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安。”
一道聲音從不近不遠的地方落下。
她微僵,看去。
他站在隔壁陽台前,不知停留了多久,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眉眼沉靜。
“時教授。”紀檸安竟沒注意到他,低聲叫了句。
“我已經辭去了教授的職務,你不必再這麽叫我。”
“叫習慣了。”
時景年沒有強求,指尖點了點口袋中的票,他這幾天她打電話她不接,到她家她也不出來,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刻意避開,他能看得出來。
他語氣多了幾分開玩笑的意味:“你倒也不必避我如洪水猛獸。”
紀檸安咳了兩下:“沒、沒有……”
兩人隔着陽台對視,遠處是大片大片彌漫的夜色,月亮隐沒在雲層中,若隐若現,在窗前透落下清霜似的斑駁。
“我有個朋友……”時景年第一次對女孩子發出私人方面的邀約,頗有些生疏青澀,斟酌再三開口。
“他很喜歡漫展,送了我兩張門票,時間在下周末,我想你方便的話,要不要去看看?”
紀檸安頓住,看着他的眉眼,再度想到了鄭星洲說過的話,她捕捉到了兩個消息。
一是時景年不是出于自主意願辭職,甚至和她有關。
二是他如今從事的工作并不是他最好的選擇。
她不知道時景年是怎麽想的,也不想知道。
“時教授。”過了好久,紀檸安說,“我現在,隻拿你當長輩。”
時景年眼睫動了一下,眸光映着霜涼夜色,透落着陰影。
紀檸安一鼓作氣:“之前的事情是我冒昧,過去兩年多了,你就忘了吧。”
“我不喜歡你了。”
輕飄飄的六個字。
修長手指搭在陽台冰涼的欄杆上,那毫無生機的冰冷溫度透過了指尖表面,傳遞到骨子裏。
“沒關系。”他不怕她的拒絕,禮貌而耐心,“檸安,我們可以慢慢來——”
時景年從不會憑沖動做事,他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待她尤爲慎重。
不容絲毫偏差。
“你還記得你兩年半前,十二月十五号那天晚上說過的話嗎?”紀檸安打斷了他沒有說完的話,笑着問。
這是死穴。
時景年當然不會忘。
“你說我們不可能、不合适、不喜歡我。”紀檸安幫他回憶了一遍,聲音很輕,隔着陽台的距離看着他的眉眼,仿佛還能看到他當年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那麽冷靜,那麽決絕。
沒回過一次頭。
那一次的成長,是他親自教她的。
她刻骨銘心。
今年是六月份,初夏夜晚,蟬鳴聲聲嘶力竭,正在爲拉開夏天的序幕而呐喊。
時景年卻覺得一陣徹骨的冷,好似回到了那場冬天,連指尖都凍得冰涼。
他閉了閉眼。
話是他親口說的,當初一心想着斬斷她不該有的念頭,絲毫退路也沒留過,卻不曾想,栽在了她二十二歲這一年,也許更早。
“對不起。”他聲音有些啞,除了對不起,再發不出其他的話。
“時教授,其實我當時真的很難過很難過,但是……”
紀檸安咬着牙讓自己平穩下來,不再當過去那個遇到點事情就愛哭的女孩子,“你是正确的。”
他的不留情面,遠比模棱兩可,要好太多。
紀檸安從來沒有怨過時景年。
拒絕自己一個不喜歡的人,天經地義。
她也拒絕過很多人啊,難道她要一個個愧疚,一個個補償,一個個感同身受大徹大悟嗎?
沒道理因此說對不起,付出各種,不該有的代價,也沒道理一個人的感情,要成爲另一個人的負擔。
愛該幹淨,她不想你傷我一刀,我再傷你一刀。
你看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短,進一步退一步,都是不同的結局。
“你給予我的尊重,我很感謝。”紀檸安對他鞠躬,言辭鄭重。
“要這樣麽?”時景年看着她,聽不出情緒,“當初是情理之中,沒什麽可謝的。”
現下卻成了意料之外。
紀檸安始終覺得自己是非常幸運的。
因爲她年少喜歡的人,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無愧于世,坦蕩優秀。
是眼中白月光,是心上朱砂痣,昨夜恰星辰,檐上三寸雪。
一直引以爲傲,作榜樣。
一直引以爲傲,作榜樣。
那是她喜歡過的人!
無論是曾經現在還是未來,她都可以驕傲大方的承認。
隻是……
紀檸安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理不清這一切,她記住了他的冷靜克制,如今他卻步步熾熱,打亂一切節奏。
“你如今确實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紀檸安深吸了兩口氣,沒去看那雙仿有月光的眼睛,耳邊有聒噪的蟬鳴聲,樓下老人的暢笑聲,還有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鳴笛聲。
她在這世俗喧嚣的世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奇妙的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響起。
“我有男朋友了!”
巨石投入深海。
發出“砰——”
一聲。
随後氣氛陡然安靜。
一點聲息也沒有。
就像是還沒有落幕的戲劇被人強行掐去,連帶着心空了一塊。
“抱歉,是我冒昧。”直到此時,時景年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冷靜下來,别吓到她。
“但我事先打聽過你的消息,你并沒有、男友。”
後面兩個字,時景年晦澀吐出,中間有很細微的停頓。
“時教授,過去兩年多了啊,你憑什麽認爲我還沒有喜歡的人?”
紀檸安說,語氣親昵,不是對他的親昵:“剛剛你也看到了,我和阿許相處的很好,遠比你要好。”
他的手随着一句又一句話攥緊,指尖泛白,指骨繃出有些駭人的森冷,甚至在抖。
欄杆細小的木刺也會尖銳的紮破指尖,不是波濤洶湧的疼痛,而是一寸寸蔓延上的,讓人後知後覺的窒息。
殷紅的血滴落在欄杆上,時景年毫無察覺,望着她。
而她眼中好像再無當年熾熱情意。
“檸安。”
一如無數個日日夜夜,在夢裏,聲聲缱绻,或柔情或冷淡,聽他這樣喚她。
遠比他,知道的,還要多。
月光如流水,從她身上傾瀉。
“我覺得你說得對,我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戀愛方面,還是同齡人跟我适合一點。”
紀檸安對他笑了笑,梨渦淺淺,虎牙可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