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被逮啊!”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蕭魇伸手,敲了敲壺身,似血的唇彎起:“鱗片漂亮得我想摳下來。”
圓壺裏的小銀鯉用尾巴拍了一下水面,一腦袋紮進圓壺壺底了,再也不敢冒頭了,躲在水底裏吐泡泡。
蕭魇咯咯輕笑,晃了晃手裏的壺身,震得那條小魚蕩來蕩去,暈暈繞繞,銀鈴般的笑聲戛然而止,鮮紅的唇中,突然溢出了小調,一張一合的唇,紅得灼目。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調不成曲,懶懶悠悠,回蕩在山澗裏,纏纏繞繞地随風散去,惹得鳥獸突然驚慌散開,随即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啊——啊——啊!”
隻見已跑至半山腰的男人突然栽倒在地,蜷縮打滾,面目猙獰地嘶吼咆哮,臉上、手上裸露出來的皮膚趨近黑紫色,皮肉下似有什麽活物在蠕動,在血管裏翻騰、凸起。
“啦啦啦,啦啦啦啦……”
紅唇微動,女孩兒蕩着手裏的玉壺惬意又閑适地哼着調。
男人仰頭哀嚎嘶喊,皮肉破裂,無數的蠱蟲從男人的皮脂裏、七竅中鑽出來,烏黑的蠱蟲爬慢男人的身體,将他全部包裹住,隻見一團烏黑的蟲子在瘋狂地蠕爬。
“啊——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聲裏,女孩兒哼着語調,清脆動聽:“啦啦啦啦,啦啦……”
“啊——”
聲嘶力竭,叫喊突然泯滅,哼唱聲也戛然而止。
蕭魇笑了笑,指腹放在唇邊,吹了一聲哨,瘋狂蠕動的蠱蟲從男人身上爬走。
哪裏還有連孝的影子,那半山腰上隻剩了一堆褴褛破布,還有森森白骨。
玉壺裏的小銀鯉蹦哒出水面吐了個泡泡,就又一頭紮回水底了。
好怕怕呀……
一根嫩白的手指無規律地敲打着玉壺口的木塞子,女孩兒湊近壺底,水光折射,那雙本就大得吓人的瞳孔被略微放大。
“你那個哥哥說,你不僅會吐黑珍珠,你的魚脂還能讓銀器留的傷口生肌愈合呢。”
啵——
木塞被拔下,蕭魇取下發間鑲玉的銀簪子,由壺口伸進了水裏,她揚唇莞爾,像個精緻的木偶:“給我試試。”
玉簪狠狠紮下,小銀鯉四處逃竄,頓時,玉壺内水花四濺。
一舉未中,蕭魇嘴角驟然沉下,再度擡起手裏的簪子。
刹那,灌木忽地搖動,一道風刃襲過,那玉壺從蕭魇指尖脫手,在空中濺出一道弧形的水花,便穩穩落在了一隻白皙的手掌中。
骨節分明,指腹細膩,白蘭玉般,當真是很精緻的一隻手。
蕭魇的目光順着那隻手往上,臉上依舊挂着恬靜的笑,仿若天真爛漫的孩童:“鳳青妖尊這是要強搶嗎?”
鳳青單手握着玉壺,将木塞塞回壺口,擡頭:“有本事,你也可以搶回去。”
蕭魇嘴角的笑,僵住。
鳳青稍稍挑動眉峰,良言寫意的溫潤眸子微微沉了沉,問:“要搶?”
蕭魇沉吟未語,目光灼熱地盯着那玉壺裏的小銀鯉,這時,風吹草動,不遠處傳來急促淩亂的腳步聲。
是花鲢魚族的殘兵逃經此地,數以千計。
蕭魇勾唇一笑,濃墨暈染的瞳孔睜大時微微外凸:“聽聞鳳青妖尊不喜歡殺生,蕭魇倒想看看妖尊您大開殺戒是什麽樣子。”
鳳青波瀾不興地負手站着。
蕭魇兩指捏攏,指腹觸着嫣紅的唇,微微噘起,尖銳刺耳的哨聲蓦然響起。
五聲長,一聲短,周而複始,不休不止,帶着刺耳的尖利,盤旋回蕩在山澗,而那漸進逼近的魚族逃兵,突然頓住腳,停留于原地,目光無神,空洞渙散地怔忪了許久,随即便雙目猩紅,仰頭長嚎,脖頸青筋暴起。
哨聲突然拉長。
一個個魚族兵卒像被牽動了提線的木偶,機械又狂亂地撲向鳳青。
巫蠱之術,不死不休,這殺戒,得開……
聽茸境中,腳踏雪飛,鳴谷邊跑邊喊。
“小殿下!”
“小殿下,小殿下!”
