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他蹲在馬路邊,在抽煙,雨将他淋透,從衣擺滴落,指間猩紅明明滅滅,一次次被澆滅又點燃。
煙霧徐徐升起,大雨洶湧劇烈,模糊了男人的輪廓,依稀可辨極爲優越的眉目,說不出的寂寥氣息。
柒安穿過了馬路,一步步走向他,最後停在了裴緒硯的面前,緩緩将傘向他傾斜。
他動作頓住,擡起了頭,看到她。
白色裙擺在風中翻飛,浸滿了冰涼雨水,女孩站在他的面前,爲他撐傘。
四目相對。
裴緒硯的眼神定格在她的眉眼上,眼底深邃,又荒蕪,還有紅血絲。
雨幕模糊不了他的雙目,有野火在燃燒,連了天,便不可一世。
柒安緩緩彎腰,蹲在了裴緒硯面前,與他平視,握住了他冰涼的手,眼睛仿若有笑,幹淨純粹,聲音在雨聲中清晰可聞的落下。
她說。
“我愛你。”
冷風劇烈呼嘯起來,她手中的雨傘重重砸落在地上,被風吹走,滾出去好幾圈,發出“砰!”的聲響。
而裴緒硯掐滅了煙,重重将她抱到了懷裏,力道重到能将她直接嵌入他的身體裏,成爲第三根肋骨。
柒安踉跄倒在他懷裏,伸出手,環抱住他的背。
他的腦袋抵着她的肩,埋在她的頸窩處,雨水沿着他棱角微硬的側臉滑落,那滴雨珠一并滴落在柒安的鎖骨處,激起細密而蕭瑟的涼意。
他從頭到尾隻字未言,卻抱着她不肯松手,那時候,柒安什麽都明白,隻一遍遍在裴緒硯耳邊說愛他。
一直是他擋在她的面前,這一次,乃至遙遠的未來,她想告訴他,在所有有他的選擇裏,她會堅定的走向他。
深夜、大雨、街角,他們在無人處相擁。
那天晚上,他們在最近的小旅館開了一間房。
房費廉價,地方破舊,空間狹小得隻有可憐的二十平方米,空氣中還有些潮濕的味道,但勝在幹淨整潔。
大概是兩個人淋雨的模樣還有緊扣的手,讓老闆娘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登記了信息。
“隻剩下一間房了,你們是情侶吧,那就住這這間,這是房卡,311,三樓左拐往裏走就能看到。”
裴緒硯一言不發,往樓上走。
柒安接了過來,說謝謝,跟裴緒硯上了三樓,插上房卡,燈開了,暖黃色的色調,暈染在朱紅色陳舊的家具上。
“你吃飯了嗎?”柒安問。
“沒。”
“外面雨下得好大,那我先給你煮個泡面吧。”
他說好,聲音啞。
柒安管老闆娘借了熱水,又買了泡面煮上。
兩個人的衣服都淋透的這麽徹底,肯定不能穿了,這樣明天要感冒,幸運的是這條街有家店鋪,她又買了兩身衣服回來。
女孩子在燈光下笑着跟裴緒硯說話。
昏橙色的光影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酒窩深陷,好像是老電影定格的一幀畫面,極具故事感,炫耀她給他新買的衣服。
“怎麽樣?還符合你的品味吧。”
裴緒硯看着她忙前忙後,感覺頗爲奇妙又溫暖。
他靠床坐着,輪廓硬朗,倒是不損他半分矜貴,眸底荒的像凝了冰,到現在才露出一個輕笑,散漫道:“一般吧。”
“你還挑起來了,有的穿就不錯了!”柒安哼道。
他招招手,她走上前兩步,然後被他一把拉在了懷裏,落入寬闊堅實的懷抱。
那晚的旅店是如此的簡陋,卻令柒安記憶最爲深刻。
她記得空氣中的潮濕,深褐色的床頭櫃,暖黃色的燈光,熱騰騰的泡面和電視機播放的聲音,還有燈光下的他。
他不說家裏的事,她也不問。
後來他太累,倒在她肩上睡着了。
柒安盯着他的睡顔看了很久,心軟的一塌糊塗,沒有人能拒絕這時候的裴緒硯,她輕輕戳了戳他的臉,像埋怨像教訓。
“你說你,這麽驕傲幹嘛,說句累了會死嗎?我又不會嘲笑你,我隻是,會心疼。”
“以後有事情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啦。”柒安念念叨叨,聲音軟乎乎的。
他忽然說:“好。”
柒安愣住了:“你聽到了……”
“我是睡着了,又不是聾了。”
裴緒硯閉着眼,身體滑落,腦袋枕在了她的腿上,微濕的碎發在高挺鼻梁處落下些陰影,幹淨側臉在這樣的氛圍下,平添幾分柔軟的溫情,咳嗽了兩聲,聲音低啞含糊。
很好,這時候還有力氣怼她。
柒安微微一笑,大人有大量的決定不與他計較。
都說一個人生病的時候會像是小孩子,也是有幾分真實性可言的。
一貫張揚強大的存在,真的無法拒絕他在生病時欲蓋彌彰的脆弱。
那種要面子的、不刻意的、生動流露出的氣息,讓人心軟泛濫成災。
他伸手拽她一起躺下,男性野蠻生長的骨骼硬到硌人,然後心安理得的抱了她一整個晚上,還命令道:“不準松手。”
“不松。”柒安溫軟道,“晚安,阿硯。”
那是一個安靜的晚上,聽窗外冷雨淅淅瀝瀝。
後來裴緒硯生病了四五天才好,甯死不肯去醫院,氣的柒安差點沒把他劈成兩半,最後還是買了藥,每日三次監督他吃藥,罵他。
“我就應該轉專業去學醫,然後天天讓你當模型,給你紮針紮針紮針!”
“太殘忍了,你舍得嗎?”
好吧,柒安舍不得。
最後兩個人又同樣想到那天晚上,她也是這樣照顧他,隻是清晨,沒有留下來,相視一笑。
剛好是周末,柒安走也不放心,白天就在酒店陪着他,對柒母撒了個謊說是朋友。
拉方盈盈來墊背,方盈盈說自己就是他們愛情的墊腳石,三個人的世界總有一個是多餘的,而她就是那個人,單身狗還得替他們打掩護。
柒安穿着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烏黑柔順的頭發披散在身後,頭發又長了些,快要到腰了,像是誰心裏的初戀,坐在床邊,拿着手機道。
“來,看到鏈接沒?幫我砍一刀,二百到手分你一半。”
裴緒硯半靠床坐着,腿上放了個筆記本,那些複雜繁瑣的數據柒安也看不懂,反正搭在觸屏上的手指好看的過分。
聞言,他挑眉拿起手機看了眼。
過了半分鍾,柒安收到了轉賬提示音。
X向您轉賬兩千元。
“幹嘛?”她莫名其妙的看向裴緒硯。
昨晚又下了雨,今早停了,春風從半開的窗戶裏繞進來,吹動着發絲,陽光灑滿了屋子,跳躍在地闆上,曬在蓬亂的被子上。
他靠床,雙手惬意的枕在身後,衛衣松垮露出半截鎖骨,骨子裏的慵懶勁兒,半陷着光,骨相好,氣質也好。
就是輕嗤的語氣實在欠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