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洗了澡,換了睡衣。走到客廳時,發現顧子初還坐在沙發上拿着iPad看東西。她走過去,有些好奇:“怎麽還不回房?”
他沒做聲,柔和燈光下,額間的美人骨精緻得出奇。
見他不說話,阿筝靠近詢問:“怎麽了?”
“沒事。”他答,然後随手一指桌面上的手機:“剛才,席北給你發短信了。”
她一怔。
走過去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滑開屏幕,是一條未讀簡訊:“晚上少出門,多吃蔬菜水果,過一段時間就能好。——北”
看完,阿筝讪讪收起手機,“那個——”
“夜盲?”他打斷她,然後将意味深長的眸光投過來,“他知道,我卻不知道?”光是想到這個,真是讓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就今晚,突然下車就看不見。”阿筝解釋着,垂眸不敢和他對視。
顧子初沉默,一時氣氛凝結爲冰點,有些窒息。他的眉眼透着涼,神情卻又如以往平靜,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
“子初?”她喚他。
男人将ipad随手扔到沙發上,豁然起身——
阿筝隻覺得眼前有陰影迅速覆蓋過來,旋即周遭都被淡淡的薄荷香包裹住。下一秒,整個人都被懷抱裹住,他的手強有力地将她束縛住,甚至纏得她有些難以呼吸。
頭頂上落下他低沉蠱惑的嗓音:“他是不是又碰你了?”
阿筝心髒跳動的速度翻倍,砰砰砰地叫嚣着此刻的緊張。她覺得喉間有些哽,艱難地回答:“一點點。”
音将落,整個人便被愈加過分地擁住。
在阿筝的鼻息間,都盡數是他的味道,帶着些缱绻纏綿,又挾裹着點霸道強勢。誰能想象,一向溫涼的人,竟有這般的模樣。
“子初,我——”
“别說話。”他的嗓音更沉,呼吸起伏在她的耳邊,“我光是想想都不行,他觸碰你的畫面,足夠讓我抓狂。”他很清楚,席北對她的心,不比他少半分半點。這讓他覺得十分危機四伏。
聞言,阿筝是覺得又無奈又心疼。
她輕歎口氣,伸手撫上他的背,也擁着他,還拍了拍:“放心子初,我待在你的身邊,哪裏都不去,真的。”
後來呢,阿筝,你是騙子麽?——我舍下一切愛你,同整個世界背離,然而你卻讓我找不到是……憑什麽,你到底憑什麽這樣對我?
“真的?”他有些不确定問一遍。
“嗯。”她耐性回答,“真的真的。”
自古情關難過,再優秀卓絕的男人也不外乎如此,栽在一個情字上面,也隻得憑空折腰。好比顧子初,人生在世二十七載,什麽時候如此忐忑不安對自己沒信心過。說來說去,也唯有阿筝一人能做到罷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阿筝每天中午都喝鲫魚湯,外加維生素A片。以至于,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想沾魚。好在,夜盲也算是好了。
——*——
時間在連城上空緩緩流過,在飛鳥撲騰的雙翅間刻下歲月的痕迹,也在錯綜複雜的鋼筋水泥間生根發芽。
臨近開學的日子,總會熱鬧得有些過分。
位于連城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廳,以歐式風格爲住,營造出了淡雅、高貴、精緻的特色。在晚間時,店内柔和淡黃的風光,會讓人覺得浪漫缱绻。
韓依依在這裏彈鋼琴,薪資還算過得去。
馬上開學,她就不能全日,隻能在周末兼職。她争取在最後這幾日好好表現,能夠多拿幾筆小費。當然,也會有下流的客人,将稿費塞進她領口,沖她意味深長一笑。
一開始也會覺得惡心,後來索性無視那些笑容,默默收下還算不錯的小費。
舒緩的琴音如蜿蜒小溪,流淌在整個店内,伴随着菜品的陣陣香味,隻讓人覺得心情放松神思清明。
