼身側的蘇淺璎,“心情不好?”
蘇淺璎悶悶的沒說話。
廣堯笑了聲,“愁眉緊鎖紅鸾異動,乃爲情所困之相。看來那位甯太子,對你影響頗深啊。”
蘇淺璎立即轉頭看向他。
“什麽意思?”
廣堯又笑了笑,“昨晚聽驿館的人說,有位看起來身份貴重的公子借用了他們的廚房,做了一盤點心。就是不知道,落入何人之口了。”
蘇淺璎愕然。
木犀糕是甯晔親手做的?
所謂君子遠庖廚。
在這個時代,别說像甯晔這等金尊玉貴的太子,便是一般的男子,除非本身是廚師,否則很少親自掌勺的。
阿初學廚是爲她。
甯晔…
一時間,她心中感覺五味陳雜。
廣堯見她不說話,難得的沒有繼續打趣她,神情卻是有些感歎。
“原本我以爲,像他這種身份的人,縱然對你情深義重,也未必能長久,沒想到他竟也能爲你做到纡尊降貴。”
甯晔和玉初可不一樣。
雖然甯晔少年時代是活在舜英公主羽翼下的傀儡,但最起碼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玉初則自小曆經家族巨變,逃亡躲藏,政治博弈,戰場曆險,幾度險死還生。短短二十一年人生,可謂大起大落,滄海桑田。
忍辱負重,能屈能伸。
再加上他自小在蒼雪山上長大,與蘇淺璎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爲她做得再多都在情理之中。
可是甯晔,倒着實不容易。
蘇淺璎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因爲懂,她才難受。
她很明白自己的感情。
她愛的人是阿初,她想要跟阿初在一起。若她與甯晔隻是泛泛之交,甯晔爲她付出再多她或許會感動卻不會覺得愧疚。而她如今之所以這般的心境不甯,乃是因爲那段被她忘卻的記憶。
“師兄。”
她忽然道:“師父給我下的封印,你能解麽?”
廣堯又看她一眼。
“能。”他道:“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如果你覺得恢複記憶後不會影響正常的判斷和思維,不耽誤大局,我可以爲你解開封印。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告訴我。”
他雙腿一夾馬肚,絕塵而去。
蘇淺璎抿唇。
“夭夭。”
玉初打馬上前,輕喚一聲。
“嗯。”
蘇淺璎笑笑,“走吧。”
這一次,他們沒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腳點,隻能露宿荒郊野外。
蘇淺璎看了眼微微皺眉的慕子旭。
心中了然。
這位七皇子自小長在宮廷,走到哪兒都是衆星拱月,宮女下人一大堆的跟随。哪怕是出門,衣食住行那也是最好的,怕是從未露宿荒郊野嶺過。再看看鳳昭華,神色也有些異樣。
他們此行任務重大,多餘的人一個也沒帶,便是鳳昭華這個金枝玉葉的公主,身邊也沒有伺候的丫鬟。
所以蘇淺璎覺得,比起人家這個正牌公主,自己的确是嬌氣過頭了。
當然不會有人不耐煩。
玉初素來都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寵着,甯晔對她愛慕非常。廣堯雖然嘴巴毒了點愛損人,但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師妹,總是護着她。燕綏也是知曉她的德行,也沒覺得她嬌氣不好。
剩下一個慕子旭,都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他的那些皇姐皇妹,比蘇淺璎嬌氣了何止一點半點?有了對比,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的不滿。
而且蘇淺璎也就是不會騎馬而已,人家照樣趕路,并沒有耽誤行程。
所以總的說來,這也算不得多大的缺點。
如今見鳳昭華神色有異,蘇淺璎自然知道她并非覺得條件艱苦無法忍受,大底還是因爲禮教之防。
前兩天還好,雖然也是跟一大群男人同行,最起碼晚上有單獨的房間。
如今—
蘇淺璎走過去。
“不習慣?”
