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嘗就跑過來,挺直腰闆兒,說:“國師所禁止鬥毆,國師大人請二位出門再打。”一嘗把國師後面還有半句“否則吵了少司命睡覺,就别怪本座無情”自動隐藏了,不想給國師多拉仇恨值。
聖女所的長老們還是挺有膽的,一嘗不提少司命,有個藍衣服的年輕長老反而問:“國師大人不打算就少司命的事解釋一下?”
一嘗腰闆更直了,國師所大仆氣場全開,聖女沒開口,你個小小長老還想跟國師叫闆?
“少司命且不說是國師親自選中的繼承人,況,少司命如何與聖女所有何幹系?難不成下次聖女候選人出來後我國師所也能質疑?”
那個年輕長老還要說什麽,聖女已經轉身準備離去,路過被推到一邊坐地上揉眼睛的二寶時,聖女身邊的侍女喝了二寶一聲:“醜奴,還愣着作甚,趕緊跟上!”
二寶被一聲醜奴喊的要跳起來,知不知道這輩子都還沒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說他醜?想死還是不想活,給個痛快話!
其實人家侍女語氣裏沒什麽侮辱的意思,就是純粹不知道二寶叫什麽,想了個比較貼切的代号,而且,雖然不知道這醜奴怎麽撞到守護神手裏的,但是就沖剛剛他有勇氣撞灑守護神東西這事,侍女就決定以後讓下面人對這個醜奴好一點。
二寶琢磨了下,麻溜起來跟着聖女所的人走了,開玩笑,國師所在弄啞人,守護神想要他死,祭司所這邊白叔都理不清,廚神看着就是最弱最沒有安全感的,整個王城還在戒嚴,輕易出不去,眼下還是聖女所最安全。
話說他爲什麽會去祭司所呢?原因很簡單,他姐姐姐夫逃跑前半個時辰,他吃了那頓午飯裏唯一一盤子黑色的疑似炸知了的東西,然後就拉肚子了,好說歹說,出去如個廁,半路不知道碰到了什麽花草,好容易消腫一點的臉又恢複原樣了,等回去時,發現裏面已經亂了,說人逃跑了,他當然是趁亂跑啊,一邊跑吧,他還想着帶他白叔跑,可是運氣不好,跑錯了地方,跑到了五星神教,卻跑錯了院子。
好在他這次回去後也沒引起太大注意,畢竟聖女所還是有很多人親眼看到是守護神自己飛進來,砸在他正在清洗的足以裝下十個成年人的那個大香爐裏頭,爬起來跟他照個面就二話不說拎走了他,大家隻當守護神惱羞成怒,順手抓個人準備去出氣,沒懷疑他是什麽非常人士,就是聖女,也很難從他那張爹媽不識的臉上看出來他到底是不是烏喜人,隻是可憐他,給了他一瓶藥抹臉。
二寶接過藥,頭一次擡頭認認真真看聖女,白衣勝雪,長發如瀑直垂到腳踝,眉有些淡,眼睛柔和,說不上是多大的美人,但是氣質很是空靈,幹淨,讓人有種滌洗靈魂的感覺,人群裏絕對能一眼找到的那種。
于無甚宗教信仰的二寶而言,其實,這聖女完全就是按照少年的初戀形象長得,尤其給他藥時,那股子善良勁完全戳中了少年的所有有愛點,簡直女神。
單純的二寶在看夠了他母後姐姐傾城到壓的所有人擡不起頭的盛世美顔後,對于容貌二寶已經麻木,不甚苛刻,但是對于另一半也還是有一點幻想的,十四五六歲的少年誰不喜歡純純的仙氣飄飄的豆蔻少女喲。
然後二寶就低頭捂臉了,爲什麽在女神面前自己會是這幅醜陋的模樣,蒼天你逗我!
等人走遠了,二寶繼續拿着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刷香爐,心思飛的有點遠,嗯?自己這個理想對象的标準什麽時候定的?怎麽沒印象了?
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大約有時候見到那個人,才會知道理想對象到底什麽樣吧。
至此,二寶在聖女所刷香爐的愉快生活開始了,這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會在這裏刷上三年的香爐,爲了追理想對象。
再說國師所裏,二寶拍拍屁股爽快地走了,廚神也無甚留戀,幹脆利落走人,雪祭司跟守護神也消了手上的火,守護神先走了,腳印依舊帶着血。
雪祭司看也沒看白遇,掉頭走人,顯然是打算不要這個寵物了。
“哎!”白遇坐在地上,臉上有點破皮,頭發也染了塵土,看着挺狼狽,不過人家神情自若,就跟席地而坐在茶桌前一樣,此時他舉着手裏空得差不多的瓶子,瓶子底下還有很薄的一層,朝雪祭司喊,“瓶子不要了嗎?”
