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姑娘定的地方倒是清幽雅緻。”靈棋扶着姑娘下了馬車,如是說道。
此處名叫蘭園。
二樓是林立的雅間,客人較少,環境也幽靜。
從窗棂處向下看,便可一覽街邊叫賣的商販,爲生計奔忙的匆匆行人,以及聚堆玩耍的小童,目光所及皆是平淡而溫馨的人間煙火氣。
二皇子此刻就坐在臨窗的位置,見她來了,俊臉帶上溫潤的笑:“上官姑娘快請坐。”
怎會是他,天雲訝異地微張瞳孔。于善睐下的帖子,赴約之人卻是蕭子衍?
待略略一想,她便明白過來,也有些惱了。
這個于善睐,怕是把自己當成她邀寵的筏子了!
“見過殿下。”雖是着惱,但禮不可廢。她行完禮再擡頭時,便見蕭子衍輕笑着從座椅上起身,繞桌而行,作勢要過來攙扶她。
天雲見狀,連忙倚着靈棋先站了起來。
蕭子衍将她迅捷的動作看在眼底,神色不明地笑道:“是本殿冒昧了,擅自讓善睐妹妹下了拜貼邀姑娘前來,未曾提前告知,還望姑娘見諒。”
耍這種偷梁換柱的手段的确是很冒昧!
她心下腹诽,面上卻未顯露半分,垂眸畢恭畢敬道:“殿下說笑了,天雲不敢說什麽見不見諒。”
她說的是不敢,而不是不會,想來心中是有怨的。
可蕭子衍并不覺得冒犯,反而覺得她果真有趣,笑容也真了幾分:“天雲妹妹性子直爽,真是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快坐下吧,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禮。”
這樣的妙人兒若是喜歡上蕭子勿,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這才幾句話,我便從上官姑娘變成天雲妹妹了?天雲又是一嘲,拘謹地落座,眼神隻看着桌上的汝窯墨梅紋花瓷盞,不想擡頭看他。
在旁伺候的小太監想要上前替她布菜,也被蕭子衍制止了:“我親自來。”
小太監便躬身退回原位,語氣裏是滿滿的驚訝,似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奴才跟在殿下身邊多年,見過形形色色衆多的女子,都不曾讓殿下這般禮待過,也隻有姑娘有如此殊榮了!”
聽着這話,她心裏的小人已經優雅地翻起了白眼。這招不知道對多少“妹妹”用過,聽聽也就罷了,若是當真了,那才叫傻不拉叽。
面上卻更加恭敬:“二殿下溫柔體貼,自然追随者衆,天雲如何能擔得起?還是我自己來吧。”
蕭子衍笑罵,一雙含情目緊緊鎖着她道:“莫聽那刁奴胡說,哪有什麽旁的女子。天雲妹妹快嘗嘗這道粉蒸酥肉,這可是這家的金字招牌。”
一頓飯吃的小心又謹慎。
期間,蕭子衍狀似無意起了個話頭:“前幾日我與令尊大人暢談了一番,驚覺令尊大人才情之斐然!讓他擔任司業之職委實有些屈才了。
若能有一個顯露的機會……令尊定能夠一展宏圖,青雲直上!”
天雲捏了帕子輕輕擦着唇角,凝神細聽,知曉此番才是這次邀她的真正目的。
指腹摩挲起茶盞上墨梅花紋,她輕聲問道:“殿下這般擡舉家父,他若知曉定然歡喜。隻是不知……殿下所說的機遇又是何意?”
小太監上前替他斟了一杯梨花釀,他道:“天雲妹妹畫技精湛,若是能爲本殿畫一幅肖像,讓我得以珍藏,豈不妙哉?”
他小酌了一口酒又笑道:“當然,以物易物嘛,本殿自然也會設法讓令尊有所得益。”
屆時蕭子勿看到這幅畫,也不知會作何表情?
