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男人上前,遞出手裏的信箋:“靈鷹傳信來了。”
榮樹柔若無骨似的,懶洋洋地揮了揮袖子:“念吧。”
“是。”
這黑袍男人,名喚無常,是一隻兩百多歲的遁地鼠,跟着榮樹妖主許多年了。
無常道:“信上隻有三個字,”念道,“誅妖台。”
榮樹拂了拂枕在榻上的長發,笑了笑,本就妖豔的模樣,微微一笑,當真是勾人魂魄。
這信上才寥寥三個字,無常不甚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妖主您可懂她所言之意?”
榮樹翻了個身,将修長的腿曲起,手搭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真是個聰明的妖女,雖法術平平,但比成壁精明多了。”
無常也沒聽明白,隻是聽到成壁,便十分惱怒:“成壁那欺師滅祖的畜生,偷練禁術便罷了,還爲了一己私情背叛師門。”
榮樹妖主座下邪妖無數,倒還真數成壁這條綠焰蛇天賦最好,不過修了百來年,就鮮少有敵手了,隻是這蛇妖不聽話,爲了個男人,忘了還有個師傅,當年将她送入大陽宮,本是爲了伺機而動,她倒好,被楚彧勾去了魂。
榮樹似有若無地歎了一聲,一揮袖,隔空取來一旁的竹筒杯子,低眸淺笑:“蛇就是蛇,成不了龍。”
無常便問:“那妖主覺得貂如何?”
榮樹瞧了瞧自己修長的手指,從石榻上取來一面鏡子,懶懶地說:“我倒要看看,這女人的嫉妒心,能不能抵千軍萬馬。”
那隻紫絨貂,野心不小,膽子也不小,敢來夜明洞裏招惹是非,幾百年來,也就這麽一隻了,也好,看看這紫絨貂能不能勝了白靈貓。
“鹬蚌相争,妖主,可要做漁翁?”
榮樹坐起身來,尋着洞外照進來的光,找了個位置對着鏡子擺弄:“我在這洞中無聊了幾百年了,陪他們玩玩也好,這北赢的妖王,換來換去才有意思。”懶懶散漫的語調驟然冷冽了,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鳳青那老鳳凰不是想要避世隐居嗎,我偏不讓。”
無常不說話了,妖主大人對鳳青那隻鳳凰,是恨得牙癢癢,他猜想,妖主大人此番陪着那隻貂耍耍,沒準就是因爲鳳青,這妖王的位子,可能隻是順帶,不然,怎麽這才剛修煉出關,就坐不住了。
要問榮樹爲何這般痛恨鳳青啊?看他頭上,兩隻鹿角突然冒出來,他對着鏡子左照右照,還是一邊高一邊低,他摸着那隻長出來不過一指長的鹿角,很是不開心。
“我的鹿角怎麽長得這麽慢。”說翻臉就翻臉,用力将鏡子摔出去,榮樹怒紅了一雙眼,“醜死了!”
嗯,沒錯,夜明洞的榮樹妖主與聽茸境的鳳青妖尊,有奪角之仇,不共戴天。
聽茸境裏,這才也得了消息。
鳴谷踏着雪從外頭進來,一進竹屋,便聞到了一股清酒味,大白天的,妖尊大人又在飲酒,這嗜酒的毛病,真是越老越嚴重了。
鳴谷道:“妖尊,夜明洞裏有動靜了。”
鳳青挑了挑眉,又倒了一杯:“那隻鹿醒了?”
那隻鹿,說的可不就是夜明洞裏那隻麋鹿邪妖。鳴谷附和說:“都睡了兩百年了,也該醒了。”
兩百年前,妖族大亂,榮樹妖主重傷,失了一隻鹿角,安生了這麽些年,都已過了兩百年了,沉寂了這麽久,避世的避世,閉關的閉關,封印的封印,也該動一動,亂一亂。
鳳青多飲了幾杯,眸中幾分水汽,不知清醒不清醒,自言自語似的:“不知道他頭上的鹿角有沒有長出來?”
鳴谷無語了:“若長出來了,難不成您還要拔來泡酒?”
當年榮樹妖主可是說了,這一角之仇,不報誓不爲鹿,妖尊何必要碰那隻鹿的逆鱗,那可是個将自個兒美色當成命的家夥。
鳳青不提了,自顧喝他的酒,酒壺裏幹了,他還沒嘗夠,便問鳴谷:“我的酒埋哪裏了?”
自個兒藏的,都不記得,這老人家的記性啊。
鳴谷好笑:“您又忘了?”
鳳青揉揉隐隐作痛的頭,從木椅上起身:“帶我去挖兩壇鹿角泡的酒來喝。”
鹿角泡的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鳴谷甚是無語,絮絮叨叨道:“妖尊大人,五十年前您就喝光了,而且,五十年裏您都忘了多少回了,上次爲了挖這鹿角酒,把風月台都弄倒了,您不記得了?”
鳳青一臉茫然:“有嗎?”
