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榮殿裏,茶壺應聲落地。
“咣——”
茶水四濺,瓷壺碎成了四分五裂。
蕭景姒怔忡不動,失神地看着這個碎片。
楚彧聞聲,立馬放下手上的公文,将蕭景姒拉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怎麽了?”
她恍然失魂,一時沒回過神來。
楚彧将她抱起來,放在一旁的榻上,抓着她的手仔細看了看:“阿娆,你怎麽了?是不是燙到了?”
她愣了愣,才搖頭:“無事。”她看向地上破碎的茶壺,說,“隻是方才突然心口疼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捂了捂心口,有種空落落的心慌感。
楚彧一聽她喊疼,神情立馬緊張了:“心口疼?”他扶着她躺下,立馬起身,“我去喚大夫過來。”
蕭景姒拉住他,輕輕搖了搖頭:“現在已經沒事了。”
楚彧不放心,她卻拉着他不放手,他隻好坐回去,趴在榻上,手覆在她心口,輕輕地揉:“還疼嗎?”
“不疼,就是抽了一下,已經沒事了。”她将手覆在楚彧的手背上,抓着,微微有些用力,“楚彧,我有些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了。”心口像被什麽扯了一下,很疼,疼過之後,莫名的慌促。
她從未如此過,這樣不安。
楚彧拍拍她的手,抱着她,摸摸頭,輕聲安撫:“阿娆莫怕,我明日便送你去聽茸境,你好生在那待産,那裏是很安全的地方,等孩子出生了,我再接你回大陽宮。”
次日辰時,蕭景姒便醒了,枕邊是涼的,楚彧已經起了,她披了衣起身,對殿外喊了兩聲。
“紫湘。”
“紫湘。”
紫湘沒有應她,若是以往,這般時辰紫湘都會在殿外侯她。
蕭景姒又喊了兩聲,還是沒人回應,她推了門出去:“古昔。”
古昔在殿外的院子裏,應道:“主子。”
蕭景姒環顧四周,望了望:“紫湘呢?紫湘在何處?”
古昔道:“紫湘一夜未歸了。”
紫湘性子十分沉穩,行事缜密細心,從來不會如此不打一聲招呼便行蹤不定,蕭景姒有些擔心:“可有在沂水妖主的府邸留宿?”
古昔搖頭:“方才菁雲來過了,說紫湘昨晚亥時便回了。”
北赢不是人族,除了大陽宮與菁雲府上,紫湘并無可去之處,蕭景姒覺得蹊跷,催促古昔道:“你快去尋尋她。”
“是。”
一個時辰後,行李都準備妥當了,萬事俱備,楚彧來杏榮殿接蕭景姒,她坐在殿中的貴妃椅上,魂不守舍的。
楚彧走過去:“怎了?可是心口又疼了?”
蕭景姒搖頭,有些精神不振,臉色很是不好看:“紫湘徹夜未歸,我有些擔心她。”
“我馬上讓人去尋她。”
楚彧起身,去吩咐了幾句。
蕭景姒跟着他出去,眉間憂愁不散,她拉了拉楚彧的手:“我們等等再去聽茸境好不好?”
“阿娆你留下也無濟于事,算算日子,你差不多要生了,不好再耽擱。”楚彧用指腹揉了揉她皺着的眉心,“我會讓菁雲暫時留下來尋人,多派些人出去,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等找到了她,便直接帶她去聽茸境,阿娆你别太擔心。”
她點點頭。
楚彧從袖中取出一塊玉,挂在她脖子上,放進她貼身的衣物裏,又給她整了整衣領:“聽茸境終年積雪,這玉可禦寒。”
半個時辰後,大陽宮的馬車便出了妖都城,沒有大張旗鼓,從側門出城,沂水妖主親自領路,随行的不過百來護衛,是妖王的親兵,各個皆能以一敵百。
妖都城門下,一人一馬正等着。
沂水上前去拜會:“鏡湖妖尊,是有事交代?”
