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赤誠太逼人,坦然到像是将孟棠安在陽光下暴曬。
她明明喜歡淋雨,明明一點也不喜歡陽光,在陰暗中活了太久,都已經成爲習慣。
此刻避無可避,直視着太陽流淚。
“有什麽不敢的?”反胃的感覺又來了,如果能将心吐得一幹二淨就好了,她輕松的将發抖的雙手背在身後,直直看着他,宣判死.刑,“沒有。”
“好……”謝洵根本不敢和她争論,順着她說,“沒有就沒有,你不愛我。”
“謝洵,對不起啊。”她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江水打濕裙擺,沒過了鞋襪,身後是夜色無邊,她的身影伶仃又脆弱,江水随時都會将她淹沒。
“别動!!”
謝洵眸光碎裂,看她往後退,看江水漫上,掠奪了他所有的呼吸。
仿佛回到了那年沉在冷江最深處,鋪天蓋地的恐慌席卷所有神經。那一瞬間,腦海空白一片,什麽也思考不了,怕到極緻,動作甚至比意識都快的想要沖過去——
“你敢過來,我就敢跳!”
孟棠安隻用了一句話,就将謝洵留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我不過去!”他快要瘋掉了,連牙齒都在顫,死死盯着孟棠安。
江水呼嘯讓他生理性的想要離開作嘔,可是此刻另一種恐懼完全蓋過了被人無數次按在水中的陰影。即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也沒有離開半步,對她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一次又一次的妥協。
“拜托你過來吧,别吓我了,那裏危險。”他幾乎失聲,“你要走是不是?我都答應你!不要後退,拜托。”
他最終還是認輸了。
怕的要死。
什麽底線都沒有了,隻要孟棠安平安。
“我要坐船走水路。”她說。
“好、好,我這就讓人準備!”謝洵立刻将暗衛叫過來,命令道,“你去讓水坊将客船開過來,是貴客,讓他們妥善照顧,倘若出了問題,徐北侯府絕不輕饒一人。”
“是!”暗衛應下。
“你回府告訴查秋,夫人要出一趟遠門,是一個人,她知道該怎麽做,讓查秋把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
他一一冷靜對數名暗衛叮囑:“你去找楚鶴,讓他将夫人一直在用的藥拿出來,還有風寒、發燒、外傷等藥物多配一些。”
“你拿我的令牌去書房,取走隔間第二個櫃裏的東西。”
謝洵說到最後幾乎崩潰,連聲音都在顫抖,完全說不完,這些都隻是九牛一毛,還有更多更多……
即使他早有預感,孟棠安會離開,提前将所有能想到的她需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隻爲那一天不至于太匆忙,連妥善托付都做不到。
可謝洵還是高估了自己!
這是他嬌養了這麽長時間的人啊,是他的妻。
連磕青了膝蓋都要掉一天眼淚,到晚上還委屈求抱的姑娘,一個人在外面怎麽過?
她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一艘船都帶不走,謝洵仍覺得不夠,恨不得一切都讓她帶走!
又開始擔心她一個人拿不動,遇到劫匪怎麽辦,該在哪裏安置?
她身子弱,總生病,外面那些大夫會不會亂開藥,楚鶴調配的藥用完了怎麽辦?
她又不會照顧自己,連冬日都要穿着薄衫,怎麽好看怎麽來,總是要謝洵給她強行換上衣裳披上鬥篷,以後他不在身邊誰來管她?
她愛挑食,胃口跟小貓一樣,動不動就不吃飯,尤其是盛夏天氣熱了,更沒胃口,就愛喝冷飲。謝洵每天親自跟着名廚學怎麽做銀耳蓮子羹,才勉強讓她吃上幾口,以後作息颠三倒四的時候誰能來告訴她要按時吃飯?
要謝洵怎麽辦?!
到底該怎麽辦才能放心她一個人?!!
他明明知道她是刺客,她會武功,可她更是他的妻,是女兒家,就該活的嬌氣,不開心要有人哄,掉眼淚要人擦掉。
謝洵要怕死了,稍微深想都要崩潰。
“還有……還有……”
謝洵掐緊了手讓自己冷靜下來打理她的事情,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每一寸骨骼都感到疼痛,幾乎是硬撐着說出一句句話,聲音破碎,故作從容。
江風呼嘯,撲面而來,他半點也感覺不到的,薄唇翕動,借着昏暗夜色看着面前一個個等候命令的暗衛,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到最後心中那麽多的話,大腦卻奇異般的一片空白,陷入混沌中,竟喪失了言語,張口隻是徒勞無聲,壓抑在喉中是血淋林的哽咽。
暗衛沒有見過那樣的徐北侯。
他應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卻偏偏輸在情上,一敗塗地。
林菡緩步逼近,看着那一幕,耳邊響着謝洵的話,句句戳心灌髓。
她的一生,所愛隔山海,所求無應答!
到最後能落到這般田地,而孟棠安卻得有徐北侯,一往情深!
“不用了。”孟棠安在他束手無策的安靜中平緩道,“我隻要船,至于其他的,該扔就扔了吧。”
留着有什麽用,徒增傷悲,倒不如毀的一幹二淨,半點念頭也不留。
謝洵看向站在江岸的女子,月色清冷,他勉強露出了一絲平和的笑,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說。
“這樣吧,客船很快就會開來,身邊沒人可能不太方便,我給你找兩個信得過、會功夫的侍女陪你走,你也能方便些,保證不是我的人。”
“關于你的用品……我留着也沒什麽用,燒了還可惜。我以後把東西都寄到江南,就在我們之前去的小鎮,那間閣樓,你到時把東西取走,好嗎?”
孟棠安沉默不語,身影在月色下愈發透明,仿佛随時都會消失。
謝洵以爲她怕自己糾纏,凝滞了下,薄唇弧度自嘲:“我不會打擾你,别怕。隻要你不想見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不騙你,信我吧。”
“謝洵……”
他輕松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低沉,冷漠深邃的眼眸甯靜注視着她,描繪過每一寸眉眼,一如初見:“我都想明白了。”
“何必非要愛你,我身邊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他說,“你倒也無需避我如蛇蠍。”
謝洵從不騙孟棠安。
這是他對她說的唯一一句假話。
“這些東西對我來講,确實無用。”孟棠安明明白白拒絕,傷人毫不留情,長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這世上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你我亦是。”
疼痛感從心口模模糊糊的蔓延,他感知不太清了,疼過很多次,已經習慣了,被一次次揭開傷口,麻木到極緻,謝洵聽到自己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