鳳昭華勾唇,老實點頭。
“有點。”
蘇淺璎笑了。
其實她倒是蠻喜歡這個溫雅端莊好不做作的昭華公主的。
她明顯對甯晔芳心暗許,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甯晔對自己的心思。要換做趙語心等人,早視她爲情敵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她卻對自己沒有半分的仇恨亦或者嫉妒,更多的是深思和好奇。
蘇淺璎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閱人無數。
鳳昭華能對她如此坦然微笑,無論是裝的還是修養極好,都能證明一個問題,此人心機非凡。
“那你可能要忍一忍了。”蘇淺璎道:“這附近沒有客棧沒有農家,連個破廟都沒有,隻能将就一晚上了。慶幸的是沒有下雨,否則我們都得成落湯雞。”
鳳昭華無奈。
“事到如今,也隻能随遇而安了。”
廣堯走過來。
“師妹。”
蘇淺璎知道他要說什麽,随他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聽得他問道:“想好了嗎?”
蘇淺璎垂眸,半晌才道:“順其自然吧。”
廣堯深看她一眼,沒再說話,轉身回去了。
“桃花太多,心煩了?”
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一貫的吊兒郎當玩世不恭。
蘇淺璎仰頭一看,果然看見燕綏翹着二郎腿懶散的躺在樹幹上,绯衣如雪,眉目風流,嘴角一抹笑意邪魅又妖孽。
“騷包!”
蘇淺璎低罵一聲,然後腳尖一點飛上去,惡意的用力踩他躺着的那根枝幹,頓時隻聽得嘩啦啦樹葉掉落的聲音。
吱呀—
樹幹斷裂。
燕綏身子向下一傾,然後半空中一個旋轉,穩穩落地。
“死丫頭,你存心的是不是?”
蘇淺璎輕飄飄的飛身落下。
“對啊,我就是故意的。”她仰着下巴,桀骜又不屑道:“讓你在這兒說風涼話,活該!”
她哼一聲,掉頭走了回去。
燕綏瞪着她的背影,随後無奈的搖頭失笑。
“這丫頭,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
火堆早已生起,玉初和甯晔都坐在地上,烤野味。一個烤山雞,一個烤魚。原料嘛,自然有人準備。慕子旭和鳳昭華自然是不用操心這些小事的,交給手下的人做就可以了。
唯獨這兩個最金尊玉貴的人兒,偏偏喜歡自己動手。
她走過去。
“好香啊。”
剛感歎了一句,兩人就分别将考好的山雞和魚遞了過來。
額…
蘇淺璎尴尬的站在那裏。
那兩人對視一眼,空中立即響起噼裏啪啦的聲音。
蘇淺璎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山雞是剃了骨頭,去掉了雞腿,肉也是一塊塊切好了的。魚也是挑幹淨了魚刺,同樣一塊塊切得均勻。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那兩人已經開始針鋒相對。
“你白天不是說胃口不好,想吃野味麽?這山雞最是美味,保你終身難忘。”
玉初如是道。
“我記得你說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怕長胖,吃魚最合适。”
甯晔含笑道。
蘇淺璎:“!”
她求助的看向廣堯,對方卻視若無睹,好整以暇的觀星象。
她咬牙,又看向燕綏,那厮一臉的幸災樂禍,不管。
蘇淺璎再次咬牙,最終半俯身,分别将兩人切好裝盤的山雞和烤魚同時接了過來,很有禮貌道:“多謝。”
然後她走到鳳昭華身邊坐下。
“一起吃吧。”
頓時兩道目光望過來,鳳昭華隻覺得如芒刺在背,冷得刺骨。
她笑笑,道:“不用了,我剛才已經吃飽了。”
蘇淺璎嘴角抽了抽。
這麽大兩盤,她可吃不完,師兄那個沒良心的,居然坐視不理。還有燕綏那個死孔雀,也冷眼旁觀。
都是一群沒心沒肺的。
她滿腹怨念,最終化悲憤爲食欲,一隻手插着魚,一隻手插山雞,開吃。
鳳昭華瞧着她咬牙切齒狼吞虎咽的樣子,既羨慕又同情。
被一個男人霸道強勢的愛,那是幸福。被兩個男人争搶着寵,那就是無奈了。
好容易把兩盤食物吃得幹幹淨淨,蘇淺璎正覺得口幹舌燥,又是兩袋水遞了過來。
空中又是一陣激烈的噼裏啪啦—
蘇淺璎想撞牆!