對方一個字都沒有回,踢了踢馬腹,自動跟在了馬車後面。
沂水:“……”
流水的護衛,鐵打的熾火貓!論無私奉獻,他隻服這位鏡湖妖尊,這等耐心與耐力,尊上都拿他沒轍。
一行妖,走得很慢,到了黃昏時分,才過若雲河,行至長鳴山,前頭領路的護衛突然停下。
馬車中随即便傳出楚彧的聲音:“出了何事?”
“尊上。”沂水妖主坐在馬上,擡手示意護駕,邊回道,“有妖攔路劫道。”
楚彧嗓音驟冷:“誰?”
“無尾紫貂,天光妖女。”
白皙修長的手指撥開了馬車的窗簾帷幔,小小的窗口,就露出楚彧一雙清寒淩厲的美眸,扔了一句:“你的手下,你自己去收拾。”
鏡湖磨了磨牙,抿嘴不樂意,卻還是拉了拉缰繩,調轉了馬頭。
正拔劍擋在行路中間的女子一見鏡湖,立馬躬身行禮:“妖尊。”
鏡湖坐在馬上,拿眼睃着女子:“你在做什麽?”
玄鐵佩劍,無尾半妖,正是紫絨貂天光妖女,形神并無異樣。
她滿臉憤慨,道:“妖尊,請恕天光無禮,便是這蕭景姒累得妖尊您是非不分,甚至連誅族的大仇都可以罔顧不顧,也是因爲她,妖尊您再不信任天光。”她孤注一擲般,目光決絕,“既然妖尊您已經不需要天光了,天光就隻能用自己的辦法爲妖尊您報仇雪恨,就算今日死在這裏,天光也在所不惜。”
好一番忠心護主感天動地的話,當真是主仆情深。
可惜,鏡湖不領情,眼神便同看路邊的野貓野狗一般:“你再自尋死路,我絕不手下留情。”擡手,手中便多了一把利刃。
天光紅了眼,唇齒輕輕顫抖着,握着玄鐵劍的手,也在顫抖,哽咽道:“妖尊您便真不顧半點主仆情分?”
鏡湖不言,擡起了手中的劍,直指天光。
她突然冷笑一聲,自嘲似的,無神的眼漸進灼熱淩厲:“原來,在妖尊您眼裏,天光便是如此一文不值。”
鏡湖看着她,冷若冰霜。
她突然笑出了聲,将手裏的玄鐵長劍提起:“也罷,也沒有什麽好瞞的,對,是我,當日大楚的野妖暴亂就是我動的手腳,是我附身了那孩子的身體,隻可惜沒能殺了蕭景姒,您失蹤多年,我苦練妖術,便是爲了今日能爲妖尊您一雪前恥,既然您已被這人族女子迷了魂道,便讓天光越俎代庖一回,即便您會殺了我,我也要先取了蕭景姒的命!”眸光一凜,雙手握住劍柄,“待我殺了她,再向妖尊您請罪。”
話落,她飛身躍起,提劍砍出,光刃直直劈向十米外的馬車。
“嘶——”
一聲馬嘯,前蹄驟然高高擡起,鏡湖腳踮馬鞍,縱身跳起,手中的利刃被他擲出,與那劈向馬車的光刃相撞,迸出些許火星子,擡腳一個回旋踢,将天光手裏的玄鐵長劍踢落了地,天光後退了數步,雙手握緊,赤手空拳便快步撲向馬車。
他周身光暈萦繞,移形幻影驟然便擋在了天光面前,出手擋住她的拳頭,擡腳便踢在她肩頭。
天光被狠狠踢出幾米,趴在地上大吐了一口血,咬咬牙雙手撐地便要起身,隻是剛轉頭,一雙緞面的黑色靴子便落在了眼前,她擡起眼,一抹森然的刀光劃過眼底,一把劍便夾在了脖子上。
鏡湖冷冷睥睨趴在地上的女子,道:“自不量力。”
天光冷笑,擦了擦嘴角的血。
她是他親手點化的,她的妖術大半都是他所教,怎麽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妖尊——”
鏡湖一劍便刺進了她的左肩,她捂着肩,血從指縫中滲出。
他拔了劍,帶着血肉外翻,她一口血吐出來,隻聽見他道了一個字:“滾。”
還是念了一分主仆之情,所以,他的劍刺的是肩口,不是心口,留了她一命。
天光按着流血的肩頭,搖搖晃晃地爬起來。
“想走?”