雪祭司腳步停了停,說:“不要了。”
白遇噎了下,說:“你要是能确定解得了這個東西,我兌點水再喝一次。”
周圍人走的差不多,靜悄悄的。
雪祭司回過頭,眉心的火焰花格外的紅,不說話,盯着白遇,有點兇。
白遇擡起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别的名字,我以爲,我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能忍的,我太自負了。”
雪祭司還是沒說話,目光開始飄,又似乎在考慮什麽。
“呐,我告訴你一件事吧,我娶過親。”白遇放下手,很是溫和地說,“那是一個賣魚的姑娘,脾氣不大好,但是很孝順,很要強。”
雪祭司目光凝聚了一下,随後扭頭就走,再無一絲猶豫,那速度簡直比剛剛那狂風還快。
白遇歎口氣:“你看,你表現得比我誇張多了,我知道你的過往,隻不過離你一步遠,你知道我的卻跑的比兔子還快。”
人活這麽大,誰還能沒個過往不成?
白遇回到祭司所時,果不其然吃了閉門羹,可憐他武功全廢,老胳膊老腿地還要翻牆,差點沒摔斷腿,就是扭了腳,一瘸一拐地到了住了好些天的屋子跟前,又是閉門羹,這次他沒想辦法進門,就坐在門口給自己揉腳,一邊聽裏面淩亂的鼓點鈴聲,一邊感歎自己今年流年不利,這也不是本命年啊,怎麽就不順了呢,都多少年沒受過這種皮肉苦了。
白遇坐在門口坐的都快沒有時間概念了,白天阿頑來看他,問他吃不吃東西,他沒反應,阿頑曉得這個寵物不能得罪,照樣把炸好的花瓣放着,每天都放上滿滿一盆,随便他吃不吃,至于雪祭司,阿頑也不敢去敲門,隻能自己去吃飯。
有一次天黑了,不知道從哪跑出來的大白毛,學着夜貓喊,拱着白遇要馱他跑路,胡茬都出來,一身書卷氣的儒雅男變成頹廢大叔的白遇拍了拍大白毛的頭,拒絕了,大白毛表示不理解,咬着人拖着走,白遇聽聽裏面一直沒停過的鼓點,腦子越發清明起來,很堅決地拒絕了大白毛,大白毛疑惑委屈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白遇都要被它人性化表情逗樂了,也不知道傻寶從哪扒拉回來的活寶。
終于地上擺了有五盆炸花瓣後,有一天的夜裏,星星快沒了,東方有一兩縷晨曦爬上來時,身後的門才開,彼時丞相大人頭發上肩膀上落了好幾層的霜露,衣服顔色深了好幾個度。
聽到門開,丞相大人仿佛看到了面前院子裏的那些會吃血肉的花兒們也跟着開了,再無初時見到時的可怕感覺。
丞相大人頭也不擡地說:“我年少時還喜歡過一個姑娘,我後來的妻子性子與容貌都與她有幾分相似,娶了之後,挑起蓋頭,才發覺早已是将那姑娘當做了親人,我讓我的妻子在洞房花燭夜獨守空閨,也曾要寫放妻書,她不肯,說要花一輩子時間努力打動我,我沒攔着她,因爲所有人都說我應該成家有後了,我那時想,要是有可能,這輩子也就這樣吧。
但她努力了三年就放棄了,或許她覺得三年夠長了吧,可在我眼裏,三年甚至一項賦稅改革還沒貫徹,一支軍隊還沒操練得能派上用場,一處大旱還沒解決。
她放棄了我,卻已經習慣了作爲貴婦人的身份,我虧欠她,本想她喜歡那個作爲我夫人的位子,那就留給她,也默許她與其他男人來往,我以爲這些能彌補一下的,但是我錯了,她恨我,拿着别人給她的毒藥放在了我的茶水裏,唔,大約她也是真的喜歡我的,所以那份藥她隻放了一半,最後她自盡,帶着她跟别人還未出世的孩子。”
雪祭司靠在門邊,看這個年過不惑不見老态的男人,胡子拉碴都掩不住風華,不經意轉頭微笑間還有那不及弱冠就帝王台下打馬而過的意氣風發,還是那副卷軸上睥睨天下的少年丞相,大約這些年某些情感的缺失,老天在歲月上彌補給了他。
否則有兒有女後,肯定不會像如今這般注重個人形象,還有這般年輕的心态。
