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盞重重砸在桌面上。
聲音讓顧飛白打了個顫栗,一下子跳起來。
她皮膚白,精緻俊俏的眉眼沾染一層淺淺的紅,更明顯了些,多情丹鳳眼迷蒙又勾人,高挺鼻梁下朱唇一張一合,實在風流的緊。
打眼看去,就是個雌雄莫辨的小郎君。
紅衣淩亂,露出半截鎖骨。
她嫌熱,還在扯,皺眉尋着聲音看過去。
“堂堂男兒,跟女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沉冷如刀的聲音落下。
清高雅正的太傅站在那裏,黑眸冰冷看着顧飛白。
總之呢,是什麽霜襟雪骨,雅正無雙,那些詞往陸南序身上套,跟顧飛白是兩個極端。
若要按照往常,顧飛白一定跟陸南序嗆聲,這次不知道怎麽,跟老鼠見了貓,臉色不太自然的躲着,拉着蘇卿安就跑!
“你跟陸太傅怎麽了?”蘇卿安問。
顧飛白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她沉痛總結:“總之就是,我喝醉了酒,一不小心,把陸南序當姑娘給啃了。”
“……”
“你别瞎想,我就隻是親了個嘴,也沒發生别的啊!他就成天抓着我不放!”顧飛白喊冤枉,“我要是知道是他,我肯定不會親。”
蘇卿安帶入了下陸南序的視角,莫名其妙被一個男的還是自己死對頭強吻了,她覺得可以拉着顧飛白去火葬場了。
“太傅性情雅正……你自求多福。”
顧飛白抹了把臉,叫苦不疊:“管他做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就不信他還能讓我負責,今晚我去你那,把酒言歡!”
“我怕太傅來公主府堵人。”蘇卿安言辭懇切。
顧飛白切了聲:“怎麽可能,陸南序能這麽喪心病狂?”
“不說他,今晚喝桃花酒?這又快開春了,建安的桃花也要開了……”
顧飛白死纏爛打跟蘇卿安到了公主府,喝酒不要命的架勢:“哦對,那個少将軍,叫什麽來着,岑燼遠!似乎快要歸京了,卿卿你要是想拉攏他,我去給你套話!”
蘇卿安動作凝住。
蘇卿安動作凝住。
她快要忘了,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姓氏。
岑姓在大梁極爲稀少,蘇卿安隻遇到過岑舟一人。
再次聽聞。
恍若隔世。
“三月的桃花,四月的薔薇,五月的石榴紅似火。”顧飛白慢悠悠的說,聲音逐漸模糊不清。
“我們建安的石榴樹開得早,四月就能開花了,唉,等結果還要等那麽長時間……”
有些人相遇在桃花盛開的季節,然後在繁多榴花時相知相識,再相離相恨。
過早成熟的花,也許不是好事。
顧飛白已經醉倒了,趴在石桌上酣睡,腳旁散落着幾個酒壇子。
蘇卿安安靜坐了很久,将一枚桃木簪放在石桌上,簪子上的裂痕明顯,分裂成兩半又被人修好,與雪色交相輝映。
後來過了很久,蘇卿安才偶然得知桃花簪的寓意。
——邪祟不侵,歲歲平安。
乃是定情之物。
像他那樣死闆的人,在那時一定是認定她了吧。
這是永臨三十六年的最後一場大雪,也是她跟岑舟分開的第三個年頭,蘇卿安隐隐約約嗅到了春天的氣息,風穿過了每一條舊巷。
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
枝桠顫顫巍巍的在公主府的後庭朝向天空,榴花開滿枝頭。
像她醉裏偶搖庭樹,挑燈笑看誰舞劍。
四月。
公子王孫策馬過,一日看盡建安花,談笑放蕩色,裘馬頗清狂!
陽光和煦,世間多美景。
近日風頭正盛的少将軍帶領三十萬大軍班師回朝了,聽聞他曾青衫仗劍走江湖,後來一劍光寒十四州,今而身負功名,鐵馬歸來,應是滿堂花醉三千客!
皇上特意賜下封号,爲——定北。
世上第一人,一劍定北州!
岑燼遠凱旋那日,昭懿公主府的馬車曾與三十萬将士擦肩而過。
清風掀起了車簾素白一角,像是一隻蝴蝶飛去,深巷中風鈴搖晃,聲響清脆,風筝在孩童手中升起。
蘇卿安有所感應似的擡起手,掀開車簾,遠遠看到了一道背影,在最前方,越來越遠。
跟在那人身後,是成千上萬的将士。
背影過分瘦削,卻堅毅。
蘇卿安眯眸瞧了兩眼,竟覺有片刻驚心動魄的眼熟,又覺得荒唐,歎息随風逝去。
這山水迢迢路遙遙,功名盡在建安道。
“将軍,你怎麽停下來啊,在看什麽?”
“故人。”
岑燼遠回京後,人人都想見上他一面,但他從歸京到現在,拒絕了所有人的登門拜訪,亦從未露面,甚至推拒了梁帝的慶功宴。
梁帝對岑燼遠的态度也是古怪,過于縱容,不像是皇上對臣子的态度,具體種種,說不上來。
因此沒有人見過他,都盼望着四月,草原可汗來到中原,皇帝設宴時,岑燼遠會出席,可睹真容。
蘇卿安送了兩次拜帖,無一被拒。
宮宴人多眼雜,蘇卿安得在這之前,跟對方見上一面,至少要摸清楚,對方的脾性,最好明白立場。
岑燼遠的歸京,不知讓多少勢力起了拉攏的心思。
他打破了平衡,很可能讓建安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顧飛白皺眉道:“這岑燼遠架子倒是大!拜帖又原封不動送回來了。”
“我倒是開始期待真人了。”蘇卿安眼中興味正濃,把玩着桌上的拜帖。
顧飛白:“他确實古怪……竟然什麽身份也查不到。”
“普天之下,能将來曆隐藏得如此幹淨,甚至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迹,你覺得能有幾人?”
“不會是……”
“父皇。”
顧飛白臉色微變,很困惑:“皇上爲什麽要這麽做?這岑燼遠到底是誰啊?”
她半開玩笑,“看這稀罕縱容的,慶功宴他不想露面就不露,都勝過你們這些皇子公主了,難不成是皇上遺落在民間的兒子?”
“絕無可能,父皇不會讓皇嗣流落在外。”
蘇卿安對這種猜測一口回絕,按了按眉心,梁帝心思深沉,饒是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倘若岑燼遠成爲梁帝身邊的一把刀,對她來講,以後又是重重阻礙。
她起身。
“去哪?”
“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