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
天還未大亮,大門又被砸響了,是那種急吼吼的砸法。
“開門,趕緊開門!”
蒼老的喊聲帶着沖天怒氣,喊完又開始砸門。
舒映桐半翕眼眸煩躁地在景韫言懷裏拱了拱,咕哝了一聲,“好煩…”
昨晚本來就消耗了體力,接着聽那家人哭了好一陣,等他們哭完才開始接種疫苗。
壓根沒睡夠,外面天沒亮又有人來吵…
景韫言抿嘴低低笑了一下,她這聲抱怨帶着撒嬌的意味真是可愛。
“你繼續睡,我去看看。”他揉揉她的頭發溫柔地哄着。
“唔煩死了.”舒映桐不耐煩地睜開眼,“我又不是失聰,外面那興師問罪的口氣,要麽沖我們來的,要麽沖大力來的。村裏大嬸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過。”
她坐起身垂着腦袋捏捏眉心,“我記得民夫私逃,村長裏正都要受牽連的吧。”
私逃大罪,一方管理是要跟着挨批的。
“嗯,是這樣。”他伸手幫她揉太陽穴,“不睡就不睡了吧,等處理完這個村子,上了馬車再補眠。”
“啧,這事也怨不得他。官吏處理方式簡直是暴徒行徑,澆火油處理死人很合理,沒死的也丢下去活活燒死,誰看了不恐慌?”舒映桐靠在他懷裏,眉頭緊鎖。
昨晚從大力那聽來的隻言片語信息量足夠大,不說以人爲本吧,起碼得把人當人吧?
“這事沒有布政司衙門和臬司衙門點頭,河堤那邊的小官吏不敢這麽做。到時候我去處理,你在回春堂等我就好。”
見她還犯困,他下床拿了梳子過來幫她绾發。
堂屋裏已經響起覃氏應門的聲音,他動作輕緩,這是别人的村子,他們沒必要事事搶着出頭。
“村長,你們怎麽這麽早來了.”覃氏僵着笑臉把人迎進來,挪開長凳,“坐,金山兄弟也坐。”
“坐什麽坐!”何村長抓着拐杖用力在地上杵了幾下,聲音氣急敗壞,“我問你,大力是不是偷着跑回來了!”
覃氏疑惑地看着他,“大力?他不是下個月才回來麽?”她捏着臉頰邊一绺頭發順到耳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都掰着手指頭算日子呢,沒那麽快。”
“孫覃氏!”何村長的拐杖杵得泥地闆咚咚響,伸出手指氣急敗壞地指着她的臉,“死到臨頭還給我耍花招!是不是要等到官差來押你們全家發配你才肯說實話!”
何金山攙着老爹,和氣地對覃氏說:“覃嫂子,你就别瞞着了,我跟爺爺要不是有證據,也不至于這麽早上你家來。要不,你先把大力哥叫出來。”
覃氏垂下眼睛盯着村長沾滿濕泥還在淌水的草鞋,心裏過了一遍附近這幾家人。
昨晚大力叫了門,肯定是被哪家聽到了,昨晚下暴雨路又黑,今早雨停了趕着去告訴村長。
真是唉.
何村長見她跟塊鐵闆一樣硬,又不好直接進人家房裏搜人,彎下腰搬開長凳一屁股坐下,雙手握着拐杖氣得吹胡子瞪眼,“我今天就在這坐着,我看誰能耗過誰!”
覃氏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那那我去燒壺水來?”
何村長倒吸一口氣,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你簡直是個棒槌!你不爲自己想,你倒是爲你那兩個娃子想想啊!發配邊疆,他們有命扛到那邊麽!人交給我,主動送回去,頂多挨頓闆子,加半年徭役這事也就過去了!”
“村長.我跟你走”
“大力,你出來做什麽!”覃氏轉頭咬牙瞪着他。
“哎~這就對了嘛。”何金山笑着沖他招招手,“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讓女人出來扛事。大力哥,你是現在跟我們走還是等吃過早飯的?”
大力站在那,愁苦的眼睛掃過胡子花白臉色和緩的老村長,笑容輕松的何金山,眼眶泛紅咬得嘴唇發白的覃氏。
幽幽歎了一口氣,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覃氏旁邊。
“我當時腦子發熱,隻想着回家。村長說得對,我不能連累了家裏人,我要是你好好照顧娘和兩個娃,給桃花找個好人家,給長生娶個像你一樣賢惠的媳婦”大力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
哪裏有村長說得那麽輕巧,他見過私逃又被抓回來的。
挨一頓闆子,還得吊起來示衆。等到放下來,那粗布粘在血肉模糊的腰臀上,揭下來上藥的時候,再小心也會連皮帶肉扯下一大塊來。
傷還沒養好就得去做活,做得比别人慢還得挨鞭子。
吃得也不行,睡也睡不好,人就慢慢垮了。
他知道逃出去是大罪,可是當時留在那死得更快啊.
他就是想回來看看老娘,看看媳婦娃子,不然真怕沒機會再看一眼。
覃氏撲到他懷裏捂着嘴嗚咽出聲,“我記住了。”
他這是交代後事了
何村長見他們夫妻倆那可憐的模樣,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大力你吃過早飯收拾收拾,我回去寫封信跟知縣老爺求求情,能幫你的我盡量幫…唉…”
牽連不牽連的倒是其次,他這一把年紀,頂多被撸了村長重新選個。
但是這村裏現在這個情形,大力也不好在村裏久待,指不定什麽時候就來官兵封村抓人了。
再加上他家住在村口,跟大夥離得還算遠,隻要待着不出來,能保一個是一個啊
村裏的後生娃子,哪個不是他看着長大的.
他也不想臨老了看着這些年輕的生命一個一個走在他前頭啊.
“他不能走。”一道青竹流水般清透的嗓音從堂屋右邊過道傳出來。
何村長眯起眼睛望着從昏暗裏走到光亮處的年輕男子。
墨發玉冠,一身藍袍清雅矜貴,一張臉風光霁月,笑容溫雅。
“他暫時還不能出村。”
“你是?”何村長站起身。
景韫言舉起手,金燦燦的光芒晃花了衆人的眼,“禦賜金牌令箭。”
何村長看清上面刻着“如朕親臨”四字,臉色一正,扶着拐杖站起身就要往下跪。
“别喊萬歲了,反正他也聽不見。”景韫言一把将金牌塞回去,笑眯眯地跟覃氏說:“大嫂先去做早飯,就用竈房簍子裏的食材,我家娘子挑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