天光搖搖欲墜的腳步驟然停住,回望身後的那輛馬車,車簾掀開,露出楚彧半副容顔,薄紅的唇,嗓音清冽:“本王還沒答應。”
她趔趄了一步,面露惶恐地看向鏡湖,他一言不發,甚至面無波瀾。
似乎因着有風吹進馬車,楚彧又落了簾子,聲音慢條斯理地傳來:“且先不說大楚暴亂,光是刺殺本王的妖後這一條罪,就該死。”
既往不咎?那顯然不是楚彧的處事作風。
楚彧話落,黑衣護衛幻了冰刃,移形幻影,一瞬時間便将天光重重包圍。
天光轉過身去,佝偻着背:“要殺便殺,我敢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她咬了咬唇,看向鏡湖,“妖尊,請您記住天光的話,蕭景姒這個女人,一定會連累您萬劫不複的。”
鏡湖擡起眸子,剛張嘴——
楚彧道:“别替她求情,本王與你沒有交情。”
鏡湖不瞧楚彧,對天光懶懶一瞥,隻留了她四個字:“自以爲是。”
随後,他便轉過身去,不再說一句話,自然,更談不上求情,一分主仆之情,還不至此。
天光眼一紅:“妖尊……”
鏡湖背着身,熟視無睹。
馬車中,楚彧的命令擲地有聲:“殺了她。”
沂水得令,擡手示意,護衛軍随即擡起了手中的劍,刀光一閃——
忽而,遠處聲音大喝:“尊上!”
刀光驟然停住,隻聞馬蹄聲雜亂,行近了,看見馬上之人,是羅什妖主,與其弟羅晉,勒了馬繩,羅什兄弟二人下馬,抱手跪下。
羅什看了一眼被護衛軍包圍的天光,高聲道:“請尊上高擡貴手。”
楚彧似乎微怒,音色清冽了不少,不緊不慢,卻不怒而威:“她該殺,本王爲何要高擡貴手?”
羅什妖主默了一下,從懷中遞出一物,白靈令出,他道:“尊上可還記得當日大陽宮的承諾,若我紫絨貂一族有人犯錯,不論該當何罪,都可免她一死。”頓了頓,他高高舉起手中之物,“今日,羅什奉上白靈令,求尊上饒天光一命。”
馬車裏,楚彧不言。
跪在羅什一旁的羅晉懇求:“請尊上饒小女一命,隻要能饒她一命,怎麽罰她都可以。”
這是唱的哪一出,紫絨貂族何時變得如此有愛重情了,天光不過是羅晉與人族女子通奸生下的半妖,被紫絨貂一族冷落了百年,怎突然如此維護,甚至不惜用了唯一的白靈令。
沂水想不通,靜候尊上指示。
楚彧惜字如金,沒有半句閑言,直接令下:“收回白靈令,罰三十道誅妖鎖,打回原形。”
沂水領命,取了羅什妖主手裏的白靈令,并讓護衛軍退下。
“謝尊上不殺之恩。”
羅晉随同兄長一起謝恩:“謝尊上不殺之恩。”叩首低頭,用餘光撇過正在怔愣的天光,吼道,“逆女,還不快來謝恩!”
