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不錯。”
說的是一句和一切毫不相關的話。
聲線啞的不成樣子,喉嚨紅腫,破損嚴重。
楊枝花愣了愣,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比起謝洵醒來後一連串地瘋狂質問,他更害怕謝洵如今這幅模樣,平靜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小心的附和着。
“是啊,是個豔陽天……”
“她最喜歡曬太陽了。”
一句極輕的話,讓滿室都變得死寂!
分明是大好的晴天,屋内卻蒙上了淺淺的灰色,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令人覺得窒息。
謝洵仿佛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強撐着倦怠的身體,眉梢掠上柔軟的笑。
“江水那麽冷,她得好好養養,才能出來走動。看來這個冬天不許再穿那些單薄的衣裳了,太任性。”
每說一句話,都能牽扯到劇烈的疼痛,仿佛活吞刀片,割破了嗓子,耗盡了力氣。
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似的,自言自語,擡起眸來看向衆人,微微皺着眉,語調微冷:“你們爲什麽不讓她住在竹苑?我要和她在一起。”
楊枝花眼眶陡然紅了,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連同楚鶴、衆多暗衛都齊刷刷的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好好的,跪什麽?”謝洵看着他們,唇畔的笑意漸漸淡去,再瞧不見半分。
“侯爺,請您節哀!”
楊枝花不敢說,但不得不說,這件事早在京城傳瘋了,根本瞞不住謝洵,悲怆道。
“您已經昏迷三天了……三天都沒找到孟姑娘,隻在江底發現了一根白色的發帶,是孟姑娘常用的……那天風太大了,再加上水流洶湧,恐、恐……”
謝洵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九月中旬的陽光燦爛,落在他的面前,而他沉在陰影中,喜怒難辨。
良久,竟是笑了一聲。
“你是說,我都能活,她就找不到了?”
楚鶴看不下了,沉沉道:“暗衛在江裏打撈至今,一日前找到了林菡的屍體!關于夫人還沒有任何蹤影,隻撈到了一根發帶。如果人在江裏泡三天,身體都要開始腐爛了,能活的情況微乎其微!”
楊枝花低頭道:“侯爺,你昏迷的這幾天京城發生了太多的事,南涼來犯,皇上宣你進谏,一切都需要你定奪!”
“徐北侯節哀!”
“徐北侯節哀!”
所有人的聲音彙聚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壓過來,化作了奇怪的嗡嗡聲,沒有絲毫喘息的時間。
謝洵恍惚間看到了那晚瀕臨窒息時,周身洶湧冰冷的海水,無形的雙手拽住了他的腳踝,将他拖向了無盡深淵。
冷到讓他渾身發顫。
他拼了命的找人,什麽也找不到,所有破碎的呐喊的聲音血淋林壓在胸腔中,最後失去了所有力氣,慢慢沉落在海底。
謝洵仰了仰頭,喉中有些猩甜,平靜道:“我的妻子還沒死,節什麽哀?”
“侯爺……”
“找!”謝洵再說一遍,“找!”
他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個字,幾乎是咬緊了牙關,從唇齒間擠出來,嘶啞又絕望,透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像突然之間失去一切的孩子,迎頭一棒,強行打碎了他的世界,片甲不留:“找到她。”
“是,暗衛還在江上打撈,一定會找到夫人的……”
說這話,誰信呢?
不過是爲了安慰謝洵,圖個心安。
過了這麽長時間,隻怕那人早已……葬身深海。
“我親自去。”謝洵下了一個決定,掀開被子踉跄下地,背脊孤挺,仿佛繃緊到極緻的弦,任何一個細節都會讓他徹底斷裂。
“侯爺!”衆人皆是驚駭,“您身子還沒好,又不識水性,就算是去了有什麽用?!難道您還要再跳一次嗎?交給我們吧!”
楊枝花心中被巨大的心酸淹沒,他也不想這麽逼迫謝洵,但如今謝洵若無所作爲,就真的沒人能指望了:“侯爺,家國有難,請您務必振作起來!”
謝洵如今去了,确實隻能幫倒忙。
他能做什麽呢。
他的肩上,還有那麽多事等着他去處理。
國家百姓,山河戰士。
他們都在等着他。
甚至連一丁點悲傷的時間都留不出來!
謝洵身形重重凝滞了下,站在一線之隔的黑暗中,望着陽光的方向,實在是太刺眼了,竟有些讓人狼狽到流淚的沖動。
“她怕冷,你們要快點找到她……”光影倒映在他的眼中,是一片冰冷的荒蕪,安靜了很久,他的眼神冷漠甯靜,看不出絲毫的傷痛,在那一刻,心中山呼海嘯,卻沒有讓任何人知曉,“拜托。”
他說,拜托。
“是!”
暗衛都撤了出去,卧房空蕩蕩。
“說吧。”謝洵道。
“就在您昏迷的當天晚上,南涼兵分兩路舉兵來犯!裴老将軍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得抵擋一面,另一方的城池被南涼攻破,長驅直入!”
“且如侯爺所料,長安城外悄無聲息的聚集了南涼精兵,蓄勢待發,與梁建勾結,待良機逼宮,偌大的京城,竟無一人察覺……”
“皇上三催四請,讓您醒來後務必過去!”
戰火起,民不聊生。
又是多少人的家破人亡?多少人的生離死别?!
僅僅是三天時間,這天下就亂了。
他們在等謝洵拿主意,等謝洵帶領他們殺盡一切陰謀詭計。
卻忘了謝洵也是剛經曆過生死别離的人……但他不能悲傷,不能倒下,他肩負着無數百姓的安危。
他按了按眉心,長睫遮住教人心寒的平靜晦暗,咳嗽聲壓抑在喉嚨中,咽下了血腥味:“備馬,入宮。”
半個時辰後。
宮中。
禦書房。
燕帝看到他,大步迎了上去:“謝洵!”
即使燕帝再恨不得除掉謝洵,也不得不承認,謝洵真的成了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人。
因爲燕帝知道。
謝洵骨子裏是有俠氣的,他不會爲一己私欲放任天下不管,置百姓性命于不顧!
燕帝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觸及那身黑裳,歎氣:“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謝洵方醒,經曆半生大悲,又一路颠簸,側臉蒼白若透明,神色難辨。
他貫來鍾愛紅衣,可今天卻穿了一身的黑,顔色沉郁冷肅,身形修長瘦削,似是骨架在撐着衣裳,空蕩蕩。
“微臣的妻子隻是失蹤,并沒有死。”
“是朕失言。”燕帝眸中掠過一絲暗芒,“朕今天找你,想要跟你說一件事!”
【推薦票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