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烤了一天的小院在夜間依舊悶熱,隻有夜風從窗口吹進來時才能有一些涼爽。
門,是不能敞着的。
蚊子能沖進來把人擡走。
景韫言回房的時候端了一碗湯,看見舒映桐蹲在地上擺弄木盆裏的冰塊已經能做到見怪不怪。
他們來時沒帶冰鑒,那麽大的物件,帶着不方便。
最主要是村裏沒有冰窖。
白天不怎麽待在卧房,到了晚上睡覺,舒映桐不想委屈自己。
硝石也是一味藥材,藥材房裏不缺硝石。
大罐套小罐制幾盆冰擺在房裏,溫度就降下來了,而且硝石可以重複利用。
缺點就是需要準備比常溫水更低溫的水,比如一裝進罐子,罐身就會冒汗的涼井水。
還需要大量硝石。
而硝石并不是很容易獲得的材料,這就是民間用冰普遍依賴冰窖的原因。
“知道你吃不下東西,阿歲下午捉了一對斑鸠回來,炖了補湯,你先喝着。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景韫言放下湯,蹲在舒映桐旁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伸手把她落在臉頰邊的碎發攏到耳後。
從中午到現在,他嘴角的笑意就沒落下來過。
任誰在他旁邊都能切實感受到這種發自内心的歡喜。
舒映桐抱着膝蓋恹恹地盯着溶化了棱角的大冰塊,小聲地說:“我想吃酥山。”
确切來說,想吃冰淇淋
酥山的酥,是北方遊牧民族傳到中原來的一種乳制品。
遊牧民族不愛整什麽精細活,把乳酪加熱到近乎溶化的狀态,找個碗,把乳酪滴淋成山巒的造型已經是他們能做到最花心思的事了。
整好造型之後放進冰窖中冷凍,簡單粗暴的酥山就做好了。
到了中原,文人們吃了這種新奇吃食之後開始爲其寫詩爲其瘋狂。
“素手淋瀝而象起,玄冬涸沍而體成。”
“似膩還成爽,才凝又欲飄。玉來盤底碎,雪到口邊銷。”
文人墨客倍加推崇,商販們嗅到了商機,開始往花裏胡哨可勁整。
精緻,往往需要妝飾品加持。
單調的乳白色已經滿足不了審美。
鮮豔奪目的貴妃紅、甯靜悠遠的眉黛青、熱情陽光的活力橙。
什麽顔色都能澆出來。
就差五彩斑斓的黑…
經濟繁榮的街市上,一到夏天,賣酥山的小販給家底頗豐的平民百姓帶來了季節特有的驚豔時光。
至于窮的,該喝涼水還是喝涼水。
還有舒映桐這種不被允許吃冰的可憐蟲。
“你有身孕怎能吃寒涼之物?不行不行。”景韫言可憐兮兮抱着她的手臂,“我知道你有通天本事變出乳酥,那你也要爲肚子裏的小桐桐想想嘛~”
“我就知道.”舒映桐挫敗地呼出一口氣。
果然,偷偷摸摸啃雪糕的事是不能說出去的.
莎莎不愧是她最貼心的盟友.
她是這樣說的:不以劑量談效果的都是耍流氓!吃吧,我鼎出品,絕對不含亂七八糟的添加劑!稍微控制一下數量,因爲冰的吃多了可能會竄稀
景韫言讨好地親了親她的手指,“我去給你煮湯面?”
見她眉頭一蹙,趕緊改口,“不想吃熱的是吧,肉醬拌面也可以,過涼水的拌面吃着涼爽些。”
“不吃。”舒映桐言簡意赅。
“那”
“我要吃燒烤。”
舒映桐也說不上自己爲什麽突然很想吃燒烤。
大概是想起朱萸,繼而想到她的鋪子,又想起之前原本準備開的夜市。
主打特色就是西瓜燒烤炒田螺。
一想就開始饞燒烤
連她自己都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爲什麽從一個對食物沒什麽追求的人,變成一個饞某樣食物饞得吃不到就心情不好的新物種。
她知道是激素水平不穩定導緻的。
但是,她控制不了。
對于突然變得任性又有點可愛的舒映桐,景韫言哭笑不得,隻好溫柔地哄着。
“剛剛懷了身子較平常陰血偏虛,陰虛則會滋生内熱,烤制的食物則容易陽熱亢盛。不許胡鬧.”
“可是.他們想吃”
舒映桐很自然地把鍋甩給了肚子裏大概隻有黃豆大小的背鍋二人組。
景韫言試探性地指指她的肚子,高挑眉梢,“他們?”
不是他醫術不精,胎兒未成形,着實隻能把出喜脈。
巨大的喜悅海嘯般向他襲來。
他一把捧住她的臉,用力親了一口,“爲什麽你總是能給我驚喜!”
“所以。”舒映桐揚唇一笑,“我要吃燒烤,我不聽那套上火的說辭。”
“不”景韫言迎着她垮下的嘴角,威脅的眼刀子,隻能乖乖地點頭,“行吧.但.垣縣定制的烤具.”
他看過朱萸給他顯擺的燒烤爐和全套工具圖紙。
這對于他們去年冬天在山上串一根棍子烤竹鼠來說,直接提升了一個檔次。
他不死心地準備做最後掙紮,在看見舒映桐雲淡風輕一揮手,地上出現一個小巧精緻的烤爐和瓶瓶罐罐之後閉上了嘴。
太天真了
他忘了人間已經盛不她這件事.
“那我去切肉。”
“不,我有現成的。”
又是一揮手,地上憑空出現一個大木盤。
一串一串的肉串整整齊齊地碼在一邊,都是腌制好的。
旁邊還有各種素菜和青菜。
其中還有一些反季節的.
甚至還有海鮮
景韫言扶額失笑,“敢情你都準備好了,就等我點頭了對嗎?”
“誠然,我是真心邀請你和我去小河邊燒烤。”舒映桐巧笑倩兮擡手一掃,不該出現在房裏的東西瞬間消失。
這麽多不合時宜的食材,總不能在院子裏烤吧。
莎莎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做成即食的成品,但是少了那種人間煙火氣,總覺得少了點味道。
景韫言歎了一口氣,“好吧,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今天看她吐得那樣厲害,全然沒有胃口。
拒了酥山,總不好再拒其他要求。
不然空着肚子,受苦的還是她。
兩人相攜而出,路過村民家,燭火光中有機杼聲和各種幹活的聲音穿出來。
村民們經曆了旱災和天花,家中早就沒有豆油點燈。
舒映桐把白蠟蟲制臘的方子在村裏推廣了下去。
既然是大自然的饋贈,村民們狠狠地在山上掃了一遍。
現在搶到手的蠟茶都是不要錢的,那些山頭等到時候被官府拿來挂牌租賃,那就是别人的私産了。
家家戶戶學會了制蠟燭。
反正現在也出不去,不如先用這些蠟燭照明,幾家共用一支蠟燭,輪流着來。
多織一些麻、多做一些木器、竹器。
等朝廷把路卡撤了,他們也能有東西可以拿去集市換錢。
“哎呀,景公子和景夫人這是要上哪去呀?”
問話的人笑呵呵的探出頭來,揚手往脖子上拍了一巴掌。
夜間在堂屋幹活,敞着門有過堂風,涼爽得很。
就是蚊子多。
“都在忙着呢?”景韫言牽着舒映桐笑眯眯地回話:“我們.賞月,賞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