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進來嗎?”
“師父。”謝洵将酒放到一旁,起身。
裴老将軍點燃了火燭,漆黑營帳頓時通明,溫和道:“慶功宴也不見你吃什麽,一個勁喝酒,還沒夠?”
謝洵談笑風生:“喝不夠啊,師父一起嗎?”
裴浩繁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陪他一起喝酒,三分醉意的時候,開口:“不想笑就别笑了吧。”
“你這孩子也不大,難過不是什麽丢人事。”
謝洵唇角笑意寸寸凝住,到最後斂平了所有弧度。
“我孫子也和你年紀這般大,你和衍之相識,這少年人都有一個通病,愛逞強。”
裴老将軍是真心拿謝洵當自己孫子看待,跳江那麽大的事,不可能不知道,之前沒跟謝洵說,是給他一段時間,語氣随和:“你的妻子一定很好吧。”
深愛至此,一往情深。
謝洵捂着耳朵愛了孟棠安很久,最後她把她的手拿了下來,讓他面對現實。
可他還要插着刀子繼續去愛。
“她在我心中,好過一萬倍。”他聲線低啞,語氣愛重,沒有絲毫猶豫。
裴老将軍心中明了,沒有再問,隻道:“可惜你師母在京城沒見過人啊。”
“以後有機會,一定拜見師母。”謝洵轉開話題,“師母很想您。”
“是我對不起她,這些年守在了邊疆,回不了家,留下她一個人。”裴老将軍眸色黯然,用手比劃了下,“當時我走的時候,衍之才這麽大點,跟個小蘿蔔頭似的。”
他這一生對得起江山,對得起百姓,唯獨對不起他的家人。
裴浩繁鬓角的白,在燭火下是真真切切的蒼老,也合該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眼眸滿是懷念的笑意:“等這一仗打完,南涼歸順,我就打算回京。”
謝洵道:“如此看來,師父很快就要見到師母了啊。”
“也不知道衍之那小屁孩什麽時候能成婚,給我生一個白白胖胖的重孫子喲!”
這天晚上,裴老将軍和他敞開懷說了很多事,推心置腹。
說他以前和燕帝、謝洵父親的那些時光。
說他想家了。
說他也是普通人。
說了半夜,最後,裴老将軍從腰間取下來一枚平安符,線頭已經出來了,磨邊破損,看得出來很有年頭,他摩挲了兩下,放在謝洵手上。
“這是我當年離京,你師母親手繡給我的,保平安,你收好。”
謝洵怔了下,指尖竟有些發緊,似聽到那晚孟棠安央求着他去邬卓寺求姻緣的話,聲音溫軟,滿眼真心。
祈福的十五秒,是爲了離開。
“我要這個做什麽?”
他自嘲輕笑,小心将平安符推拒,滿是對人心意的珍重,以及對長輩的敬重:“既是師母給的,師父定然要好生保管。”
“師徒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我?”
裴老将軍闆着臉:“我老了,以後這戰場,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還打算回去頤養天年,你要替我好好守着萬裏江山!”
“你要平平安安,天下也要平安,明白嗎?到時候等回了京,師父請你喝酒!”
“好。”謝洵收下平安符,一字重千金。
“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裴浩繁往外走,謝洵起身相送。
邊疆的十月,堪比長安寒冬,夜風刮在身上,刺骨的寒。
“謝洵。”老将軍走出營帳,回頭看他,眉眼慈祥,是對待晚輩的柔色和嚴厲。
“我知道你年輕,剛喪妻,心中難受。但如今到了戰場,你不是一個人,你是主将,你要對成千上萬的将士負責,要對天下負責!”
“請你堅定的拿劍!”
“我的妻子沒有死。”謝洵右手指尖抵着左手手腕綁着的發帶,摩挲着針線的痕迹。
裴浩繁怔了一下。
他站在嚴寒深夜中,心如驕陽萬丈光,身似山河挺脊梁,一字一頓,既謙和也狂妄:“請您放心,我不會拿戰士的生命開玩笑!”
“我信你。”裴老将軍眼中滿是賞識欣慰,“終有一日,你要肆意妄爲,要志得意滿。”
原來這世間,意外來的永遠毫無預兆。
那是和南涼的第三次厮殺,久攻不下。
伴随着沖鋒陷陣的呐喊聲,刀劍交鋒,滿目厮殺血影。
天空陰雲密布,不久後将會有一場大雨傾瀉,原本亮白的天,宛若黑夜前夕,昏暗不見光。
那是一場驚心動魄的亂戰!
裴老将軍與敵将戰鬥的難解難分。
他将大刀一挑,劃破敵将迅猛狠辣的長槍,瞬間劃上對方的脖頸。
敵将向後彎腰,堪堪躲過裴浩繁的刀尖。
二馬錯蹬,足足戰二百回合。
三名南涼士兵拿着長刀嘶吼着沖向他!
裴老将軍有些倦态,暗歎到底是老了,強打起精神,雙目炯炯,怒喝一聲,大刀直刺向敵将——
就在這時,一個北燕小士兵重重摔倒在地,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寒光即将劃破他的喉嚨,他閉上眼,怕的要命,卻坦然赴死。
裴浩繁瞳孔驟縮,收回了動作,立刻奔過去,大刀揮出!
戰場上隻聽人喊馬嘶,刀劍铿锵,長槍淩亂,隻見塵埃亂舞,人影恍惚。
謝洵策馬疾馳,一劍霜寒,和對方主将碰撞!
忽而一支穿雲箭飛速射來,和謝洵隔着不遠的距離,直中裴浩繁後背!
一切發生的迅雷不及掩耳!
“下次——”老将軍剛将小士兵從地上拉起來,兇巴巴瞪了他一眼,臉上還有不知是誰迸濺的血迹,卻令人覺得親切,就在這時,身體猛地一頓!
小士兵臉上的感激漸漸變成駭然的驚恐……
老将軍遲鈍的低頭一看,鐵箭貫穿了身體,箭頭冒着殷紅的血,扭曲的疼痛将人撕裂!
戰場混亂,深色天空風雨欲來。
他咧嘴一笑,使出渾身力氣手執大刀沖着敵将迎頭砍去。
敵将手執長槍迎面阻擊。
隻聽到哐當一聲,長槍振飛脫落在地,敵将迫不得已一歪頭,鋒利大刀砍到脖子上,腦袋脫離身體滾落下來!
裴老将軍力氣耗盡,身體從馬上栽落到地上,沾着一身灰塵,手執大刀拄地拼命想站起來,滿臉赤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