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美的人兒笑了笑,擡擡手,兩指點在燕瓷肩上,手腕頓時一麻,手中的孩子便松手墜下。
快!好快!便是在設了結界的聽茸境中,也絲毫阻不了榮樹的速度,他不過一個傾身,兩個孩子便落在了他臂彎裏,突然,女孩兒的哭聲便停了。
“真乖,這麽乖,那我後吃你,”瞧了瞧左手襁褓中的那個,榮樹笑,“先吃你。”
“喵~”
聲如細絲,奶聲奶氣,一雙湛藍色的眸,睜着四處瞧。
榮樹笑了,是隻純種呢,一定大補。
“你這隻鹿,當真讨打。”
話音還未散去,鳳青便禦風移步到了榮樹觸手可及的近處,一擡手,便撚了把劍,擡手就朝着他額間削過去!
削他鹿角!
榮樹臉立馬黑了,一手抱着一個奶娃娃,單腳落地,猛地擦雪後退,鳳青的劍追着刺來,逼退了幾十米,他沒入梅林,腳踮樹幹,他借力跳起,剛躲過鳳青的劍,那熾火貓迎面就是一腳踢過來。
榮樹退也不退,直接将手裏的女娃娃往前一推,鏡湖猛地收住腳,轉了個方向踢在榮樹左肩上,手裏的孩子被他高高抛出。
“哇——”
女娃娃一聲歇斯底裏的哭聲扯出來,由襁褓包裹着,高高抛起後,猛地墜地。
鳳青縱身飛起,衣卷雪花,伸手接住了女嬰,旋着風緩緩落地,一瓣梅花落在了嬰兒的額頭上,鳳青俯身,輕輕吹去,哭聲突然便停了,那初生的女娃娃緊握的拳頭松開了,抓住了一片碎花,然後笑了,無齒小兒,笑得……不好看。
鳳青抱着她,掂了一掂:“八斤六兩,真重。”
片刻喘息,榮樹便飛身來搶。
“燕瓷,看好那個女子,别讓她出來。”
鳳青留了一句話,便與榮樹纏鬥在一處,鏡湖亦緊追不舍,十裏梅園,落花肆意,璀璨了一地雪。
因着鳳青與鏡湖要顧及到孩子,榮樹那隻邪鹿,時時用孩子來擋,便是二對一,鳳青與鏡湖也未能占到上風,一時纏鬥不開,風雪肆意,殘花落地,被冰淩覆蓋。
蕭景姒醒時,天邊已翻白,窗外淡淡的微光照進竹屋,榻旁的被子,涼涼一片,她猛地起身:“孩子!”
屋裏除了織霞與織胥,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坐在榻前。
蕭景姒驚慌失措地看着她:“我的孩子呢!”
燕瓷沒有回答,隻是讓織霞與織胥将靈芝水端來,還有一碗藥:“你的身子很虛,需要補充元氣。”
她似沒有聽進去,怔忡失神,機械地問:“我的孩子在哪?”
燕瓷猶豫,不知如何作答。
蕭景姒大吼:“在哪!”
她剛分娩,身子先前又大虧,若是尋常女子,怕是不會這麽快醒,實在折騰不起。
燕瓷接過藥碗,遞給她,隻說:“有鳳青在,你不用擔心你的孩子。”
蕭景姒用力一推,藥碗砸地,她掀開被子便下榻,起身得太猛了,狠狠搖晃了一下。
燕瓷大驚失色:“你還不可以下床。”
她惜字如金,一雙眼冷得如同屋外前面不融的積雪,沒了惶恐,便盡是決絕:“他們在哪?”
燕瓷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這樣剛硬。
沒有等到回答,蕭景姒轉身便往外跑,腳踩過碎裂一地的瓷片,瑩白的玉瓷上立馬便沾染了血滴。
燕瓷心道不好,快步追上去:“你不能出這間屋子,外面很危險。”整個聽茸境,隻有這間屋子裏結界可以将妖法隔絕在外,一旦她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攔不住蕭景姒,燕瓷大喊一聲:“快,攔下她。”
織霞與織胥二話不言便擋住了門口。
“妖後大人,您——”
蕭景姒連話都不說一句,擡手便劈向二人,這屋中有結界,她們姐妹二人使不出妖法,根本閃躲不及,猛地後退,便讓蕭景姒一擊即中,便隻用了一招,将二人放倒在地,卸了肩胛骨。
這般身手,這般身手……
燕瓷驚住了,隻見那女子一身白色的衣裳,穿得很單薄,白發披散,赤着腳踩在地上,身形清瘦,卻站得挺拔,汗濕了發,皮膚蒼白得同屋外落雪一般,她回頭,看着燕瓷,眼神堅定。
她說:“你告訴我,他們在哪?”頓了一下,蕭景姒說,“求你。”
燕瓷猶豫了許久,不忍看她的眼:“這間屋子是聽茸境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能出去。”
她現在那裏,光着腳,血滴順着竹屋的木闆暈開,她卻不皺一下眉,站定如松。
蕭景姒說:“我的孩子,還有我的家人都在外面。”她說得很難,卻字字用力,“有人在等我去救他。”
燕瓷怔怔看着,道:“十裏梅園,東南方向千米。”
她轉身,跑出了竹屋,沒有穿鞋,光着腳踩在雪地裏,白色蒼茫裏可見一朵紅色的花兒,落了梅花,顔色鮮紅。
織霞與織胥連忙跟上去,二人受了傷,被蕭景姒一招卸了肩胛骨,哪裏追得上。
燕瓷站在門口,看着那白色身影越走越遠,搖頭驚歎:“不過是個人類女子,哪裏來的毅力。”
她才剛分娩,一身力氣早就被抽空了,甚至虛弱的身子骨牽連得心脈都不堪負重,支撐她的,到底是什麽?