她如夢驚醒,扶着傷口跪到羅晉旁邊:“天光謝尊上不殺之恩。”
楚彧隻讓他們滾,便繼續行路。鬧出如此一番動靜,蕭景姒早便醒了。
馬車裏很寬敞,墊了厚厚的絨毯,她窩在小榻上,枕着楚彧的腿,眨了眨眼,眸光清明,沒了睡意。
楚彧将她身上蓋的薄被拉了拉:“吵醒你了?”
蕭景姒搖頭:“方才便沒睡熟。”她若有所思着,喚了一聲,“楚彧。”
楚彧看她皺起的眉便知道她在思量什麽,便也不刻意瞞着:“阿娆也有所懷疑?”
“嗯。”她翻了翻身,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楚彧懷裏,道,“那白靈令,紫絨貂一族用得太容易了,而且不早不晚,來得太湊巧,還有那位天光妖女,爲何要對大楚暴亂之事不打自招,又爲何明知送死還來自投羅網?”
她的疑問,與楚彧全部不謀而合,這一出刺殺的戲碼,确實蹊跷。
他家阿娆太聰明了,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驚了她的神,少不得要她費心,楚彧寬慰道:“這件事我會去查清楚,阿娆你好好養胎,别擔心這些。”
她揉揉肚子:“嗯。”
九個月大了,桃花梨花快出來了,當務之急,是她腹中的兩隻。
因着蕭景姒大着肚子,行路很慢,馬車走了三日才到聽茸境,雪山下,溫度驟降,三月芳菲,聽茸境卻漫天大雪,甚是嚴寒。
千丈雪山,除了扇着翅膀四處蹁跹飛舞的雪鳥,并無人煙,甚是清靜。十裏梅園,花落雪海,漫天飛雪的白雪夾雜着梅花的豔紅,飄飄揚揚,美極。
那梅林深處,站了兩人,一身白衣,如玉溫良,便是聽茸妖尊鳳青,是個清俊風逸的翩翩少年。
這,便是北赢最老的妖,如此模樣到像個不問世事的少年郎。隻是這少年郎自始至終冷着臉,似是不大歡愉,想必楚彧是強人所難了,鳳青身邊的男子,倒是十分熟絡熱情。
鳳青隻道了句:“鳴谷,領路。”
這侍奉妖尊的小妖,名喚鳴谷。
蕭景姒微微點頭,上前見禮,又對鳳青福了福身:“打擾了。”畢竟是長輩,又前來叨擾,禮數還是要周全。
鳳青點點頭,不多言。
卻是楚彧扶着蕭景姒,說:“你不需同他行禮。”
“……”鳳青溫潤如玉的一副容顔,有些清冷了。
蕭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他才不吭聲了。
蕭景姒暫居的屋子,便坐落在梅園的東南一角,竹木搭建,玉石堆砌,屋前,挂了一串玉石風鈴,風雪來時,會搖曳輕響。
她十分喜歡這處,隻是,楚彧似乎不太滿意,頗多挑剔,對織霞織胥忌幾番吩咐。
“我家阿娆畏寒,這床榻要換掉。”
楚彧不滿屋裏的墨綠玉石床榻,覺得禦寒不好。
蕭景姒略微尴尬。
鳳青給了個冷眼。
“我家阿娆喜歡素色,這紅狐錦裘的顔色太豔。”
楚彧不滿榻上的狐狸皮毛的裘絨,要織胥換成白色。
蕭景姒歉意地看了看鳳青,他抱着手依在門口,視而不見。
“我家阿娆喜歡淡茶,而且懷了寶寶,這香覃葉泡的茶得換掉。”
那茶應該是剛煮的,屋裏有淡淡茶香。
蕭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衣袖,他拍拍她的手,繼續:“我家阿娆——”
鳳青擡了擡眼瞧過來:“不滿意?”溫潤一笑,春風拂面般道,“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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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更開始,北赢這一段劇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萬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細節,不要跳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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