倏爾,一疊百元大鈔落在琴鍵上。洋洋灑灑。
韓依依的指尖一頓,有一張鈔票正好蓋在她的手背上,與肌膚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呵。
她擡眸,望向站在鋼琴邊的人。——肖蘭。
上一次見肖蘭的時候,還是在三年前。當時肖蘭大着個肚子敲開了家裏的門,說是懷了父親的孩子,又哭又鬧地要個說法兒。自此,便不得安甯。
十八歲的韓依依,也歇斯底裏地反抗過,想要将這個可惡的陌生女人趕走。在她伸手推搡之間,卻被父親一個巴掌打倒在地,罵她胡鬧。
于是,毫不意外地和所有惡俗橋段一樣。父親淨身出戶,去做了别人家的上門女婿,從此成爲衆人口中攀上枝頭的鳳凰男。還記得,當時她盯着他離去的背影,說:“最好從此不相幹,也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一年,父親離開了,顧涼城出國了。
她的世界,一度陷入灰暗。可那又怎麽樣,花開一春,葉落一秋,而她韓依依也總會在某個寒冷的冬夜,如刺草般,瘋狂地拔地而起。
畢竟,人總要學會,揪着自己的頭發,将自己從沼澤裏面拔起來。以免,讓自己愈陷愈深。
還有啊,以前覺得讨厭的人,眼前看來,是愈發覺得不順眼啊。
韓依依手指輕微一顫,不動聲色地将那張鈔票拂到一邊。下一秒,輕緩的琴音再次流淌——
“韓依依,不要小費麽?”肖蘭端着杯咖啡,溫雅地笑着,頗有大家子的風範。“你是嫌少麽?”她又道。
韓依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納。她盡量讓自己心态平和,真不知道肖蘭在自己這裏找什麽存在感,她想要的,不是已經得到了麽。
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種。
又是一疊鈔票被扔到黑白的琴鍵上,與此同時,肖蘭手上的咖啡也倒翻在她的身上——
咖啡杯砸落在琴鍵上,引出一陣亂響。褐色液體飛濺開來,在空中炸開,然後落在她米白的上衣上,以及黑白色的琴鍵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看見坐在鋼琴前的女子臉色微白,而旁邊衣着不菲的婦人故作訝異地用手捂嘴:“真是不好意思,我隻是想給你點小費,卻不料失了手,不要緊吧?”
原來是這樣,大家又自顧自地收回目光,開始用餐。就是這樣,沒人會關心你心底有着怎樣的風起雲湧,也不會在意你究竟忍着怎樣的委屈。
“不要緊。”韓依依緩緩開口,眼底卻有着微芒。她直直盯着肖蘭保養得宜的臉,鎖住她的瞳:“那請問這位太太,你可以離開了麽,不要妨礙我彈琴。”
肖蘭臉上挂着得意的笑,望着她,不說話也不離開。
“肖蘭。”有人走近,輕輕拽了拽肖蘭的胳膊,低聲問:“你這是做什麽,我們趕快進去,客人還等着。”
來人刺痛了韓依依的眼,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抛棄妻女不顧一切離開的韓友青。眼下看來,他的日子過得應是不錯,歲月都沒法兒在他臉上留太多痕迹。方臉,濃眉,眼角細紋,和下巴的青色胡渣,都和當初離開時一模一樣。
嗯,西裝革履的韓友青。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穿着商場廉價打折外套的男人了,時間吞沒一切,他也一并爛在回憶裏。
“慌什麽。”肖蘭将自己的手抽出來,依然望着韓依依微笑:“聽說你的母親快死了?那可真是不幸,我給你錢,你應該會很感激吧?”
說她可以,說她母親,不行!
韓依依蹭地站起來,卻又聽肖蘭啧啧笑道:“喲,坐不住了?你這是不讓人說實話麽,在這兒彈琴不就是爲了錢麽,給你還不要?”
“肖蘭,你放心。”她不去看韓友青那張臉,也在自己臉上畫出笑容來:“我母親身體好着呢,置于能活多久……不敢多說,隻是絕對能活到把你給送走!”
