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人絮絮叨叨說了一路的話,天上一腳地上一腳八竿子打不着邊,舒映桐偶爾應和兩句,要是不搭理她,就會被不高興地戳臉。
“娘!”
姚氏從遠處疾奔過來,顧不得道謝,紅着眼眶伸手托着何阿婆的臉淚如雨下,“娘,你去哪了,我到處找不着…”
“燕子!”何阿婆高興地喊了一聲,随即伸長了脖子看舒映桐的側臉,“咦,你是哪個?”
舒映桐抽抽嘴角,之前燕子長燕子短的,這會子見着正主了,她徹底痛失名字…
“姑娘,謝謝,謝謝…”姚氏擡起手背擦了眼淚,吸吸鼻子,伸手架住何阿婆腋下,“我來背。”
“不行!你懷着大孫子呢!這小閨女可有勁了!”何阿婆虎着臉緊緊摟着舒映桐的脖子,擺手揮開姚氏。
“這…”姚氏臉上滿是尴尬,接過來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姑娘什麽性子,什麽時候背過人了…
“先回去。”舒映桐擡手扯了扯何阿婆的手臂繼續往前走, 這勒斷氣的架勢蠻得很, “松開點。”
“娘,籃子給我吧。”姚氏心疼地摸摸何阿婆的手,手背上一道道血痕粘着泥巴看着就疼。
“行,那你提着, 一會炖了雞湯分一碗給這個小閨女喝。”
“阿奶!”
春輝沖到何阿婆身邊, 仰着腦袋邊走邊笑,慌得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了地。
“阿牛!你去哪了, 我找不着你…”
何阿婆委屈地伸出手臂要牽他, 春輝甜甜一笑,從兜裏掏出兩顆嘉應子舉到他面前, “阿奶, 給你吃!”
“好,好,這個好吃!甜的!”
雪梅拉着春芽迎上來, 氣喘籲籲的,“總算找着了,大夥擔心壞了。”
“你們是哪個呀?”何阿婆手臂一收,把手藏在舒映桐背後緊張地瞧着她們。
兩人笑着介紹自己,每次都問,已經習慣了。
舒映桐背着何阿婆進了院子, 聽見聲響的周九生從竈房出來, 一見這場面淡定地回身搬了竹椅迎上去。
“找着就行,先放下來。”
挖池塘回來看見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冷鍋冷竈的。去隔壁問了,說是走丢了,正去外頭接呢。
他也沒出去, 生了火把早上剩的餅子和昨天的剩菜放鍋裏熱着,又從灰水桶裏撈了一筒黃元米果出來洗幹淨切了。
撈飯是來不及了, 現成的米果煮得快。
舒映桐把何阿婆放下來, 活動活動筋骨, 淡淡地瞥了一眼周九生, 對他的反應并不奇怪。
聽朱萸提過,何阿婆并不是周九生的親娘。
何阿婆嫁到周家做續弦的時候, 周九生已經五歲了。
周九生性子沉悶,對這個性格潑辣對他沒有好臉色的後娘一點也不親近。
同樣的,何阿婆也嫌棄前面婆娘養出來的這種面團繼子。
周九生的親娘是活活被婆婆逼死的,周九生他爹娶何阿婆的理由很簡單, 找個厲害的來養兒子。
何阿婆嫁到周家的理由也很簡單。
她生不出孩子又死了男人是個寡婦, 而周九生他爹從戰場回來雖然是個半殘, 但他有撫恤銀子,還有現成的兒子!
何阿婆嫁到周家一開始還收着點, 後來被婆婆和同樣休回家的小姑子當軟柿子捏。袖子一撸,打得她們服服帖帖。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這種賤骨頭沒有什麽是打一頓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一天打三頓!
而且她從不打臉,村長上門,她嘴一咧, “哪個能證明我打人了?要不然你們脫了衣裳給大夥看看?”
周家的事在村裏算不上什麽秘密,村長多數時候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訓兩句就算了。
又撈不着什麽油水, 管那閑事做什麽, 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多巴結巴結黃地主。
何阿婆在周家誰的面子都不賣, 周九生娶親也不插手, 願意娶誰随他便。
姚氏嫁過來的時候她不冷不熱的,但是看見婆婆和小姑子捏着輩分欺負兒媳婦,那她就不幹了。
袖子一撸,“老娘還沒使喚她,你們兩個算老幾!”
一天到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罵姚氏,這也挑刺那也挑刺。
現在老了記不清事了倒像個娃子一樣沒啥脾氣了。
姚氏打了一盆熱水給何阿婆打理幹淨手臉,舒映桐坐在一邊喝水,靜靜地看着春芽偷偷撩開春輝的棉襖小聲問他疼不疼。
背上一道一道的紅痕一看就知道是打的,春輝呲牙咧嘴笑笑說不疼。
“栓兒今天早上去冬生家練字了。”舒映桐朝姚氏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姚氏一愣,順着接話, “栓兒确實不用人費心。”
春芽抿嘴瞅了一眼剝了嘉應子往嘴裏塞的奶奶, 拽着弟弟走到姚氏面前,“娘,我去田裏之前聽奶奶吵着說想吃甜梅子。”
她是女兒,不好說一句親娘做錯了,隻能把事實擺給她看。
姚氏擰布巾的動作一頓,擡頭瞧着何阿婆攥在手裏的包裝紙。
這時節,哪有什麽梅子。全村能找出梅子零嘴的也就隻有栓兒,這裏去北村路程不算短,一來一回,期間誰能想到婆婆會偷跑出去。
“阿婆說撿了菌子給你炖雞湯補身。”舒映桐又添了一句,說完放下杯子起身就走。
姚氏垂頭蹲在地上許久沒出聲,慢慢的,一滴一滴的水滴落在盆裏。
周家跟大多數秀吉村裏的村民一樣窮,但是婆婆是個爽利人,家裏管得井井有條。
帶着幾個女人開荒種地,家裏養了雞,平時一個雞蛋也不給吃,全攢下來換東西換錢。
又罵罵咧咧教她做衣裳,待人接物。
一個女人愣是把家裏盤活了,也攢了二兩銀子的家底。
成親頭一年懷不上,平時愛挑刺的婆婆從來沒在這件事上罵過她,也不允許别人說她。
每逢初一十五偷偷去觀音廟,回來就說回娘家了。
婆婆爹娘去世後,嫂子當家生怕她上門打秋風,哪還有什麽娘家。
後來懷上了,婆婆嘴上罵她沒用,滿院子的雞隔幾天少一隻。炖了雞湯不上桌,直接送去她屋裏。
原本家裏勉強算能吃飽飯,懷娃子還沒足月出了點意外摔了一跤,生得沒力氣了。接生婆說怕是血崩,保大的不劃算,不如保小的。
娃子他爹不在家,接生婆催着拿主意,婆婆想也沒想的回房裏翻出錢匣子抱回來,接生婆搖搖頭,請郎中不夠。
婆婆沉着臉出去了,沒過半天,鎮上郎中來了,她和春芽都活了下來。
家裏也背上了黃地主的印子錢。
姚氏眼淚滾滾落下,那麽遠的路,婆婆得跑得多快才能在閻王爺手裏把她的命搶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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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