身後,女子喚了一聲。
“燕瓷。”
燕瓷轉身望去,女子從遠處雪裏走來,“霍狸,你怎麽出來了?”
女子由侍女攙着,緩緩走來:“我方才瞧見一股妖氣,似是鳳青。”
“嗯,是他。”
那喚霍狸的女子臉色發白,帶着病态,柔柔弱弱的:“他兩百年不曾動手了,是誰逼得他動了手?”
“是榮樹妖主。”
霍狸睫翼輕輕顫了顫,輕歎:“聽茸境怕是不會再安生了。”
她轉身,由侍女攙着沿原路走了。
燕瓷沉吟出神,這兩百年前與沙華齊名的妖女霍狸,果然隐居在聽茸境裏,那聽茸妖尊兩百年前挖的那顆心……
燕瓷搖了搖頭,輕歎。
十裏梅園,東南方向,未到千米之外,忽然樹影輕搖,花瓣落了厚厚一地,疾步奔跑的蕭景姒驟然停下,擡頭,見女子坐落在樹枝上,似乎久等了,肩上落了厚厚一層雪。
一身利索的紫衣,是紫湘的模樣。
不,她,不是紫湘,是北赢最擅附身妖法的紫絨貂族,三尾貂明缪。
蕭景姒擡頭看她,滿眼冰寒。
她腳踮枝頭,踩落了樹上的雪,掉下厚厚一團冰淩,她飛身落在樹下。
“這麽快又見了。”明缪輕笑,眸子似是而非地透着妖豔的異色,“我就知道,你會乖乖走出楚彧設下結界的那間屋子。”
所以她在這裏等,在去東南梅林的必經路上等她。
蕭景姒啊,一定會來,她的緻命傷太多了,所以,隻要等,等她來自投羅網。
“讓開!”唇色慘白,沒有一點一點血色,唯獨一雙黑漆漆的瞳孔灼灼發亮。
明缪站在蕭景姒面前,一步都不讓。
這坐收漁翁的機會,她怎會任其失之交臂。
蕭景姒驟然提了嗓音,大吼:“我叫你讓開!”
話落,她迅雷不及便逼近明缪,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緊,聚了周身的内力用力一推,将明缪狠狠逼退地撞向了樹幹,咔嚓一聲,梅樹便斷裂,一樹的花落在兩人身上。
好快的速度,這般身手,倒是半點不比妖族差。
蕭景姒驟然收緊了手,明缪卻是不掙紮,一動不動地看着蕭景姒,喉嚨被扼住,她一開口,嗓子沙啞而幹澀,卻不慌不亂。
明缪突然開口:“你便不想知道那個叫古昔的男子在哪?”
蕭景姒掐在明缪脖子上的手,頓了一頓。
隔得近了,明缪能看見蕭景姒眼底跳動的慌亂,她笑了,蕭景姒的弱點,她抓住了呢。
蕭景姒開口:“他在哪?”嗓音嘶啞,風吹着聲音有些顫栗。
明缪擡起眼皮,一雙紫色的眼睛深邃不見底,慢慢悠悠地說:“他被我割破了手動脈,綁在了聽茸境的雪颠之上,已經有一炷香時間了,不知道血有沒有流幹?”
蕭景姒身子猛地一震。
明缪趁勢便一掌打在她肩上,借沖擊力連連後退,避開了桎梏。
蕭景姒不知痛似的,隻是退了一步,一雙腳踩在雪裏,通紅通紅的,裙擺被融雪打濕,是厚重的透明色,天寒地凍裏,她穿得單薄,一頭白發卻讓汗濕盡了,她咬着唇,蒼白的雙唇有血紅色滲出來。
“紫湘,紫湘呢?”聲音顫抖地幾乎發不出聲音,蕭景姒緊握的雙手,攥成了拳頭。
明缪走近了一步,擡手拂着自己的臉:“不是站在你面前嗎?”稍稍停頓了一下,她說,“你不是看見了嗎?活生生的一具屍體。”
蕭景姒募地向後退,身子搖搖欲墜,一雙眼通紅,盯着那女子的臉,瞬間淚逼眼眶,她死死咬着牙,喉嚨深處的血腥味在刺激着神經,一遍一遍提醒她,她不能慌,不能怕,隻是……這是紫湘,是她啊,她怎麽會認不出來她,隻是,不敢認罷了。
她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中擠壓而出,沉甸甸的:“你,對她了做什麽?”
