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事,可能要晚些到。”謝洵彎下腰來,和阿婆平視,笑着道。
阿婆眯着已經有些看不太清的眼睛,感慨:“再等等吧,會等到的。”
“嗯,會的。”
鎮中的老人都還記得他,熱情的打着招呼,詢問孟棠安怎麽不在。
謝洵一遍遍耐心的說,她也許要晚些來。
小鎮同三年前無二,那時他們很相愛,也是盛夏八月的季節,走過每一條小巷,抓住日落的尾巴。
謝洵隐隐約約感受到了秋天的風,這麽算算,又快到了他們相遇的季節,這一次,還會重逢嗎?
遠處的天空是淺淺的灰色,他一個人沒有撐傘,淋着雨走在青石闆上,對街巷無比熟悉,沿着曾經的足迹走回去。
心中空落落的,總像是缺了些什麽,想不通也說不出,像有一雙手掐住他的頸項,一掐就是三年,從無一刻放下,那雙手不想他死,隻會讓他喘不過氣,漫長而窒息。
——“真的?我們去江南?”
——“正好是摘蓮蓬的季節,江南的桂花酒也不錯。”
——“我愛你,好愛你!”
——“在棠安心中,徐北侯永遠是我的君。”
那時帶她來江南,好不歡喜。
他突然失控的想她,好想好想。
心髒疼到痙攣。
相思的情緒一旦冒出來,便再也克制不住,燎原之勢瘋漲!
謝洵眼眶微紅,卻在笑着,步伐沒停,踩過堆積的水坑,雨水四濺,模糊了神情。
真的好懷念那年他們一起在閣樓聽雨的時候,身上殘留着昨晚纏綿的氣息,她探出身形接住了雨,而他看着她的側臉。
這一切,隻要想到她的名字,又在心裏重來了一遍又一遍,從初遇時冷疏離到後來溺亡的那天晚上。
謝洵一直都覺得自己看透了那些手段,不會被愛所困,但直到現在,他還在猜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也許是愛過的,但是太短暫了,她走之後,他的心一直空蕩蕩的,就像是在大雪紛飛的冬夜思念着永遠回不去的夏天。
死在過去吧,她最愛他的時候。
“說好的等長安事情告落,我們就來這裏的……怎麽就又留下我一個人了。”
謝洵看着遠處天青色的天空,自嘲哽咽。
他總在想,這三年來她會不會在某一刻突然記起他,會不會懷念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時光,哪怕隻有一秒,心底咯噔一下。
其實謝洵都知道。
不會的。
故事已經結束了,走不出來的隻有他。
像她這樣的人,以後會愛上誰呢?又會和誰相守一生。
她要遇到比他更好的人,聽她的碎碎念念,陪她年年歲歲,過一生。
然後在雨漸漸停了之後,就把他忘了吧。
這場雨,下在心裏,無人知曉。
雨聲淅淅瀝瀝,打落了潔白的花瓣,飄落在積水中,孩童打鬧跑過,一不小心,撞上了謝洵!
“小心。”他将孩子扶起來,叮囑。
“哥哥,你手好涼。”小男孩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他看,奶聲奶氣,“娘跟我說,衣裳穿太少,會生病的。”
“要聽娘親的話。”謝洵半蹲下來,眉眼如畫,揉了揉他的腦袋,“去吧。”
小男孩跑遠了,幾次回頭,看向雨幕中的修長身影。
鎮中,老人坐在廊檐下唠嗑,少年少女撐着一把油紙傘默默臉紅。
而他孤來孤往孤行。
童謠聲聲唱着江南,謝洵聽得入神,從喉中低哼着那年她唱給他的民謠,平添缱绻入耳。
聲音飄蕩到很遠的地方,白蝴蝶停在牆頭,輕輕扇動翅膀。
就像是那年,蝴蝶栖息在女子的白裙上。
雨打花落,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殘破的花瓣。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願,便凄凄慘慘無人念。
她困住他,年深月久。
他又在曾經的那間閣樓住了下來,打算在小鎮中停留一段時間。
鎮中所有人都知道,住在閣樓中的那位貴人,心中有人了,一直在等她回家。
一轉眼就到了九月,初十那天,是他們相遇的日子。
謝洵穿着一身玄衣,背影深陷光影中,懶散漫無目的走在長街上,穿過了人群,那些喧嚣都與他無關,遊離在繁華外,看着每一張笑語盈盈的臉。
“今天是我們分開的第1096天。”他笑道,似跟人說話,又似自言自語,“棠棠,小鎮沒多大變化,還和以前一樣,大家都很想你……李記家的桃花酥還在賣呢,我嘗過了,味道和當年一樣,沒有變化。”
“你若有機會一定要嘗嘗,當時你很喜歡吃的,但是吃多了不好,所以我就沒讓你多吃,對了,還有……”
念念不忘,沒有回響。
可能老天爺也在幫她離開他吧。
挺好的。
九月的陽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照下來,仿佛瓦片都在發着光,小鎮民風純樸,三三兩兩的唠着嗑,還有商販的叫賣聲。
“桂花酒喲,桂花酒!”
謝洵路過酒攤的時候,停下了,漫不經心的拿起那一壇桂花酒,短暫怔了兩秒。
“公子,要買酒嗎?”阿爺搖着草扇問,擡頭看他,眯了眯眸,“我怎麽看你有點眼熟啊。”
謝洵逆着光,眉眼深邃,将桂花酒重新放了回去:“許是曾經見過吧。”
阿爺眼睜睜看着他走遠,嘿了一聲:“桂花酒釀的極好,真不來兩壇?”
“不了。”
清冽聲音從遠處傳來,似那年少年沒規沒矩的将銀子扔出來,走在人群也是最耀眼的那位,紅衣驕矜,不知天高地厚!
他路過湖畔,有人泛舟,烏篷船上的船夫悠哉遊哉的戴着草帽,唱着江南曲調,停頓了片刻,沒再多看一眼。
欲買桂花同載酒。
終不似,少年遊!
…
謝洵回到閣樓的時候,已是亥時了。
這三年陸陸續續往閣樓中送了不少東西,都是孟棠安常用的喜歡的,從來沒人取走,擱置到現在,變成了舊物,有些已經不能要了,便替換成新的,年複一年的運送。
霜白的月光從半開的窗外照進來,灑落一地斑駁。
謝洵安靜了會兒,漫不經心的準備沐浴,解開了腰帶,陡然意識到什麽,側眸看去,聲音微戾:“出來!”
屋内久久沒有回應。
寒劍出鞘,發出一聲争鳴,修長手指扣着精緻的劍柄,挑起床榻下的簾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