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善睐那厮方才巴巴湊到上官天雲跟前,她可是瞧見了。那個賤人慣會拉攏人心,若她們二人走在一處,子衍哥哥對自己的關注隻怕就更少了!
丫鬟察言觀色,忙換了新的茶盞,奉上熱茶:“姑娘請用茶。”
穆瑤之想得心煩,索性不想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火沒降下去,反而更加惱了。
“這茶沏得這麽燙是要燙死我嗎?”說罷,猛地将茶盞摔出去。
今天便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想來平日裏穆瑤之沒少遷怒于下人,小丫鬟已是習以爲常,隻能慌忙地跪下,任由腳邊的碎瓷片紮進肉裏,連連求饒道:“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穆夫人推門進來,看看屋裏遍地的狼藉,有些驚疑:“這是怎麽了,何事惹你這麽生氣?”
真是越發沉不住氣了,方才她在門外都聽到裏面的動靜了。
穆瑤之負氣不語,小嘴撅得老高。
穆夫人剛與幾位命婦小聚回來,茶會上,那位上官夫人殷勤備至,給她們幾位大臣内眷都送了幾貼膏藥。聽她說功效很是神奇,保暖程度堪比一件鵝絨大襖!
也不知是真是假,穆夫人便想着拿回來給瑤之試試。
她們這些花季的小姑娘都不喜穿得厚厚重重,這膏藥給她用正合适。
在她身後的劉嬷嬷眼神一厲:“你們幾個還不快把地上的碎瓷收拾一下。回頭姑娘再紮了腳,便仔細你們的皮!”
幾個丫鬟瑟縮着身子,畏懼地連忙稱是。
穆夫人坐到她身旁,将膏藥置在桌上:“這是暖身的膏藥,給你用正合适,是方才上官夫人……”
誰知穆夫人剛說出上官兩個字,她心頭烤着的怒火又蹭蹭往上竄,把膏藥也扔了出去。
“哪兒來的不入流的東西,竟也拿到我跟前來了,黑不溜秋的模樣,看着便覺得晦氣!”
“誰愛用誰用我才不用。”
這番着惱的态度,她晦氣的是人,還是膏藥就不得而知了。
穆夫人沒想到她更生氣了,忙叫下人撿起來扔得更遠一些,解釋道:“隻她有意示好,說這藥效極爲神奇,我見旁人都收下了,我也不便推拒罷了。”
娘親雖這般解釋了,心口郁氣仍是不疏,她冷諷道:“從蔚縣那個窮鄉僻壤上京來的,一家子的破落戶,能見過什麽好東西?不過井底蛙的誇大其詞罷了!娘親也真是的,堂堂左丞夫人,别人說什麽便信什麽了?”
自己說了一句,她有十句在等着。穆夫人歎了口氣:“罷了,你不願用便不用吧,左右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穆瑤之緊咬唇瓣,心裏恨道。
這對母女當真臉皮堪比城牆厚,前腳女兒剛搶了自己的風頭,後腳母親又上趕着過來裝讨好、獻殷勤。
打量她們左丞府好糊弄不成!
什麽勞什子暖寶寶,真真瞧不起這等小門小戶的做派。
——
蕭子勿脫力地跪坐下來,顫抖的大掌似要握不住劍柄,長劍插進土裏才勉強支撐起疲憊的身形。
明明已入冬,卻有大顆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向下滴落,一身錦衣也都濕透了,像在水中浸泡過一般。
“今日練得這麽拼命做什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我與你說過,練武講究循序漸進,是最忌冒進的。”
兩個時辰不歇不止。
這是練劍麽?這分明是自虐!
他喘着粗氣,低低喊了一聲,“師父。”
他說不出那種感受,當他看到滿地畫像碎片的那一刻,便覺得心髒似被一隻發了狂的野獸,用利爪攥住不斷地收攏!
這幾日唯有拼命的揮劍,才能得到片刻的緩解,不至于那麽難忍。
他的瞳孔像是沒有焦距,盯在一個點,餘光卻散在各處,聲音也輕不可聞。
“我沒護住它。”
如同當初沒能護住福祿。
她,哪個她?
段溪木看他這般困頓,倒有些像自己當年情窦初開時的模樣了,一時頗有些欣慰道:“我的寶貝徒兒是開竅了!”
從前段溪木便覺得他哪處都好,就是身上“人味”太淡。
于世事默然,于人情淡薄,似一尊精緻但無情無欲的玉雕。
段溪木在他還年幼時便潛進皇宮來尋他,他的母妃,前朝慧斐長公主,是救過段溪木一命的恩人。
隻恨自己知曉恩人的死訊太晚,未能趕回來見恩人最後一面,兩人便已天人永别。不過好在恩人留下了唯一的血脈,讓自己還有個報恩的念想在!
蕭子勿在宮裏處境艱難,段溪木便暗中接濟并傳授他武功,就是爲了讓他能多些自保的手段,不至于被那些個奴才苛待,當成出氣筒毆打責罵。
他這般不争不搶,漠然以待的态度,這些年更是屢屢被二皇子欺辱,也多虧了段溪木教他習武增強了體質,否則早就夭折了。
段溪木恨得不行,曾經也有豁出一條命,跟二皇子同歸于盡的想法,但都被他強行按捺下來。
因爲他十分清楚,若二皇子死了,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對蕭子勿心懷惡意之人,說不定手段比二皇子更加狠辣。而段溪木若是死了,世上便再沒有第二人願護着這個少年了!
少年打從出生便被皇帝厭棄,這宮裏又是一群看人下菜碟之流,接受的惡意實在太多了。
五歲那年他少不更事,也曾疑慮父皇爲何從未抱過他、召見過他?于是他便憑着一腔孤勇闖到父皇面前,想親口對他說一句:“父皇聖體安康。”
幼童眼裏滿是孺慕,可他得到的,卻是父皇冰冷又厭惡的呵斥:“是誰放他進來的?把他帶下去,别再讓他出現在朕面前!”
天子一怒,滿宮俱震。
他便從晨曦宮遷居到了臨華殿。
那是一個,憑借他自己短短的雙腿,再也無法靠近禦前的偏遠小殿宇。
而這還不算最糟糕的,隔日二皇子便派人送來了喬遷賀禮。
是把他精心照養了一年的小黑狗,血肉模糊地扔在他的宮殿外。
血水四處飛濺,石磚都被染紅了一片。
一灘爛肉裏赫然躺着,他拿小匕首,一刀一刀,親手爲小狗雕刻的木牌,上方歪歪扭扭的“福祿”二字刺紅了小小少年的雙眼。
莫了,蕭子衍尤嫌不足,神色嘲弄地又附上一句。
“憑你也配出現在禦前?”
短短兩日,生父厭棄加之手足欺淩,接連不斷的惡意擊毀了小小少年的心智,甚至産生了自我懷疑。
或許……他從一出生就是個錯誤。
小小少年眼裏的光也從那刻開始,徹底熄滅了。
人也變得越發冷漠,仿佛對這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興緻。
——
不過現在好像又有複燃的預兆了!
段溪木心下激動,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年方幾何,容貌可好,性情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