正在爲難之際,旁邊一個黃花梨遞了過來。
鳳昭華笑着說道:“下午我讓人在集市上買的,嘗嘗吧,味道還不錯。”
蘇淺璎幾乎要感激的淚流滿面。
果然還是女人最懂女人啊。
頓時也忘記這黃花梨她最不喜歡的水果之一,連忙接過來,咬了一口,甜膩的汁水溢滿口腔,特别不舒服,然而她還是咽下去了。
“剛才吃飽了,喝太多水容易腹脹,我還是吃這個比較好。呵呵…”
兩個男人都看着她。
她在笑,然而笑得很牽強。
兩人都默默的收回手,轉身離去。
蘇淺璎總算松了口氣,喉嚨那股甜膩的味道充斥口腔,頓時覺得胃裏翻滾得厲害。
旁邊又是一個水袋遞了過來。
厄…
蘇淺璎有些詫異的看着鳳昭華。
鳳昭華笑一笑,“我知道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是吃不喜歡的東西有多難受,我知道你不喜歡吃黃花梨,否則他們早給你買了。剛才…很抱歉。”
她神色坦蕩,沒有半分扭捏作态。
蘇淺璎看着她,心中卻莫名的有些酸楚。
她心知鳳昭華剛才那一個黃花梨并非壞心,隻是單純的用這種方式讓玉初和甯晔不忍心從而退步罷了。
好個心思玲玲的女子,好個胸襟寬廣的女子。
她接過水袋,真誠道:“謝謝!”
鳳昭華又是一笑,神情淡淡落寞。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卻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這般的在意和執着…蘇姑娘,我很羨慕你。”
蘇淺璎默然。
鳳昭華神色靜谧,月色下她容顔溫婉而美麗,虛無得仿佛一觸即碎。
“還沒到盛京的時候,我就聽過你的名字,當時我就特别好奇,是什麽樣的女子,才能讓他動心?那天在彜斓殿見到你的時候,我特别震撼…好像有些明白了,他爲什麽會喜歡你…”
蘇淺璎依舊沒說話。
“老實說,我不甘心。”鳳昭華坦率而明朗,笑意微微語氣溫和,“但我服氣。”
蘇淺璎撲哧一聲笑了。
她第一次發現,這個昭華公主很可愛。
“我倒是很喜歡你的直白,比那些明明心裏讨厭得還要強顔歡笑虛與委蛇的嘴臉看着舒服多了。”她歪頭看着鳳昭華,“如果我早幾年認識你,說不定我們可以成爲朋友。”
鳳昭華眨眨眼,道:“我以爲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她狀似哀婉的一歎,“原來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啊…”
蘇淺璎再次被她逗笑了。
“既然是朋友,日後我若去白鳳國,你可得做東道主請我吃飯。”
鳳昭華含笑道:“榮幸之至。”
兩個女孩子相視一笑,之前的陌生和疏離在這一笑之中盡數消散。
不遠處燕綏訝異道:“這算什麽?一笑泯恩仇?”
廣堯卻道:“哪來的恩,哪來的仇?”
燕綏聳聳肩。
女人天生嫉妒心強,他還以爲這個昭華公主非得恨死蘇淺璎,哪知道現在倆人成好姐妹了。
還真是…奇葩!
蘇淺璎自是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否則非得氣死!
晚上休息的時候,玉初和甯晔又發生了争執,當然還是因爲蘇淺璎。
玉初給蘇淺璎搭了帳篷,甯晔則用藤條給她編了簡單的睡墊。
蘇淺璎又開始頭疼了,然後她道:“晚上吃多了,我去散散步,消食,你們自便。”
然後她轉身就走,腳步很快,似乎後面有洪水猛獸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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