鳴谷急沖沖地跑進聽茸小築,大口喘氣,憋紅了臉。
端坐台案的桃花被驚了一跳,立馬便丢下手裏投壺的棋子,跑出去,亦是急切:“怎麽了?是青青回來了嗎?”
這會兒,天将黑,桃花早便等得心急如焚了。
鳴谷搖頭,急得滿頭大汗:“小殿下您快躲起來,聽茸境的結界快要讓人破了。”
就怕是不軌之人要闖進來了,而且能破了聽茸境雪山外的結界,還是能耐不小的不軌之人,至少甩境中這幫老弱病殘以及婦孺十萬八千裏。
所以,鳴谷當機立斷,通風報信趕緊躲!
這會兒桃花心也跟着揪起來:“我躲起來了,你們怎麽辦?”
鳴谷毫不猶豫:“我們也會找地方躲起來的。”妖尊不在,就别說什麽誓死不從了,保命要緊。
桃花想了想,聽茸境地大樹多,又有千丈雪山,确實是适合迂回戰術,當下便決定了:“好,我們一起藏好。”
鳴谷立馬去通知大家夥藏好,流零與二白他們一眨眼,都不知藏哪了。
當然了,霍狸不躲,她們九尾狐心性高,從不畏畏縮縮,不僅如此,還正面迎敵。
霍狸走出梅園,望着境口,飛雪湧動,結界将破,她大喊:“什麽人?竟膽敢私闖聽茸境!”
這氣勢,如虹!
飛雪沉下,模糊的水霧白氣裏漸進露出一張妖娆美豔的臉,三分妖七分媚,恰好精緻又勾人,那人微微斜了斜嘴角,一抹戲谑的笑溢出了唇。
“你這隻九尾狐怎生還沒死。”
懶懶調笑,十分不羁,這語調,狎昵得很。
霍狸臉色驟變,略略蒼白。
“榮、榮樹。”
又驚又懼,兩個字磕磕絆絆,她神色惶恐。
北赢邪妖,确實讓人談之色變,何況兩百年前,榮樹與鳳青大戰,霍狸便親眼目睹過,此妖是何等邪肆又毒辣。
榮樹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目光微微眯着,落在霍狸臉上:“我記起來了,鳳青把心剜給你了,難怪還不死呢。”
調侃的口吻,帶着玩味的興味兒,玩世不恭似的,偏偏又沒有半分章法可言。
榮樹一貫如此,反複無常,是玩是逗還是殺,全憑心情,高興了逗弄逗弄,不高興了剝了煮了。
霍狸氣息不穩,有些慌亂,極力鎮定下來,扶着婢女的手,緊了又緊。
她道:“鳳青不在聽茸境中,你來做什麽?”
對方仿若沒聽見一般,自顧自話,拖着懶懶的語調:“本妖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他走近,霍狸下意識後退。
他似笑非笑,嘴角噙着戲谑,幾分惺忪地道:“鳳青他還欠我一隻鹿角沒還,這陳年老賬也得算算。”
三百年前,鳳青拔了榮樹一隻鹿角,北赢皆知。
榮樹輕笑一聲,眼含波光,幾分妖異地看着霍狸:“呵,這顆心髒倒可以拿來抵債。”
霍狸身子微微一震,花容失色,腳下虛軟,由婢女鐵蘭攙扶着,婢女壯着膽子道:“你若是動了我家姑姑,鳳青妖尊定不會善罷甘休。”
放眼整個北赢,能入榮樹眼裏的,便也就那麽幾個,能壓一壓氣勢。
提及鳳青,榮樹倒是興緻勃勃了。
“你和鳳青睡過?”
他問得随意,倒像話話家常,霍狸卻登時便面紅耳赤了,瞳孔微閃,躲開了那雙妖冶的眼睛。
榮樹笑:“沒睡過啊。”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整了整衣袖,“也是,鳳青不至于如此饑不擇食,狐狸太騷,敗人性緻。”
言辭浪蕩,他還穿着那一身嫩綠色的玉帶錦袍,分明騷氣了得的做派,卻平添十分的邪魅與勾人。
淫詞浪語,也就榮樹能說得這般妖氣到了骨子裏。
九尾狐一族,怎同于普通狐族,何來太騷。
因月前被剔了兩根妖骨而重病纏身的鐵蘭,也将慘白的臉氣得通紅了,怒喝道:“休得侮辱我家姑姑。”
榮樹牽了牽嘴角,撣了撣肩上的雪:“這狐狸倒和狗一般忠心了。”
話落,铿的一聲,飛雪撚爲了一把刀刃,直直飛去。
但聞一聲驚叫,鐵蘭狠狠撞向不遠處的梅樹樁,肩頭釘一把雪凝的匕首,穿了肩骨,刀尖嚴絲合縫地紮進了樹樁。
鐵蘭痛得大聲哀嚎,風拍着雪花,醇厚低沉的嗓音穿過風:“若再讓本妖主聽到你的呼吸聲,釘穿你的喉。”
立馬,噤若寒蟬。
鐵蘭捂住嘴,白着臉忍痛,肩頭的血打濕衣領,迅速凝結成血色的冰淩。
嗯,真聽話。
榮樹勾勾嘴角,心情不錯,接了一片梅,銜在嘴角咬了咬,唇角略微染紅了兩分,閑庭信步地走近,擡手,又接了一片,掌心落了紅色的梅,驟然多了一把匕首。
霍狸退,臉色驟白:“你——”
刀尖毫無預兆地抵在霍狸肩頭,一瓣梅花從榮樹的手裏順着刀刃落在了霍狸的衣領,他笑,用刀背輕輕拂去那梅花花瓣。
霍狸不禁戰栗。
榮樹擡擡眸,笑着睨她:“乖,别動,當心我手滑剜錯了地方。”
霍狸木然怔住。
他動作慢條斯理,手起,刀落——
“住手!”