真是令人期待啊!蕭子衍輕笑出聲,仰首将烈酒一飲而盡。
他來了,他帶着大餅朝她走來了。
黛眉微蹙,天雲心念急轉,想起了那日茅廁裏他也是這般信誓旦旦,承諾穆瑤之登帝時會許她後位。
如今和自己這以物易物,想必也是空口說說了吧,竟以爲我會與穆瑤之一樣傻麽?
喜歡予人畫餅是吧?那我便給你也畫一個,讓你也嘗嘗個中的滋味才好!
天雲站起身子屈身服禮,眼眸似沾了糖霜般晶亮,狀若欣喜道:“殿下說的果真麽?倘若殿下肯給家父一個機會,圓了家父報效朝廷的宏願,屆時想讓天雲畫幾幅都可以!”
蕭子衍笑臉僵住一瞬,她怎麽将本末倒置了?
這女人怎地與之前那些完全不同,他靠這一招從未失手過,如今竟然在她這裏失效了?
他沉了臉,語氣不悅道:“天雲妹妹可是信不過本殿?既如此,本殿也不會勉強你。”氣得連自稱都換了。
這樣便惱羞成怒了?這才哪到哪兒啊?
天雲連忙搖搖頭,頰邊碎發随之搖曳輕晃,似也帶上幾分慌亂。
“殿下怎會這麽想,我怎敢不信殿下呢,隻是不巧,昨日作畫的筆具被那不長眼的下人清洗壞了,眼下隻能辜負殿下的一番盛情了。”
蕭子衍涼涼勾唇:“怎會如此巧合?”
她頭垂得更低,似是有些害怕:“殿下若是不信,可随我回府看看,隻是要勞煩殿下多走這一趟了。”
見佳人這般驚慌,不似作假,況且她也沒有拒絕自己的理由。自己與蕭子勿相比,可謂天差地别,她沒道理願意畫蕭子勿而不願畫自己!
蕭子衍面色和緩了下來,聲音溫柔道:“我自然相信天雲妹妹。既如此不巧,那便算了,下次有的是機會。”
此番飯也吃了,事情也未談攏。
天雲施施然行禮告辭,禮數周全,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她走後,小太監立刻上前進言道:“那位上官姑娘也忒不識擡舉了,殿下就該直接下令讓她畫,諒她也不敢不畫!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呢?”
蕭子衍斜睨了他一眼,柔和的神色不再,眉目陰霍道:“你懂什麽?我要的是她的心。若以權勢逼她就範,隻會把她推得更遠,倒不如這般溫水煮青蛙,遲早她會是我的囊中之物!”
蕭子勿屬意的,我便通通都要得到。
倘若得不到……那便毀掉。
馬車上。
靈棋也在問自家姑娘:“姑娘方才爲何不答應二殿下?畫一幅畫也不是很費事,而且還能讓老爺得個賞頭,何樂而不爲呢?”
天雲慵懶地靠坐在車璧上,将頭上的一對景泰藍綴珠钗卸下,輕輕按揉着脖頸。
方才一頓飯吃得真不輕松,心弦都是緊繃的,此刻一松懈下來,隻覺得十分疲憊。
她反問:“你且說說,他爲何突然提及讓我爲他畫幅畫?”
靈棋不解:“殿下方才說了呀,姑娘的畫技精湛,殿下很是歎服。”
天雲長睫扇動,勾唇笑起來:“傻妮子,他可是身份尊崇的一朝皇子,什麽樣的名畫大儒請不着,輪得着我這名不見經傳的深閨女子給他畫像麽?”
“姑娘說的也是,那二殿下這是爲何?”
把玩着腰間飾的一對玲珑玉璧,她暗暗思忖,這事隻怕與蕭子勿有關。否則怎會這麽巧,她剛将肖像畫贈與少年,蕭子衍就跟過來讨要了?
方才她要是答應了,保不齊日後蕭子衍會讓少年如何難堪,況且他口中的好處也落不到實處。
總而言之,這是一筆穩賠不賺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