話語一樣刺人,這讓肖蘭很窩火。
“别招惹我。”韓依依上前一步,緊盯着肖蘭的雙眼:“我再也不是三年前那個羸弱的女孩了,兔子急了一樣咬人,别仗着自己有錢就亂來。記住了。”
韓友青也有些不忍看下去,隻好又伸手去拉:“我們快走吧。”
怒火中燒的肖蘭哪裏聽得進去,轉眸怒目:“你勸什麽你勸,看不見她出言羞辱我,還咒我早死!”她說完又是一笑:“怎麽,你該不會是心疼你這個閨女了吧?”
韓友青一時語塞,哽半天,硬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啧。”韓依依輕歎一句,反唇相譏:“真想不當,變得如此窩囊啊——也是,畢竟是上門女婿,受點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
韓友青臉色突變,像是被人刺中軟肋,眼底千變萬化,卻依然選擇保持沉默。畢竟現在,他是兩面爲難,進退維谷。
起了糾紛,經理迅速收到通知趕了過來,厲聲質問:“韓依依,怎麽回事,怎麽得罪客人?!”
韓依依眸底清朗,臉色依舊寫着不改的倔強。
……
在二伯顧成華的勸說下,顧子初才同意過來談生意,隻是一筆小單子。他知道是父親唆使得,爲了免于聽唠叨,也隻得應下。
還未等到合作方,就接到了阿筝的電話——去家教的路上,被一隻流浪狗咬了腳。
匆匆拿了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也不聽二伯的勸留,拉開包廂的門便走了出去。
剛踏入西餐廳的外間,便有紛亂入耳,望過去——看見阿筝好友韓依依有些狼狽地站在鋼琴面前,身前是褐色的咖啡漬,以及面對着一個劍拔弩張的婦人。外加,還有一個咄咄逼人讓她道歉的經理。
腳尖一轉,朝人群走去。
經理很是不耐煩,氣得跺腳:“你倒是快些道歉,惹客人不開心!”
韓依依掩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隻是說重複着一句話:“不道歉,我沒錯。”
在紛紛目光中,顧子初出現,他神情蕭冷地望着經理:“有什麽話是不能好好說的麽,非要朝一個姑娘大吼大叫?”
經理也是個四通八達的人,一眼便瞧出來人不簡單,舉止氣度皆非常人可比拟。他忙賠笑:“先生,您是韓依依的朋友?”
“算是。”他道。阿筝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顧子初眼風一轉,涼涼掃到肖蘭的臉上,頓時有些好笑。于是,在涼薄的唇角挽出弧度,也在眼底覆蓋上一層意味深長的笑意。
肖蘭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子卓絕不爾,淡淡的一個轉眸都足以令人沉淪。隻是此刻的他分明在笑,卻格外叫人覺得心慌……那笑意堪堪隻浮在表層,寒意陡生。
“你在笑什麽?”
“我啊——”顧子初刻意頓了頓,再道:“我隻是在笑,堂堂一個肖副總,竟然爲難一個在西餐廳兼職的年輕小姑娘。這樣的話傳出去,肖副總的臉上,約莫是該有些不好看的吧。”
明顯看出,肖蘭嘴角一僵:“你認識我?”
“也不難知道。”顧子初依舊笑得溫爾,眸底卻愈發顯露寒冰:“今天不是要談合作的時間麽?”他低頭看腕表,又擡頭說:“你看,約定好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十分。時間觀念如此差勁,想必也沒有合作的必要。”
聞言,肖蘭和韓友青俱是一怔。
韓友青忙上前,道:“不知這位先生是顧氏的……”他不敢問下去,隻是盯着顧子初不放。
“也不在顧氏謀職。”他道得雲淡風輕,說:“隻是不巧,還是有能力決定一單小合作的。”
委實令人捉摸不透。
顧子初眸光落在黑白琴鍵上的鈔票上,忍不住低笑:“這麽點兒錢,侮辱誰呢?”
強大的氣場硬是讓人生生覺得腳底發寒,在衆人看來,外表那樣溫涼的男子,怎麽能有一股從骨子裏面透出來的張狂。
顧成華在包間等得有些不耐,出來透透氣,也看見這一幕。幹脆也走了過來:“子初,怎麽回事?”