明缪攤攤手:“什麽都沒做。”
蕭景姒通紅的眼,卻一點眼淚都沒有,攥緊的手心裏,一滴一滴血從指縫裏滲出,落在雪地裏,迅速暈開一朵紅色的花兒,與她腳掌下那一灘紅色,一般妖豔的紅。
“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
明缪輕悠悠地問,又自問自答,像個勝利者一樣,洋洋得意,眼裏全是得逞後痛快的笑意:“她是自殺的,割了頸動脈,她以爲我會借着她的身子來害你,所以毫不手軟就割破了自己的喉嚨。”明缪拂了拂自己的脖子,光滑白皙,并沒有一絲傷痕,手指在頸間流連,她突然笑了,将發間的簪子取下來,“哦,就是用這跟銀簪割破了喉嚨。”
那根簪子,是蕭景姒送的,她曾告訴過紫湘,若是沒了退路,那發簪,便是最後的武器。
隻是,她送的發簪,成了紫湘緻命的利器……
蕭景姒笑了,笑着笑着,淚便滾下來了,她擡起手,用力擦去,咬破了唇,一聲不吭。
“不過那個女人很蠢,她不知道,我是北赢唯一一隻可以附身屍體的紫絨貂,可惜了,白白就這麽死了。”
明缪将手裏的簪子扔在了雪地裏,然後看着蕭景姒彎腰去撿,筆直的背,一點一點彎下,這個動作,與那死去的女子像極了,一聲不吭,一模一樣的堅韌與隐忍,那女子死前便是這樣,握着那根沾血的簪子,倒在地上,流幹了血,不喊一聲疼,一身傲骨,不折損絲毫,便是血,也咽回肚子裏。
死死沉寂了許久,蕭景姒木然擡起眸子,涼得令人發寒的一雙黑瞳。
她說:“你出來。”
明缪淡淡看她,耀武揚威地挑了挑眸。
蕭景姒握着那根銀簪,指着她:“出來!”她猛地撲上去,将明缪按在雪地裏,擡起手裏的銀簪子,抵在她脖子上,“滾出來,别髒了我家姑娘。”
明缪冷冷一笑,便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蕭景姒擡起手,按住明缪的手背,毫不猶豫地用力紮了下去。
頓時,紫光萦繞,一隻三尾紫絨貂滾出了紫湘的身體,雪地裏,多了一串血迹,那三尾紫絨貂趴在雪地裏,前爪被刺穿,銀器所傷,她連人身都幻不出來,一雙深紫的瞳孔憤憤盯着蕭景姒。
蕭景姒冷冷一笑,再輕輕将簪子拔出紫湘的手背,拂去血漬,她撕了裙擺,小心翼翼地爲紫湘包紮。
“看到了嗎?脖子上的傷口。”
蕭景姒的動作頓住,視線落在紫湘的脖子上,不見了白皙光滑,頸動脈緩緩裂開,一個很大的口子,深可見骨。她攥緊掌心的簪子,這麽深的傷口,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疼,很疼。
蕭景姒顫抖着手,手指覆在那道口子上,傷口的地方很硬,沒有一點熱度,觸手像一塊冰,刺骨的冷,她緩緩起身,看向蜷在地上的三尾貂,眼裏,火光冉冉,是毀天滅地的殺伐。
明缪拖着受傷的腿,下意識後退。
還是人聲,尖細又急促,明缪幾乎咆哮:“要怪你就怪楚彧,這都拜他所賜,從我拿着白靈令去找他的時候,就給他機會了,誅妖台亂,我又給他機會了,可是呢?他從來都不看我一眼,我在北赢等了他七年,他竟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他還暗中派了那麽多人要殺我,甚至眼都不眨一下就滅了我紫絨貂全族,你算什麽東西,你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人族女子,要殺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說到楚彧,她情緒便失控了,滿面猙獰,張嘴露出了兩顆尖尖的利齒:“你有什麽本事,你不配!你根本不配陪他坐擁北赢妖族,隻有我,隻有我才配得上他!當年,若不是我勸服父親,他怎會那般容易就榮登妖王的位置,是我一路助他,是我七年前第一眼就看中了他,是我帶着紫絨貂族成千上萬的獸群匍匐在他腳下擁立他爲王,我一直在等,等北赢大亂,等他向我抛出橄榄枝,等他看我一眼,我終于等來了誅妖台異動,你算什麽!你憑什麽讓他帶你回北赢,你憑什麽入住大陽宮,你不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話及此處,她瘋狂地大叫,像一隻發狂的野獸,面目可怖,張開血盆大口,沖着蕭景姒不停地叫嚣嘶吼。
蕭景姒突然笑了:“原來,是個瘋子。”眸子俯瞰,輕蔑地望着,“哦,還是頭瘋了的畜生。”
“你——”
話還未完,蕭景姒攥着手裏的銀簪子便紮向明缪。
紫影一晃,她乍然消失,幻影在十米外的樹枝上,一雙獸眼居高臨下地看着蕭景姒:“還有一刻鍾的時間,我埋在雪山巅上的火藥便會點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