鳴谷心好累:“有!”估計妖尊老人家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歲了,是不是九百多歲沒準就是個不解之謎。
這等健忘之事,妖尊老人家不喜歡提,踉踉跄跄地走出平素裏飲酒的小竹屋,對鳴谷揮揮手:“我去困覺,别跟着我。”
鳴谷不放心,跟出屋子去,不大一小會兒,妖尊老人家風姿綽約的身影就走老遠去了,雪地裏腳印都沒有。
鳴谷大喊:“妖尊大人。”
“妖尊大人。”
他跟上去,真是操碎了心。
鳳青喝了兩杯酒,搖搖晃晃,有點不悅:“不是讓你别跟着我嗎?”
鳴谷跺腳:“妖尊大人,方向錯了,是那邊。”
鳳青笑了笑,漫漫風雪裏,襯得模樣雅人深緻,風雅無邊,他一轉身,君子如玉,身姿清俊,可……方向又錯了!
鳴谷扶額倒地,一口鳥血險些吐出來!
巳時剛過了三刻,聽茸境裏的雪下得正大,妖都的大陽宮裏卻是春風拂面,最是三四月芳菲天,花開滿園。
菁雲匆匆入了青陽殿,拂了拂肩頭落花,急急道:“尊上,誅妖台出事了。”
批閱公文的楚彧擡起頭來,問:“何事?”
菁雲道:“一個時辰前,建邺、香茗兩位妖主失蹤了,鎖妖鏈又斷一根,恐怕要不了多時,誅妖台下的惡妖就會困不住了。”
北赢誅妖台,自古千萬年,困惡妖無數,有煉化成灰的,也有執念成魔的,若是鎖妖鏈斷,惡妖出,必定北赢亂。
楚彧眉頭深鎖:“偏偏在這時候,偏偏在我阿娆快要分娩之時。”
是啊,不早不晚,趕着時間動亂,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有不知死活的家夥想趁火打劫。
“鎖妖鏈是千年青銅銀所遭,堅不可摧了幾百年,卻連續斷了兩根,定是有人從中作梗,而且絕非是等閑之輩,尊上,我們要早做打算。”菁雲顧慮重重,又道,“那誅妖台下,困了一隻三眼花斑獅,極其兇殘難馴,當年榮樹妖主與他纏鬥幾個日夜,還被他打成了重傷,若不是榮樹妖主與聽茸妖尊來倒插一腳,這北赢隻怕是早讓那獅炎奪了去,除序不過是當了回漁翁撿了大便宜,不然哪有熾火貓族什麽事,這北赢,肯定是花斑獅的天下。”
說起那些陳年往事,菁雲一時得意忘形了,就有的沒的扯遠了,楚彧對北赢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興緻缺缺。
“北赢的曆史我不感興趣,給我查,到底是誰在從中作梗。”
菁雲領命:“是。”
誅妖台蠢蠢欲動了幾百年,七年前,楚彧一統北赢,下了結界鎮壓,這才安生了幾年,就有妖孽坐不住了。
七年前妖王尊上說得果然沒錯:誅妖台,始終是個隐患。
大陽宮内殿妖後所居處,尊上賜名杏榮殿,禦賜牌匾,金鑲玉刻,那是無上尊榮。
近午時時分,妖後殿前的紫湘少将軍領人前來參見。
“沒想到,我們會這樣再見。”
紫湘領來的人,正是鳳玉卿。
他打量了一番蕭景姒,看她面色不錯,失笑道:“我也沒想到。”
蕭景姒命紫湘上茶,親自給鳳玉卿沏了一杯:“我聽紫湘說,是你絕食,晚月妖主才讓你來了大陽宮。”
鳳玉卿臉登時就是一黑,臉上挂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笑吧笑吧,你可以盡情地取笑。”
蕭景姒毫不客氣地笑了,想他大楚晉王殿下,也曾是風流潇灑萬花叢中過,不想,竟被一隻母貓給圈養了起來。
她笑罷了,問他:“怎麽回事?你怎被晚月抓來了北赢。”她隻聽紫湘講了個大概,不知事情原委詳情。
“我去夏和赴任的途中,醉酒被那妖女劫來了。”
鳳玉卿三言兩語一筆帶過了,也沒個曲折蜿繞,似乎并不大想提及此事,想來是晉王殿下覺得有失顔面,畢竟,是被女妖擄來的。
蕭景姒笑笑,不留情面地在他傷口上撒鹽:“可我聽晚月妖主說,是你酒後輕薄了她,她爲了讓你負責,這才将你帶回北赢。”
晚月可能是不想放他走,一大早便來蕭景姒這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說自己也是情非得已,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癡情女子負心漢之類的,總而言之,是想表達她留人心切。
鳳玉卿匪夷所思,十分好笑:“我會輕薄一隻貓?”咣的一聲放下茶杯,冷聲道,“她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當時他醉酒,确實隐隐約約記得有隻貓跟着他,可他就是再神志不清,也不至于對一隻母貓怎樣,頂多便是抓了它幾把毛發,不想一覺醒來,就被那母貓鎖着帶去了北赢。
蕭景姒表示很無奈:“那怎麽辦?”
