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滄崖邊又見嫁衣紅。
“這孫子果然要拿我祭天!”
舒映桐從昏迷中猛然轉醒,熱辣的陽光刺得她眉頭緊鎖。
眯着眼睛轉過頭,向一旁看去。
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婦人映入眼簾,一身暗紅色粗布羅裙污漬斑斑。頭戴野雞尾羽冠,盤腿坐着,雙臂舒展,仰頭對着天空念念有詞。
“香燃盡,吉時到,送新娘~”老婦人粗嘎嘶啞的聲音落在耳裏猶如催命符。
話音一落,一個幹瘦灰衣漢子立刻上前,面無表情地蹲下身子往她脖子上套麻繩,另一頭拴着一個磨盤。
無邊憤怒從心頭竄起,舒映桐憋着勁用力動了動手腳,手腕被麻繩磨得火辣辣的疼。
嘴裏被什麽布料堵着,顧不上其他,全身力氣都集中在舌尖。
漢子起身拎起旁邊的斧頭,高高舉起。
這一斧子落下,拴在樁子上的麻繩斷裂,她就要連人帶磨盤乘着這個竹筏掉下懸崖。
根本沒機會生還!
求生的本能讓她拼盡全力舌尖一頂,“噗!”
布團從嘴裏吐出去,氣勢全開,一雙眼睛淩厲地瞪着他,“放肆!竟敢對本座不敬!”
帶着沙啞的厲喝聲讓漢子愣了一下,麻木的表情轉爲錯愕,舉在空中的斧子一時間竟忘了落下。
遠處跪着一群形容枯槁渾身髒污的村民,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落到舒映桐身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二丫咋個是這個調說話?”
“她那樣子看起來不傻哩。”
“完喽…得罪仙人,完喽…”
一旁的神婆蹭的一下站起身,看也不看她,朝人群中唯一坐在椅子上的白發老人高聲叫喊:“誤了河神娶妻,你們今年一滴雨都等不到!”
“無知蠢婦!”舒映桐忍着喉嚨火燒火燎的痛沉聲怒斥,“此間河神犯了天條,早已被本座打入畜生道!”
特地把本座咬得重重的,她賭的就是這些古人對鬼神的信仰和敬畏。
衆人一聽急了,紛紛轉頭看向老婦人。
老婦人森然一笑,扶正了頭上的彩羽冠,伸出幹瘦的手指點在她眉心,閉上眼叽裏咕噜說了一通聽不清的話。
斂了神色起身朝正被人攙着顫巍巍的老人道:“這姑娘邪祟上身,顧不上許多了,趕緊送她上路才是正經。”
舒映桐冷眼看着村長遲疑點頭的樣子,聲音蓦地拔高:“住口!”
待村長看過來,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沉聲開口:
“爾等所求,吾已知曉。吾賜此身七竅玲珑心,任命爲凡間通靈使者。她自有辦法帶領爾等共度難關。爾等好自爲之。”
這話一出,衆人色變,哆嗦着幹得爆皮的嘴唇,眼裏亮起希冀。
紛紛爬起來往舒映桐這邊靠攏,把剛才還趾高氣揚的神婆擠到一邊。
他們是親眼看着二丫長大的,傻了這麽多年的人突然口齒清晰,氣勢不凡。
還有什麽比眼見爲實更有說服力的呢?
說了半天,舒映桐嗓子都快冒煙了,終于看見村長使眼色讓人給她松綁,暗暗松了一口氣。
被綁得手腳發麻,曬得頭昏眼花沒力氣,撿回一條命,實在撐不住了。
索性閉上眼休息,時不時抽搐一下假裝神仙離體。
一道道熱切的目光盯在身上,被人圍觀着實難受,舒映桐煩躁地睜開眼。
“二丫,你還是二丫不?”
“二丫,神仙說你能帶我們去找水哩…”
“二丫,你真不傻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鬧哄哄的,吵得她眼前陣陣發黑,心煩意亂。
“都給我讓開,圍着做什麽!”
拐杖敲在地上發出笃笃的聲音,舒映桐勉強打起精神坐起來,看着老村長艱難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那雙渾濁的眼睛泛紅,閃着希望的微光讓她心裏隻覺得諷刺。
“二丫,你還記得剛才的事嗎?”村長輕聲問話,帶着些許試探。
舒映桐忍着周身不适,冷冷開口,“叫我仙姑。”
二丫二丫,誰他麽是他們的二丫!
“仙姑,二丫真成仙姑了!咱們有救哩!”
一個婦人激動地摟住身旁頭大身子細的小娃,眼淚滾滾而下。
“說了叫她仙姑!珍娘咋個這麽不懂事!一邊去!仙姑仙姑,什麽時候帶我們去找水?”
攙着老村長的中年漢子笑着湊上來,一張長條臉寫滿讨好。
從原身少得可憐的記憶中得知他是村長的大兒子,王慶榮。
舒映桐最讨厭這種欺軟怕硬的人,冷哼一聲,“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問我?給我拿點吃喝,麻利的!”
王慶榮躊躇的看着老爹,得到首肯之後從肩上褡裢裏拿出一塊餅子和一個竹筒,恭敬地遞上來。
舒映桐伸手接過,啃了一口這個土黃色的餅子,眉頭緊鎖。
糠拌草根餅,刮嗓子。
眼前的形勢輪不到她來挑三揀四,一口糠餅一口澀得發苦的水強咽下去,起碼胃沒那麽疼了。
此起彼伏吞口水聲音她也沒放心上,這群人剛才還要拿她祭天,沒什麽好可憐的。
“娘…我餓…”
一道細弱的聲音讓舒映桐微微擡眸,正是珍娘摟在懷裏的孩子。
珍娘惶恐地捂住他的嘴,咬咬牙從地上抓了一把土就要喂給他吃。
“栓兒,過來。”
舒映桐垂下眼睛,這個孩子是少數對原身釋放善意的人。
“二丫姐姐。”他小聲地喚了一聲。
五歲孩子已經懂得看人臉色,周圍人都用責備的眼神看他,低下頭不敢過去。
“啧,過來。”耐心告罄,舒映桐聲音冷硬了許多。
珍娘哆嗦了一下,拍拍他的頭,輕輕推了他一把,一雙眼睛緊張地盯着他慢慢走上前的背影。
“吃。”
栓兒怯怯的伸手接過還不到他巴掌大的剩餅子,舔了舔發灰的嘴唇,鼓起勇氣沖舒映桐甜甜一笑。
“二丫姐姐,我想給我娘吃,娘肚子裏懷着弟弟。”
這個笑和這句話在舒映桐心裏刺了一下,擡頭望了一眼誠惶誠恐搖頭擺手的珍娘,那瘦弱的身子腹部高高隆起。
“村長,再給個餅子。”
“不行。”村長搖搖頭,“我一天也隻能吃一塊餅子。”
村長心裏苦,大家都難啊。
舒映桐也不爲難他,拍拍褲腿起身,“先回村。”
突然想起什麽,回過頭看着那個面有不甘的神婆,“把這個外村來騙吃騙喝的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