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攤開手心,看着這一顆糖,剛剛撕開了糖紙,還沒來得及嘗到甜味,就陡然摔了下去!
絆倒她的。
是叔叔家裏的那個孩子。
他身後還有好幾個人。
這條路孟棠安一個人走了很長時間,從她記事起,從來沒人接過她。
幾個人的竊竊私語,聲音回蕩,遠處是黃昏破碎的影子。
“放——”
心思再深,也從未遇到過這種事。
孟棠安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她從來不敢告訴别人,因爲她都知道,這件事說出來,隻會成爲她的錯,平時避之不及,卻還是逃不開。
這些人的臉色扭曲猙獰,像是童話故事中青面獠牙的怪獸。
恍惚間,她想。
她不是打敗怪獸的勇士。
她看着昏暗的夜色,看着巷子外的燈光,一切的一切變得荒誕又緩慢,模糊不清!
手中攥了一路的糖摔在了地上,滾落出好遠的距離,是草莓味的水果糖,沾滿了泥土。
她還沒來得及吃。
她還有五分鍾就到家了。
上天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其實發生了什麽。
她後來也記不大清了。
好像連大腦構造中的記憶儲存,都無比排斥這些。
不知道是誰叫了聲,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斥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她看着他們臉上的表情,突然有種奇異的扭曲,陷入了一場夢魇。
恍惚間,回到了那年。
爸爸站在媽媽的身旁,最後一眼,眼神如森森深淵,看向了她。
路人終于發現了異常,驚恐道:“你們在幹什麽!!”
那天晚上,她坐在管事局中,手中僅僅攥緊了一顆沾滿泥土的糖。
三叔他們趕過來,眼中恨意驚人,每個人都在指責她,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錯誤。
一字一句,紮在傷痕累累的身軀上。
“早知道就不該好心養你,造孽啊!!”
“你還給我!!”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啊?!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啊啊啊啊……”
“你就是這麽回報我們的嗎?是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竟然恩将仇報!”
記錄員攔住了他們的動作,嚴肅道。
“請你們冷靜,這件事的起因,是你的兒子和其他三位朋友試圖……”
那一刻,他們聽完了事情的經過,臉上變化缤紛,最後痛哭出聲,怨毒的盯着孟棠安,仿佛看着這世間最惡毒的人:“肯定是她不學好!!”
“都是她的問題,果然和她那個爸一樣。”
“就是,我家孩子最聽話了。”
孟棠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麻木的像是提線木偶,他們的聲音落在耳邊,可她一句也聽不清了,身體到處都是奇怪的嗡嗡聲,她好像聽到了蝴蝶飛來的聲音,鑽進了心口,扇動翅膀。
兩個小時前,有人擁抱了她。
兩個小時前,她想好好活下去。
沒有人願意收養孟棠安,也沒有人願意和這樣一個人做朋友。
她離開的那一天,女人抱着她痛哭,撕心裂肺的愧疚:“是我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害了你……”
如果那天沒有留下孟棠安談話。
如果那天她早回家五分鍾。
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的一生都毀了!
“不是您的錯,沒有今天,也會有明天,早晚的事。”
孟棠安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用一種無比平靜的口吻說出了這句話。
後來她獨自一人,上了另一個城市。
坐上火車的前一秒,她将那顆糖扔進了垃圾桶中!
草莓味的水果糖深陷在惡臭的垃圾堆中,慢慢腐爛。
沒有人将它撿起。
孟棠安到哪都是最爲優秀的人物,她聰明、完美、漂亮,很快在新的地方,和朋友相處得十分融洽。
在這裏,沒有人知曉她的過往。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仍然是優秀而完美的存在,沒有半點污點。
總會逃出去的。
對吧?
她去過好多家店鋪,央求過很多店主,隻要打一點零工。
半個月後,她負責念演講稿,當她走上台的時候,發現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台下是嘈雜的、自以爲隐秘的聲音。
“就是她啊?”
“天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孟棠安居然是這種人!”
“聽說她爸媽是……她也是!”
“太可怕了吧……”
“這種人居然還敢和我們在一起。”
他們的語氣中帶着掌握别人秘密的興奮感,帶着比孟棠安要幹淨無數倍的優越感,以及看着說不出的滋味!
這種感覺說不上疼,也許是早就習慣了的緣故,好似一萬根銀針紮着心髒,孟棠安坦然迎接他們的注視,笑得愈發燦爛,垂在身側的手,抖的厲害。
有人站在台下對她打手勢,讓她下來。
孟棠安偏不!
她驕傲的站在台上,當着所有人的面,背脊筆直,脫稿宣讀演講!
直到說完最後一個字,儀式結束。
她在所有人怪異的眼神中,彎腰鞠躬,從容退場。
一個人跑到了廁所,吐得天昏地暗。
最後見面爸爸的眼神和那晚巷中的一切交替出現在她的眼前,将人逼瘋!
她連歇斯底裏的尖叫都做不到。
她爲什麽要這樣?!
爲什麽?!!!
爲什麽啊!!!!!!
撕心裂肺。
求不得一個答案。
她走不出來了。
她恍惚間想到那天辦公室中的談話,黃昏下那人柔和的眉眼,跟光一樣,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女人跟她說。
歲月不會辜負你。
不可以随便傷害自己。
她們拉鈎,蓋章。
可是……
可是她真的好累好累,她想好好睡一覺。
她要食言了。
那年,孟棠安從診所中走出來,手中拿着一份診斷書,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說說笑笑,西裝革履的男士、光鮮亮麗的女人、還有正值青春朝氣蓬勃的孩子,他們擦肩而過,各自走向不同的遠方。
也許這輩子旁人求而不得的人,就這麽和你擦肩而過。
陽光落在他們的身上,模模糊糊,看不清臉。
冷風吹過了她的白裙,像是随時都會飛走的蝴蝶,被禁锢在玻璃罐中當成了标本。
一縷風掀起那張薄薄的診斷書。
隐隐能看到字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