這也是鳳玉卿今日來見她的一個目的,他道:“景姒,我要回大楚,你可否助我離開北赢?”
那隻母貓在北赢身份極爲尊貴,又與楚彧是旁支親戚,妖法也算上乘,還喜歡用些偷雞摸狗旁門左道的小人手段,下藥用毒耍流氓,無一不精通,他要逃走實屬不易,也隻有蕭景姒能助他離開。
蕭景姒的答複是:“晚月妖主今早來我這放話了,說就算是我幫了你,你也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還說你逃到哪,她就上哪去抓你,妖族可以種那種追蹤的妖法,你走到哪她都能追去。”她無能爲力,一臉同情又無力的複雜神色,“晉王殿下,恐怕我也愛莫能助。”
鳳玉卿生無可戀:“本王一定是上輩子造孽了。”那隻母貓,就是他的報應。
一旁的紫湘聽了這麽久,忍不住也勸谏了幾句:“晉王殿下,我聽說晚月妖主以前也時常抓人族的男子來北赢,若是陪她玩盡興了,她膩了便會送回去,最長的也不過個把來月,她喜新厭舊得快,不如殿下你先假意應付,與她風月一番,等晚月妖主嘗了鮮沒了興趣,她自然就會放了你,殿下也便能自由了,若是你非要與她繼續作對,對她愛理不理,她反倒覺得新鮮刺激,不會膩味,也就不會厭棄放了你。”
蕭景姒也覺得此法甚好。
鳳玉卿不以爲然:“沒興趣陪那妖女玩。”
紫湘就不明白了,說了句公道話:“以前晉王府那麽多美人,殿下你的後院也從未着火過,逢場作戲不是殿下你的拿手好戲嗎?”
鳳玉卿:“……”
他臉色發青,無語凝噎,報應,真是報應,他以前爲了斂其鋒芒,終日與那些女子花前月下八面玲珑,今時今日,本末倒置因果報應。
紫湘強忍笑意,面無表情地提醒:“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鳳玉卿滿臉頹喪:“這估計是本王的報應來了。”
說報應,報應就到!
晚月闖進殿中,一把拽住鳳玉卿:“談完了沒有,談完了就跟我回去。”
她俨然一副防賊的架勢,也不知道在殿外聽了多久的牆根,便好似抓到了出牆的丈夫,怎的火冒三丈。
鳳玉卿拉下臉,甩開了晚月的手:“景姒,我告辭了。”
“嗯。”
告了退,鳳玉卿轉身就一個人往外走,刻意将身後的女子抛遠。
晚月邊追便喊:“小卿卿,等等我。”
诶,怎的又是一出郎無情來妾有意。
紫湘甚是感慨,不禁問道:“主子您真的沒有辦法幫晉王殿下一把?”楚彧是尊上,不應該治不住那晚月啊。
蕭景姒搖搖頭,淺淺莞爾。
紫湘便不明白:“那爲何不幫他一把?這晚月妖主可是夠磨人的。”晉王殿下雖說以前也在花叢周璇過,可到底不似晚月那般沒臉沒皮沒羞沒臊,哪裏是那女流氓的對手。
蕭景姒好笑道:“你沒發現晚月妖主走路有些怪嗎?”
紫湘想了想,莫不是夜裏翻雲覆雨,這才走路一颠一簸,紫湘一張老臉都挂不住了,這妖族的女子還當真是毫不忸怩,說滾就滾。
她光想着,臉便刷的就紅了:“主子是說他們有了夫妻之實?是以走路才,”說不下去,臊人!
蕭景姒愕然失笑:“你想哪去了。”
“……”好吧,與菁雲那隻花心紅兔子認識得久了,腦子都被潛移默化了,“那是怎麽回事?”
蕭景姒猜想:“晚月妖主應該是将尾巴上的毛拔下來了。”
紫湘甚是疑惑不解:“她拔自己的毛做什麽?”
“楚彧以前也送了他尾巴上的毛給我。”蕭景姒又道,“白靈貓族遇上心上人,便會如此,将尾巴上的毛贈予當定情信物。”
用毛當定情信物?白靈貓族還真是個神奇的種族啊。
“那以前那些人族男子,她可曾也送過毛?”
“不曾。”
紫湘笑了:“這晚月妖主這次是來真的了。”傳聞失真,不想這晚月還這般純情,抱着吃瓜群衆的心理,紫湘猜想,“或許他二人不是孽緣。”
蕭景姒端了端眉眼,頗爲鄭重其事地對紫湘道:“莫管他人了,你自己的事呢?”
紫湘一臉懵逼:“我有什麽事?”
蕭景姒表情嚴肅了,盯着紫湘閃躲的眼:“菁雲要退婚青檸妖女,你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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