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誣告

積雪未化,皇宮的地面上早已看不清大理石闆的痕迹,隻有深淺不一的腳印斑駁延伸。

绛心在前頭帶路,臨近鳳儀宮的時候,她停了下來,轉身看着蘇淺璎,想到方才在将軍府花廳之時發生的事……細細斟酌,仍舊忍不住說道:“趙姑娘放心,皇後娘娘公正無私,姑娘有任何委屈,娘娘定會爲你做主。”

這話暗示意味兒濃重。

方才那個小丫鬟明顯受人指使想要扣她一個抗旨之罪,隻要證實此事是趙語心指使,無論趙語心會不會受到懲罰。這般德行有失的女人,就已失去了嫁入皇室的資格。然而如此一來,蘇淺璎也會成爲衆矢之的。

皇後的目的自然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蘇淺璎含笑道:“我姓蘇。”

绛心默然。

雖然與這位将軍府流落在外多年的大小姐不過一面之緣,她卻看出這女子心思缜密并且心思深沉,遠非那空有美貌沒有頭腦的趙語心可比。

想到此,她微微一笑。

“姑娘乃名門閨秀,不過一時落魄才會流蕩在外,如今回來了,自然該認祖歸宗。娘娘明察秋毫,定不會縱容那些奸邪小人猖獗爲惡,陷姑娘于不義。”

蘇淺璎隻是微笑點頭,并不接話。

绛心也不再多言,領着主仆兩人走了進去。

鳳儀宮今日很熱鬧。

許貴妃和宜清公主都在,後宮妃子也來了不少。已近午時,這些女人早該各自回宮,如今留在這裏,不過就爲了看戲而已。

绛心福了福身,“娘娘,蘇姑娘來了。”

蘇淺璎上前,對皇後行了一個标準的宮廷禮儀。

“民女蘇淺璎,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看她一眼,神情無波,道:“起來吧。”

“謝娘娘恩典。”

蘇淺璎半低着頭,态度不卑不亢。

“哎呀!”

忽然有人驚叫一聲,“這大冷的天,怎的穿得這麽少?”

所有目光頓時齊刷刷看向蘇淺璎。

這一看頓時目露詫異,天氣這麽冷,即便在室内,也得穿襖子。而蘇淺璎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長裙,雪白的脖子曝露在外,看着就覺得冷。

許多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到宜清公主身上,眼神不乏輕嘲和鄙夷。

堂堂公主,氣量竟是如此狹小,克扣嫡長女衣物用度到了這個地步,這不是存心凍死人家麽?

宜清公主感受到周圍火辣辣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說話的林妃,臉色青白交加。

她的确是沒讓人給蘇淺璎送衣物以及日常用品,又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死活與她何幹?而且還是擋了心兒路的人,她腦子有病才會善待這個賤人。

哪裏知道,皇後會突然召見這個孽種?

簡直氣煞她也!

“怎的穿成這般模樣?皇後面前,成何體統!”說罷又起身面向皇後,微微屈膝,歉然道:“這丫頭剛回府,還沒來得及學規矩,冒犯了皇嫂,是宜清管教不嚴,請皇嫂恕罪。”

她先發制人,既給蘇淺璎冠上了不敬皇後之罪,也揭過了自己苛待嫡女之責。

林妃卻又漫不經心道:“規矩嘛,是得慢慢學,就怕沒那個命。”

宜清公主怒目而視。

許貴妃卻是笑了,“本宮記得,年前陛下賞了林妃妹妹一件白狐裘大衣。妹妹既如此體貼,何不借花獻佛,也省得蘇姑娘受凍,誤了卿卿性命。”

林妃笑裏藏刀,“妹妹倒不是舍不得一件狐裘大衣,隻是蘇姑娘可是姐姐未來的兒媳婦,妹妹可不敢僭越。”

許貴妃的臉,冷了冷。

林妃繼續笑,“再說皇上恩寵禦賜之物,臣妾怎敢交于他人,豈非對大不敬?娘娘乃是衆妃之首,六宮表率,可别輕率了,小心禍從口出。”

許貴妃保養得宜的容顔上現出怒色。

什麽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這就是!

蘇淺璎一直靜靜的站着,對于自己的衣着引發的一系列矛盾争執全然無動于衷。

許貴妃受寵,然而皇後畢竟手段高杆,什麽都不必做,隻需要推一個林妃出來,坐山觀虎鬥。

“都住嘴。”看完戲,皇後才出聲制止,吩咐道:“将本宮那件大紅色的長襖拿來給蘇姑娘穿上,還有,準備一個暖手爐。”

“是。”

立即有宮女去了。

蘇淺璎自然要謝恩。

哪怕她根本不需要這些,她也根本不畏懼寒冷。

穿得少,不過習慣使然罷了。

宜清公主和許貴妃臉色都十分難看。

過了會兒,宮人就拿來了襖子和暖手爐,鎖煙上前接過來,親自給蘇淺璎穿上。

等她坐下來以後,皇後才有幾分感懷的說道:“當年你母親第一次進宮的時候,也是這樣,不曾想當日她離宮便…一晃十多年過去,本宮依稀記得她的模樣,那樣的豔冠群芳,風華絕代…”

宜清公主的臉,刷的沉了下來,眼底隐約湧動着時光無法消磨的嫉妒痕迹。

許貴妃目光微閃,曲氏的容貌可謂冠絕天下,但凡見過她的人,無不被她驚豔震撼。

那樣的容顔,就算是過了十幾年,仍舊讓人無法忘記。

蘇淺璎眉心隐隐一動,沒說話。

皇後頓一頓,又略帶疑惑的問:“你爲何一直戴着面紗?”

