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門前擺放的兩隻巍峨石獅子,一早就被下人們擦得锃亮,青磚鋪就的地面上頭,厚厚的積雪也被清掃一空,墊上一層蠻花紋绯色氈毯,等着迎貴客進門。
朱門前,天雲一頭鴉羽的青絲挽成流雲髻,冰雪上反射過來的光照在臉上,更顯得她絕色嬌美的芳靥如羊脂美玉一般。此刻她正睡眼朦胧地倚着靈棋,雙眸慵懶地半閉着養神。
在她前頭站着的上官夫婦二人正爲彼此整理衣衫,一副毫不避諱的恩愛情濃樣子,真真是羨煞旁人!
“你祖母就快到了,再不收收這軟骨頭的樣兒,等會少不得又是一頓罵!”秦氏抽空向後看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你祖母最是看不慣女子這幅德行,你可警醒着吧。”
聞言,她強撐着站直身子,指着遠處朦胧薄霧中漸漸駛來的馬車:“娘親您看,祖母的車架來了。”
上官夫婦趕忙下台階去迎,她落後幾步也跟上去。
馬車緩緩在府門前停下,車簾被隻小手撩起,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女率先下了馬車,随後是鬓發花白的七旬老婦人探出身來,上官鳴伸手過去将她攙扶下來,“母親當心。”
老太太身形瘦削佝偻,面上皺紋遍布,眼睛卻精神熠熠,眼神在上官夫婦身上一一掃過,才朝那名少女使了個眼色。
少女會意,上前見禮:“大伯父大伯母安好。”
又看了眼他們身後,穿着光鮮亮麗的天雲,嘴巴嗫嚅了幾下卻什麽都沒敢說,有些自卑地低下了頭。
見她穿着質樸,靈棋還以爲隻是老祖宗身邊的小丫鬟呢,卻不想竟是二爺家的女兒。
天雲觀她年歲,應該是二叔家行三的上官景儀,便沖她溫柔一笑,又對老婦人行禮:“堂姐姐安好,天雲敬扣祖母金安。”
老婦人從下馬車來就沒得正眼看她,如今終于肯賞她一個目光,但也隻是淡淡道:“起來吧。”
知曉因着天霖的事情,母親對雲兒有些怨言,秦氏心知肚明,眼見氣氛一時凝滞,她連忙打着圓場:“母親快進府裏烤烤火吧,這冬風透骨寒,萬一凍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上官鳴邁步過來欲扶她進府。
卻被老太太一把甩開了,她直直瞪着秦氏身後嬌嬌俏俏站着的天雲,她身上的絲綢錦衣貴氣逼人,反觀景儀身上漿洗了多次的粗葛布襟,兩人都是女娃身,境遇卻有着天壤之别。
老太太很是看不過眼,語氣也嚴肅起來:“蔚縣天還暖和着呢,景儀随我來時也未曾帶幾件厚衣服,你兩身量相當,且去挑幾件好的給景儀送來。”又不是男娃,養得這麽身嬌肉貴做什麽?
老太太臉色蠟黃,想是連日的奔波有些疲累,可說起這樣頤指氣使的話來,卻顯得中氣十足。
身旁的上官鳴見狀,哪舍得寶貝閨女受委屈,忙接口道:“這有何難?稍後兒子叫錦衣鋪的繡娘過府來,爲景儀量身定做幾身便是了。”
“何必如此麻煩,就照我說的去做!景儀你自己去挑幾件合心意的,想必你表妹不會介懷,老身說的可對?”她轉身問向天雲,不給上官夫婦搭話的機會。
上官景儀手指絞着衣袖,面上很是不知所措道:“祖母……”
一來就給她個下馬威,這位祖母果真是看她不順眼,幾件衣服對她而言并不算什麽,可她知道這隻是個開始,隻要哥哥還被關押着一天,這樣的刁難就不會減少!
她心下暗歎,垂眸應道:“祖母說的是,堂姐姐遠道而來已是辛苦,這點小事兒交給我就是了,稍後我命人挑些保暖的冬裝給堂姐姐送過去便是。”
“這才像話。”見她識相聽話,老太太這才滿意地進府。
上官鳴落後幾步,怕她因此不高興,揪揪她的小臉兒安慰道:“你且挑幾件不稱意的應付,改日爹爹再給你補上就是了!”