“沒事。”顧子初伸手,一張一張拾起琴鍵上的鈔票,遞到肖蘭的面前:“收好你的錢。記住,用錢來侮辱一個人,還真算不得什麽本事。”
肖蘭在原地發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倒是韓友青識時務,伸手接了那錢。隻是在觸到顧子初微涼指尖時,覺得腳底有些發涼。
“二伯。”顧子初又低頭看了下腕表,對顧成華說道:“這樣的合作方,顧氏要不起,我趕時間,先走了。”
顧成華應一聲,之後便見男人匆匆離去。
在場皆驚。
韓依依拿起旁邊餐桌上的餐巾,擦拭自己面前的咖啡。半晌後,發現肖蘭和韓友青還在原地,她皺眉:“怎麽,還不想走,還是說準備再賞我小費?”
韓友青理了理思路,剛才的男人喚顧成華一句二伯……那豈不是就是顧嶽的兒子,未來顧氏接班人。
想到此處,禁不住擡手摁住眉心:“肖蘭,這次真得罪錯人了。”
肖蘭也沒有想到,一個平凡家庭甚至爲愁手術費而四處奔波的姑娘,竟然能和顧氏接班人有交集?
韓依依有些想笑,厲害吧,怕了吧。誰讓我和阿筝的關系鐵呢。
“對了,韓友青。”韓依依扔掉手中的餐巾,璀然一笑:“這些年,你沒給過撫養費,對吧?”
“你叫我什麽?”韓友青氣得有些郁結。
“韓友青啊——”她喊得十分自然,不帶一絲拖泥帶水的幹脆:“有什麽問題嗎?我隻是想告訴你,不要讓肖蘭這個女人招惹我。你受她的氣,是活該,畢竟你還是肖氏的傀儡總裁不是麽。但是我和她沒什麽關系,也沒有義務受她的氣。不然小心我随時起訴你!”
“韓依依!”肖蘭生氣的嘴臉真難看,精緻的妝容也蓋不住那股惡氣,她說:“你不要以爲有人給你撐腰,就覺得自己可厲害了。要知道,你隻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心髒微微刺痛,像是同時有一千根針,從四面八方投過來……刺到心髒表面,然後從每個細枝末節沒入進去,足夠讓人疼得無以複加。
惡毒的人永遠知道什麽話最傷人。
縱使心底有着怎樣的驚濤駭浪,韓依依臉上仍舊端得四平八穩,看起來無比的風平浪靜。她對着肖蘭露出微笑:“知道顧涼城麽,你可以在任意一個搜索引擎上查找他的名字。”
“然後呢?”肖蘭問,她自然知道顧涼城美國赫赫有名的華人律師。
“韓友青他也知道呢。”韓依依重新坐下,目光落在琴鍵上:“應該不想吃官司吧?這些年的撫養費倒是小事情,吃了官司,對你們公司的影響可不大好。”
完敗。
韓友青拉着臉色鐵青的肖蘭走了,走之前,韓依依再次說:“做好你的傀儡總裁,不要再出現,惡心。”
隻見韓友青的腳步一頓,然後迅速消失在視線中,一如當年。
明明是勝利啊,可是爲什麽渾身上下像是被人抽走所有力氣一般,隻覺得無力。她将雙手重新放在琴鍵上,旋律再次響起,隻是沒人會注意,那雙彈琴的手……在微微顫抖。
涼城,如果你在,會不會見不得我受委屈?