蘇淺璎答:“行走江湖,習慣了。”

皇後端着茶杯的手一頓。

許貴妃已皺了眉頭,“這些年你去了哪兒?”

其實她很懷疑蘇淺璎的身份,當年她與曲氏定下兒女婚約的時候蘇淺璎還沒出生,誰知道這個蘇淺璎是真是假?

今天讓宜清進宮,也是爲了這件事。

蘇淺璎默然一會兒,道:“當年母親遇難,幸得恩師相救,我才免遭一劫。這些年一直生活在山上,前幾年才下山曆練。後得知身世,這才來到盛京。”

短短幾句話便将十六年漫長時光一筆帶過,全然不提其中酸甜苦辣。

許貴妃繼續問:“你師父是誰?”

蘇淺璎頓了頓,道:“師父隐居多年,不問紅塵之事,是以不許門中弟子四處宣揚他老人家的名号,所以民女無法告知,還請貴妃娘娘寬宥。”

“哦?”許貴妃勾了勾唇,“這麽說,還是位高人?”

話音剛落,忽聽得一聲冷哼,一道冷酷的聲音傳來,帶着輕蔑和憤怒。

“什麽高人?一個毒婦說的話也值得相信?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罷了。”

一華服男子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身後跟着楚楚可憐的趙語心。

“兒臣給母後,母妃請安。”

他拱手,對着皇後和許貴妃微微彎腰。

趙語心也跟着行禮。

“語心見過各位娘娘。”

“心兒,你怎麽來了?”

宜清公主見她面容凄楚,一副委屈的模樣,而她身側的采竹雙頰紅腫,顯然是被人打了。

她當即垮了臉色,厲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皇後皺眉,沉着臉道:“宜清,注意你的言行。”

宜清公主神情憤怒。

趙語心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未語淚先流。

“娘娘恕罪…”

先前那華服男子轉身去扶她,“心兒你起來,你并沒有做錯什麽,何苦下跪?母後和母妃都在這裏,必然會爲你做主,讓那些惡毒狠辣的女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他眼神淩厲,逼人的看向蘇淺璎。

蘇淺璎巋然不動,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他一眼。

寬闊的額,鋒利濃厚的劍眉下一雙漆黑銳利猶如獵豹的眼睛,微抿的唇線透出冷意。

霸道張揚的俊美。

淮王慕子奕,她的……前任未婚夫。

趙語心抽泣着,卻是不肯起。

跪在身後的采竹一臉不忿,大聲道:“求皇後娘娘和公主爲我家郡主做主。”

她目光直直看向蘇淺璎,神情憤怒。

宜清公主目光如電,憤然一拂袖,聲音拔高。

“說!”

“是。”采竹擡頭挺胸,道:“郡主今早去落梅居看望大小姐,大小姐閉門不見也就罷了。可這個賤婢,她出言不遜羞辱郡主,打傷嬷嬷侍衛,奴婢的臉也是被她打傷。奴婢身份低賤,惹了大小姐不快,當得受罰。可是…可是郡主何其無辜?竟被她們聯手迫害,從台階上推了下去…”

啪—

宜清公主揮手打翻茶盞,身後頓時跪了一地的宮女。

大殿内一片靜寂。

蘇淺璎眼神制止要上前辯駁的鎖煙,十分淡定的迎上眼睛裏快要噴出刀子的宜清公主,曼聲道:“說得不錯,繼續。”

衆人愕然。

包括慕子奕。

他濃黑的眉微微皺起,眼神很有力度的落在蘇淺璎身上,若是常人必定倍感壓力,蘇淺璎卻是八風不動。

宜清公主已經站了起來,恨聲道:“還有什麽可說的?毆打郡主輕則仗刑重則發配流放。來人—”

皇後将杯子重重一擱,語氣已帶了警告的味道。

“這裏是本宮的鳳儀宮,不是将軍府。”

宜清公主眼中燃燒着怒火,“皇嫂,你已經聽見了,這個賤人,她不過一個白身,仗着自己有武藝傍身就欺辱自己的親妹妹,簡直是喪心病狂。此等惡婦若是不處置,他日必将成爲禍患。”

許貴妃也道:“不錯,我朝律法明文規定,毆打郡主乃重罪。皇上英明公正,對此行徑必然深惡痛絕。她今日敢毆打郡主,明日保不齊就敢殺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還得了?娘娘莫要被這毒婦給騙了,此等德行敗壞心狠手辣的女子,當得誅殺,以儆效尤。”

她下首幾個妃子齊聲附和。

“請娘娘誅殺蘇淺璎,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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