聞聽此言,她的心裏似有一股暖流劃過,便淺淺笑開,甜美的梨渦若隐若現,“謝謝爹爹,女兒沒事。”
堂屋。
“你哥哥在牢裏關押這麽些天,你可去探望過了?”老太太坐在主位喝了口熱茶,進而又皺緊了眉頭,問坐在下首位的天雲。這茶是好茶,可就是茶味太淡,她屬實喝不慣。
“回祖母的話,未曾。”她雙手交握在膝頭,坐得端莊拘謹,聞言如實道。
老太太冷哼一聲,銳利的眸光看向她,語氣不善:“心腸倒硬,你可是忘了你哥哥原是替你頂罪才下了獄,你倒心大,這才幾日就忘光了?”
王嬷嬷端來炭盆放在老太太腳邊,出言解釋道:“老祖宗誤會了,非是姑娘忘記,而是大牢守衛森嚴,且府尹下令不許任何人前去探視,連老爺都奔走無門,這才遲遲沒能得知公子的處境!”
老太太卻不買賬,語氣依然十分嚴厲:“我問的是她,她是沒長嘴不成?要你替她答什麽!還是說我這老太婆不值當她開口了?”
從一下車老太太便未曾停過對她的刁難,天雲知她心裏有氣,也不想多說什麽讓老人家更加動怒,可如今她說什麽也不是。
“孫女惶恐,孫女怎敢敷衍祖母。哥哥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
“少來诓騙我這老婆子,你若是沒忘記,又怎會拒絕二皇子!你父親寫的信裏明明白白告訴我,二殿下欲施恩于你,納你爲妾,也好爲你哥哥洗清冤屈。這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爲何推拒?
還不是你心比天高,瞧不上那侍妾之位,倒把你還在牢裏受苦受難的哥哥都抛之腦後了!”
上官景怡是第一次聽聞此事,她驚訝地瞪大眼睛,眼底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實是沒有想到這位表妹如此厲害,竟能得到皇子殿下的垂青。
秦氏埋怨地瞪了老爺一眼,怎麽連這事也跟老祖宗說了,她忍不住插口道:“此事怪不得雲兒的,二皇子就是與老爺閑談之時随口一說,是真是假都未可知,雲兒有所顧忌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上官鳴心下懊惱不已,隻怪自己一時疏忽,未曾多想就把這事也寫進書信中了,母親一向對雲兒觀感不佳,必定會抓着此事大做文章。
天雲卻不想再順着她的無理取鬧:“孫女确實瞧不上那所謂的侍妾之位,而且我也已經想到了辦法會救哥哥出來,祖母實在不必如此大動肝火,仔細着身子要緊。”
自私自利也就罷了,還敢出言頂撞,老太太立時拍案而起,厲斥:“你這是什麽态度!”又怒指着上官鳴道:“你瞧瞧你養的好女兒,與長輩說話竟也如此不知禮數!”
尊老愛幼,您既不愛幼,又爲何要指望我尊老?
天雲也施施然站起身來,微微屈膝緩聲道:“稍後孫女會讓靈棋将送給景儀堂姐的衣服拿過來,祖母舟車勞頓不妨先歇息歇息,等養好了精神,再來問責孫女也不遲啊,孫女先告退了,就不打擾祖母安寝了。”
她往外走,上官鳴忙起身跟着勸說:“雲兒說的也有道理,母親一路奔波又憂心霖兒,定是寝食不安。兒子早已命人備下了午膳,母親不妨先用膳再說?”
“氣都氣飽了還吃個屁!”
她行至門口拐角,還隐隐約約聽到身後上官景儀柔柔弱弱的聲音響起:“祖母您别動氣,表妹這幾年在京城開拓了眼界,這些小事她未必放在眼裏,想來……是真有辦法能把天霖哥哥救出來的。”
這般勸慰卻似火上澆油,老太太更生氣了,幹枯如樹皮的手緊緊握着太師椅的扶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想出什麽辦法?我看她就是翅膀硬了,連我這個老太婆都沒有放在眼裏!”
又氣不順地對上官鳴道:“你你!你明日便去二皇子殿前請命,把她給我送過去,将我的寶貝孫子換出來!”
“這……這……”上官鳴滿臉苦色,真是左右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