——*——
這日,原是晴空萬裏,天光明朗的。
走在路上,覺得樹葉會吐芬芳,也覺得路邊水管在開花。如果,阿筝是說如果,不在路邊突然竄出一條流浪狗咬她一口的話,那麽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隻是,哪兒有那麽多如果。
被狗咬這件事,是命。
她蹲在路邊歎氣,是認命。
流浪狗來去匆匆,狂得相風,咬了她之後,甚至不給她一個看清它的機會……就那麽竄進草叢裏,再無蹤影。
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腳踝的猩紅,阿筝默默掏出手機撥了電話:“子初,我……被狗咬了。”
……真是造孽。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嗓音:“待着别動,馬上就來。”
阿筝在路邊蹲着,又打了通電話,說自己去不了家教了。原因還是在路上被狗咬了……
流年不利,阿筝歎一句,然後望着塵土飛揚的馬路發呆。
在遇見事情的時候,第一個會想到的人,就是他。或許,這就是滿滿的依賴感和信任感吧。
馬路對面一家文印店,從阿筝的視角,可以看見店長抱着厚厚一摞紙。放到切紙機旁,然後放上去,壓下去,碎兩半,疊好。再放上去,壓下去,碎兩半,疊好。然後重複。
在看店長重複第二十六遍切紙動作時,顧子初出現了。
他将車穩穩當當地停在路邊,視線始終鎖着蹲在路邊的人。他有些想笑,不知道找個地方坐會兒嗎,非要蹲在路邊,像什麽樣子。
下車,關門。
顧子初長腿邁得很開,又分外沉穩,隻是急于走向她。
他停在她的面前,背光而立,說:“還要蹲到什麽時候?”
聽見熟悉的嗓音,阿筝眯眯眼,擡起頭來看他——可以看見男子分明的下颌,以及眼底深沉的黑。
他擋住了陽光,以至于看不見其他,隻看得見他。
阿筝還是蹲着沒動,覺得有些委屈,呐呐道:“子初,我也沒招惹那狗……莫名其妙,就咬我一口。”
聞言,男人失笑不已,雙眸中卻隐含寵溺。他屈着單膝,蹲在她的身邊,歪着頭伸手查看她腳踝的傷勢,“我看看,别動。”
右腳腳踝處被咬破了皮,有殷紅的血液滲出來,隻是過了些時間,已經結痂成了暗紅色。
他湊近了些,看得很仔細。
順着阿筝的視線看過去,角度甚好——他根根分明纖長的睫毛,以微妙的弧度輕顫着;睫毛下蓋着一雙滿帶風華的雙眸,隻消一眼,便足以萬年。恩,你若在我跟前,整個世界都隻是陪襯。
“好看麽?”
“好看啊。”
不假思索的回答,令阿筝有些局促:“你還逗我。”她别開目光,不再看他,卻又聽他含笑說:“分明是你太專注。”
顧子初起身,再次擋住烈陽。
他說:“起來吧,”說話的同時也伸出一隻手給她,“我帶你去打針。”
“打針?”
“狂犬疫苗。”
聞言,阿筝本能覺得排斥,她最是讨厭打針。于是,她企圖說服他:“俗話說得好,能打針就不吊水,能吃藥就不打針。所以,我能吃藥麽?”
“你覺得可能麽,嗯?”
很明顯,阿筝在顧子初的眼中讀到了答案,沒商量。
其實,自己一開始也不怕打針。隻是有一次韓依依高燒住院,必須打針退燒不可。誰知道,一路被顧涼城背着去醫院要死不活的依依,一聽說要打針,硬是跑得連涼城都沒追上她。
在打針的時候,韓依依的哭喊聲,整棟樓都能聽見。最後,針是打了,顧涼城的手臂上倒也多了個牙印兒。
自那之後,也給阿筝留了陰影。一說打針,就覺得極其排斥反感。
阿筝垂死掙紮:“子初,其實吃藥——”
“停。”他打斷她,然後雙手撐在膝蓋上,俯着身子湊近看她:“你将來也是要當醫生的人,你見過被狗咬後隻吃藥不打針的嗎?沒有吧。”
“沒有……”
“再說了。”他凝視她,眉眼專注:“狂犬病的潛伏期可高達二十年之久,阿筝,你也不想在二十年後突然出現幻覺發高燒然後癫狂不已。”
果然是做老師的人,道理講起來一套一套的,讓人不服不行。阿筝深思熟慮,這個針,看來是非打不可了。
“那打針的時候,你得陪我。”阿筝也不知,自己在對他說話的時候,竟挾裹着幾絲撒嬌的味道。
“好好好,依你。”顧子初很享受這個時刻,他喜歡她的每一個樣子。“一定寸步不移地陪你。那你先起來。”
阿筝試着起來,卻發現蹲太久,雙腿已經麻了。加上腳踝上傳來陣陣鈍痛,完全起不來。
作死,對啊,一開始爲什麽要在這兒蹲着。
望着面前伸過來的手,指骨分明,修長幹淨。阿筝握了上去,且眼巴巴地擡頭看他:“子初,我腳……麻了。”
聞言,他先是一怔,旋即失笑不已。不多言,隻是俯身一把将她打橫抱起。
阿筝覺得一下失去重心,爲保持平衡,雙手勾住他的脖頸。——雙腳在一瞬間得到釋放,麻痹感迅速擴張到每一個細枝末節,讓她有些受不住:“真麻。”
“下次,不許蹲着等我了。”
“好。”
……
去醫院的路上,阿筝才想起他今天應該是要上班的。自從他去了南雅,手術日程可都是滿滿當當的,已經排到三個月以後了。
“今天不是要上班嗎?”