一聲大喊,突然,遠處梅樹下的雪堆一抖,冒出來一顆腦袋,那小腦袋晃了晃,将頭頂一坨厚厚的雪甩掉,吐了一嘴雪沫,顫着聲兒說:“榮樹,有話好好說。”
榮樹嘴角扯出一個大大的弧度,回頭:“舍得出來了,小桃花。”
小桃花……
桃花惡寒地抖了抖雞皮疙瘩,從雪堆裏爬起來,哼,還以爲藏得天衣無縫呢,居然早就暴露了。
她撣撣雪,扯扯裙子,把臉上的雪都抹掉,打着商量說:“你放下刀子成不?”
她怕榮樹一個手抖,把霍狸身體裏青青的心髒給割壞了。
榮樹真收了手,短刀在手裏轉着,把玩得歡,霍狸身子一軟,便坐在了地上。他滿眼興味兒,走向桃花,揚着語調說:“再叫一聲。”
哄騙哄騙似的語氣。
桃花愣:“啊?”
榮樹難得好耐心:“我的名字,再叫一遍。”
桃花摸摸頭,很是蒙圈。
“榮、榮樹?”
榮樹笑得春風得意,看着愛寵一般溫柔的眼神:“小花乖。”
“……”
桃花懵逼,她是狗嗎?她不是貓嗎?
鎮定!鎮定!
桃花深呼吸:“你來找我師傅?”她察言觀色,小心窺視榮樹眼底的喜怒變換,“他不在境中,你别傷害無——”
話被打斷,一眨巴眼,他便站在了桃花跟前。
榮樹說:“我找你。”
眼神有些熾熱。
桃花有點腿軟是怎麽回事,小碎步小碎步地往後挪。
這時,樹上枝頭雪突然抖落,砸了桃花一腦袋,她甩甩頭,一個英挺的身姿便落在了她的前面。
是梅花酥。
桃花藏在了雪堆裏,梅花酥就藏在了雪堆旁的樹上,好随機應變。
她擋住桃花,拔了斂:“公主,退後。”
榮樹把玩着手裏那把雪凝的刀,看了一眼梅花酥。
猝不及防間,刀刃脫手,沖破了風飛出去。
這隻妖,說動手就動手,甚沒章法。
榮樹還是挂着笑,漫不經心的勾勾手指,那刀刃便像有了意識似的,随着他勾動的手指,繞着梅花酥追逐、攻擊。
快,如疾風。
梅花酥左手握劍,接了一招,铿的一聲,被重重推後,穩住身子擡頭,光刀再度飛來。
梅花酥比之榮樹,妖法不是差了一星半點,根本閃躲不及,直直釘向她的左肩。
電光火石時,桃花張開手就擋了上去。
榮樹募地凝眸,驟然收回手,刀刃急速調轉,偏一寸,釘入了梅樹樁中,整個刀柄都凹陷進去。
一股來不及納回的妖氣将榮樹逼退了幾米,他趔趄了兩步,站穩,擡起頭便吼:“蠢貨,不要命了!”
他閉關剛出便冒着被這小丫頭的哥哥抓去的風險來找她,她倒好,往死裏氣他。
桃花縮縮脖子,也是後怕得不得了,底氣不足地說:“你别傷害她。”
這小丫頭,就看準了他對她沒有殺心。
哼,騎他頭上了!
榮樹頗爲不悅,冷着眼瞥她:“不殺她可以,不過有一個條件。”
他殺人放人,一向看心情。
桃花哪敢激怒他,乖乖問:“什麽條件?”
榮樹伸出一根手指,對小姑娘勾了勾:“你跟我走。”
“去哪?”
他勾唇一笑,精緻的眸,更添一抹妖冶,道:“去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