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忐忑轉身,心中不安:“侯爺?”
微暗的月光下,良久清寒,那人還着婚服,明烈的紅,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扣着桌面,閉了閉眼,聲音冷淡,透着恨意:“任何人不能傷她!”
這個她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楊枝花愕然。
事情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依謝洵的性子,對于背叛之人向來狠辣無情。
隻怕恨不得将孟棠安抽筋剔骨,折磨緻死!
可是謝洵卻……
餘宜走了進來,楊枝花壓下心中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退了出去。
這件事鬧得太大了,更何況謝洵如今發了瘋的找人,連長安城都封上了,想不知道都不行。
餘宜簡直遍體生寒。
她昨夜本想直接找謝洵,但梁建臨時交給她任務,根本脫不開身,誰知今日就……
書房冰冷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冷凝壓抑,餘宜不敢看謝洵,盯着地面,艱難禀報。
“我昨夜……在三皇子府見到了孟姑娘,事情恐不簡單,孟姑娘的身份……”
那是他的妻,卻在大婚前一天晚上,在三皇子府停留了半個時辰。
事到如今。
還能說什麽?
又能說什麽。
夜,看不到盡頭,書房中沒有點燃燭火,漆黑不見五指,隐隐看到暗處的輪廓,語氣異常平靜:“退下。”
謝洵的反應,出乎餘宜的意料。
亥時二刻,書房中隻剩下了謝洵,他直起身來,踉跄了瞬間,勉強扶着書架站穩身形,背脊有些僵硬,一寸寸挺直。
入目昏暗,空無一人,耳邊安靜到死寂,沒有任何聲音,他忽然想起往常這個時候,都是孟棠安陪在他身邊的。
他往往忙到很晚,怎麽趕她都不走,這姑娘愛撒嬌愛耍賴,最後還要他抱着她回去。
謝洵心中毫無波瀾的想,走到桌案面前,習慣的坐在太師椅上。深夜寂靜,月光從外照進來,擡頭剛好能看到對面的椅子。
專門給孟棠安的位置。
在謝洵擡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趴在桌上或托腮看他,或在燭火下打着瞌睡,被他發現,然後對他彎起眼睛偷偷笑的人,不在了!
徹底、不在了!
當初覺得孟棠安委實太黏人了些,現在想想,她到底是在陪他,還是處心積慮想要拿到他手中的名單?
她竟然敢背叛他。
竟然敢!
謝洵最終還是克制不住心上燃燒着的毫無溫度的戾氣,幾乎讓人失控,将一方硯台重重摔在了地上!
“砰!”的尖銳聲響,貫穿寂靜,劃破夜色。
聲響落在耳畔的時候,他看着空蕩蕩的書房,回想起相處的那一幕幕,越是記起,越是恨,最後忍不住低笑出聲,回蕩在書房中。
——“棠安仰慕徐北侯。”
——“謝洵,我好喜歡你呀。”
——“真的。”
他仔細回想着無數次她說話的眼神,挑不出絲毫錯處,每每望到眼底,熱烈赤誠。
怎麽就是假的呢。
怎麽、能是、假的。
謝洵不知是該恨她,還是該贊歎。
她演的真好啊,将他騙得徹徹底底!
面對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在說謊,眼中故作的深情,口口聲聲的仰慕。
原來喜歡是可以裝出來的。
愛也是。
讓他猜猜,他在孟棠安心裏算什麽?
是恨不得替林正源除之而後快的敵人?還是好笑又有玩的玩具?
謝洵竟覺喉中有些猩甜,月光落在半張臉上,半明半昧,他緩緩起身,沒再看書房一眼,走了出去。
在徐北侯府住了這麽多年,這是謝洵第一次如此走完了整個府邸。
在他的印象中,侯府冷肅淡雅,不迎外客。
如今,到處都是紅綢,喜字,處處可見,處處避不開。
白日人聲鼎沸的大婚,在深夜歸于寂靜,獨留滿目殘紅。
這些是爲孟棠安準備的。
人不在了。
毫無意義。
以至于謝洵這身婚服,站在滿目紅綢中,都變得可笑起來。
烏雲遮住了半邊月亮,散發着淡涼昏暗的光芒,小路幽靜,寒意随風起,将一張紅色剪紙卷了過來,落在謝洵腳旁。
他低眸看去,溫柔影子映入眼底,剪紙上的人影笑靥燦爛,醒目又刺眼。
這是謝洵請人重新刻的,數百張,都是孟棠安,全爲了卻當初遺憾。
沒想到,一點用處都沒派上。
冷風呼嘯,落葉簌簌,在不見星光的深夜,将一聲嘲弄笑聲碾碎,他慢慢俯身,撿了起來。
指骨隐隐泛白,森然鋒利,幾次将剪紙攥緊在手心中,薄薄一張紙,礙眼到謝洵恨不得立刻毀掉!
可幾次指尖發顫,都沒下的去手。
他到底在發什麽瘋?
月光籠罩着剪影溫柔眉眼,好似無數個日日夜夜,對他露出的笑。
他長久凝視着,最後面無表情,手指收攏,一下一下的,硬生生将剪紙撕碎,用力到手心生疼,直到再拼湊不了半分,碎到看不清原樣!
他才慢慢松開,冷風呼嘯,紙屑漫天,如同一場紅色大雪,随風飄揚。
解恨嗎?
一點也不。
今日這場大婚,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的大婚,重視了三個月,親眼監督,親身參與。
謝洵算無遺策,萬無一失,卻在孟棠安身上出了差池。
他唯獨沒想到,萬萬沒想到。
怎麽敢的啊?
是什麽都行,爲什麽偏偏是孟棠安!
迎親的時候,他隻要看一眼,就一眼,都能把她認出來。
謝洵從來不是守規矩的人,這是唯一一次,心甘情願,就爲了守一個破、規、矩,讓人在他眼下跑了!
“侯爺。”下人戰戰兢兢,覺得謝洵這般模樣委實駭人,連大氣都不敢喘,“這些東西,用撤下去嗎?”
“全都給我燒了!”謝洵整個人都沉在陰影中,月光照不到他的身上,仿佛被無情抛棄,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唇齒間擠出來,擦過刀尖,聞聲心驚。
孟棠安不要的東西,他憑什麽留着?
“是。”
謝洵轉身,一步步離開,不知不覺竟走到未見閣,看到那三個大字,方才如夢初醒,腳步硬生生轉了個彎,往主閣走去。
他死死攥着手中的白珍珠耳墜,硌的手心生疼也不肯松手,指尖還有未愈合的劃傷。
忽然就漫不經心的笑了,背脊孤挺,無人見得眼眶微微泛紅,咬牙切齒。
孟棠安。
這事,沒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