“調休了。”顧子初一隻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随意搭在上面嗎,腕骨分明。“我爸非要我跟着二伯去談生意,不想多說,就去了。”
“這樣啊,等等……”阿筝若有所思,望了望窗外:“這不是去南雅的方向,不去南雅嗎?”
“南雅的醫生護士都認識我。”他說着,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調點。”
她知道,他一向是不喜歡輿論纏身的人。能避開的風浪,能避開是最好,不能避開,他也不願波及到她半分半點。
就近去了某大學的附屬醫院,這個點兒的人,還真是不少。看那挂号處的人,排的隊伍已經銜接成了長龍。
顧子初抱她下車,進了醫院之後,将她放在旁邊的等候椅上。摸了摸她的頭:“等我,去挂号。”
阿筝抿唇一笑,點頭。
在顧子初之前,還排着十五人之多。沒辦法,誰讓現在是個看病難的時代呢。百姓吃不起藥,看不起病,民生怏怏,早已經是社會的一大病态。
在等待期間,阿筝的目光一直追尋着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眼底有着淡淡的依戀。在所有的目光中,隻有在看向他時,才會有特殊的情愫,無人可比。
時不時偶有年輕女孩,狀似不經意地繞到他的前方,想目睹這卓絕身姿的真容。于是,一瞥驚鴻。
驚的是一顆又一顆少女心。
更甚者,意猶未盡地拿出手機來偷拍。而當事人顧子初,總是不自知自己有着怎樣的吸引力,完全當做視而不見。
排隊,交錢挂号。
顧子初拿票過來,朝她清和一笑:“打針去。”
縱使他的笑容千般芳華,一說到打針,阿筝還是覺得瘆人……她被他抱着,一步一步走進防疫科。
打針的時候,護士讓阿筝伸手臂。
阿筝吸吸鼻子,别開自己的頭,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那針管。索性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顧子初,他有些失笑:“你這樣子,以後莫說是要做醫生的人。”
科室内的兩個小護士,視線幾乎快要黏在顧子初的臉上,隻是一個勁兒好脾氣說:“哎呀,女孩子嘛,怕打針也很正常……不過還真是好福氣呢。”
怕打針,是好福氣麽?阿筝一怔。
在磨磨蹭蹭十五分鍾之後,針硬是沒戳下去。每當針頭快要沒入皮肉時,阿筝就忍不住抖啊抖的,連帶着護士拿針的手,也跟着抖啊抖的。
兩人一起抖,針是沒法兒打了。
無奈之下,顧子初貼近,伸出雙手捧着她的腦袋,一股腦直接摁在自己的腹間:“不許看。”然後他示意有些目瞪口呆的護士,說:“你打,别停。”
“子初,我——”
“乖,阿筝。”
他輕輕擁着她,聲音透着缱绻蠱惑般,有着一股奇異的讓人覺得心安的力量。
自古以來,美男計都甚是好用……打完針的阿筝走出科室時,隐約覺得兩個護士的目光已經變得森綠。
呃,子初,恭喜你又吸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