白遇轉頭,看着目光凝聚在門檻上的雪祭司,說:“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但是不用同情我戴綠帽子或者可憐我妻子這般悲慘,我是自作自受,她後來也是,我虧欠她,因爲我誤了她,但也恨她的,因爲她誤了我,差點讓我爲之奮鬥幾十年的國家覆滅,我所熟悉的祖祖輩輩,都奉獻給了我的國家,于我而言,大賀才是生命最重,一旦我站在大賀丞相位子上,她其實什麽也不是了,直到昨晚我都沒想過我的生命裏,會有什麽能與大賀一較份量的,可昨晚之後,才發現我原來竟是懼怕感情的,一有風吹草動就想遠遠離開,這些年我把大賀當做了理由,掩飾我的膽小。”
雪祭司有點懵懂轉頭,赤着的腳磨了磨門檻,腳踝上的鈴铛叮叮做響。
白遇笑,說:“就像來到這裏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個與年少時心儀過的那位姑娘性子樣貌完全不同的女子,會以那樣,嗯,難以形容的方式強行進入我的視線。”
“叮叮當當”随着鈴聲響着,白遇懷裏一重,那雙綁着金色鈴铛的腳落在了他的懷裏,并一直往他衣服裏鑽,冰涼的讓他忍不住打個激靈,但是看着跑到他面前欄杆上坐着,頭一次眉眼嘴角都是笑的人兒,他也跟着笑起來,摟緊了懷裏的腳。
“還像我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這麽寶貝地抱着誰的臭腳。”白遇輕聲笑着說。
果然,懷裏那雙腳使了勁,踹得他往後仰了一下,等懷裏的腳暖和了,他才聽到對方的回應,也是很輕的聲音:“阿湘這個名字是我阿爹取得,但在我阿爹阿娘沒了以後我就不用了,坤鵬那時候是我阿爹選定的繼承人,我阿爹沒空背我時,他給我牽過幾回麒麟陪我逛地宮的,我知道我阿爹的麒麟不是失蹤了,是被人殺死入藥了,麒麟渾身是寶,也渾身是刺是毒,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尋常人近不得身,除了我阿爹和我,隻有坤鵬可以。
我阿爹最後出地宮那天,提前開了地宮的通道,讓麒麟送我出去,隻要出去,過一座山就是中原了,但是那天麒麟生病了,背不動我,我急着出去找阿爹,再回來麒麟就失蹤了,接着我從地宮被他們帶出來做了祭司候選人。
嗯,雪是我的琴師傅給我取得,我阿爹一直不喜歡這個名字,我阿娘喜歡,有段時間,總是阿娘喊我阿雪,阿爹喊我阿湘,後來琴師傅沒了,我阿爹也開始喊我阿雪,直到有天清晨,阿娘大哭一場,給我綁了兩百根辮子,帶着我去地宮,阿爹受傷了,阿娘讓我坐麒麟逛地宮玩,她給阿爹療傷,那之後,阿爹阿娘又都叫我阿湘了。”
白遇說:“阿湘是個好名字,确實不适合那個守護神喊,昨晚你打的好。”
雪祭司點頭表示贊同。
白遇又說:“那個守護神十年前就開始謀劃讓你喝忘情水,不是好人。”
雪祭司繼續點頭表示贊同。
白遇似笑非笑:“所以祭司大人你十年前讓你心有所屬的是誰呢?”
雪祭司還真使勁想了想,回憶十年前有沒有這麽個人。
白遇不着急,慢慢給懷裏的腳按摩起來,腳尖跟腳跟都已經磨破皮,血迹都滲出來又幹涸了,小心避開傷口,揉着有些僵硬的腳掌心,這個傻姑娘還真跳了幾天幾夜的舞,也不知道歇會兒。
雪祭司懶洋洋地靠着柱子,想不起來人,倒是舒服的迷迷糊糊想睡了。
雪祭司夢到了一個很久以前的場景,漆黑的夜裏,一身黑的守護神問她:“你現今可以有寵物了,想要什麽樣的?”
她在花海裏找跑掉的貓,不願搭理守護神。
但守護神一直不走,耽誤她找貓,她就随口說:“要好看的,長眉星目,天文地理都知道,還會中原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最好穿着中原狀元服能把全天下人比下去的。”
守護神毀了老大一片花海,臨走丢下一句話:“那隻是一幅畫!是不是真有這個人,是不是誇張,誰都不知道!”
她“切”了一聲,繼續找貓了:“畫又怎麽了,存不存在,誇不誇張有什麽呢?不耽誤喜歡那樣的啊。”
晨風吹過,忍痛抱着人進屋睡的白遇聽到懷裏人嘀咕的話,心頭最後一口悶氣也跟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