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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竹林中安靜了好一會兒。
那出言調侃的少年也終于覺察到一絲尴尬,咳嗽了一聲,道:
“我忘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麽可說的?
雖然他心中是真的覺得,别說是帝都,便是整個聖元帝國,隻怕都找不到幾個能夠和當初的慕清瀾媲美天賦的女子。
何況,慕清瀾雖然才十三四歲,但是已經彰顯出了絕色姿容,若是能長大一些,必定會引得不少男人瘋狂。
不過,這些人之中,卻唯獨不包括她曾經的未婚夫——當今四殿下,蕭北棠。
兩人從小就有婚約,如果能喜歡上,蕭北棠必定早就喜歡了,這麽多年也不會是那般冷淡的态度。
甚至在慕清瀾死去的消息傳來沒多久,他便是和安家的那位大小姐訂了婚。
于情于理,他心裏都是覺得有些不大合适的。
但蕭北棠的天賦和能力,都是幾位皇子之中最出色的,隻要不出意外,他日登上大寶之位的,必定是蕭北棠。
所以,很多人在面對這位四皇子的時候,難免心中就多幾分忌憚。
就好像他心中雖然可憐那位香消玉殒的美人,但也不會真的指責蕭北棠這些事情做得不好。
大不了兩句調侃,誰也不會當真。
然而,正在他打算把這件事情揭過去的時候,竹林之中,卻是走出一個少年。
這少年一頭黑發用金冠束起,身上穿着月牙色的衣袍,左胸口也是紋着一顆龍首。
顯然,是和安嘉落穿的一樣的院服。
不過,縱然是這樣普通的衣服,也依然無法掩蓋他的龍章鳳姿。
鼻梁挺直,劍眉入鬓,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他那雙狹長的茶色眼眸,眼尾微微上揚,目光流轉之間,便是動人心魄。
偏偏他神色清正,肩背挺直,手中還握着一把長劍,看起來頗有幾分周正嚴謹,讓人不自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他向前走來,每一步都仿佛被精心測量過一般精準,長短相同,線路筆挺。
“她并沒有需要我開口的地方。”
他淡淡開口,雖然是在說着這樣的事情,但卻依然給人一種十分認真嚴肅的感覺。
庭院中的少年見此,忍不住歎了口氣,心中暗暗翻白眼。
也不知道這蕭北棠怎麽會是個這種性格,簡直就跟他家裏的那些老頭子一般,不苟言笑不說,條條框框更是不少。
每次跟他說話,都得累出一身汗。
不過,誰讓人家是四皇子呢?
這般身份,還能如此克己自持,從某個角度而言,也是非常難得了。
同樣是十六七歲的年級,總是給人一種老成的感覺,一點意思都沒有。
聽了這句話,他更是不屑。
什麽叫沒需要她開口的時候?
那也不是别人,可是你的未婚妻啊!就算人家什麽也不缺,你也得好歹表表心意,讨人家歡心吧?
可是他跟着蕭北棠這麽久,從來沒見過蕭北棠在慕清瀾身上下過功夫。
人家慕清瀾活着的時候,容貌絕色,天賦更是一等一的好,又是出身慕家這樣的大家世族,可以說渾身上下是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帝都之中不知多少人都暗中傾慕她,然而這樣的絕世佳人,卻是早早就定給了蕭北棠。
别人是想都不能想了。
可是這位四皇子呢,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态度始終十分冷淡。
如果不是後來看到他對安嘉落那麽關心,他簡直要懷疑蕭北棠喜歡男人了!
“也不知道人家怎麽得罪你了,你至于嗎?算了算了,反正佳人已逝,再說這些也沒意思了。”
蕭北棠看向他。
“逸晨,你似乎和她也不是很熟,怎麽現在想起來爲她說話了?”
歐陽逸晨瞪了他一眼。
“再怎麽說,我妹妹也是曾經要嫁給她哥哥的好嗎?我說兩句怎麽了?”
說起這個,歐陽逸晨就忍不住一肚子氣。
自家妹妹也是成了望門寡,這算怎麽回事?!
但是人家慕家都已經夠可憐的了,他也不好再多怪罪。
隻能說,天意弄人了。
都怪他這張嘴,沒事兒提那個人幹什麽?
蕭北棠喜歡安嘉落,那也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蕭北棠便是沒再說話。
不管他曾經心裏有多麽不喜歡那個未婚妻,現在人也已經不在了,他倒是也不屑于背後議論什麽。
他坐到了歐陽逸晨旁邊,換了個話題。
“你不也是還沒有契約元獸?歐陽家的那位,沒說什麽?”
歐陽逸晨歎了口氣。
“我哪兒比得上你們呐!院長他老人家倒是對你心心念念,上趕着幫你找元獸,我倒好,根本沒人理會的!我們家那老頭子就更不用說了,最近一直忙着茉兒的事兒。你也知道,她從小身體就不好,現在雖然恢複了一些,但是還得注意。”
蕭北棠了然點頭。
歐陽逸晨眼珠子一轉,卻是忽然湊近了兩步,低聲問道:
“不過,雖然知道問這個你會不高興,但是我還是很想知道——最近帝都的那些傳聞,你可是聽到了?”
蕭北棠微微蹙眉。
“你說鍾家和王家?”
歐陽逸晨眨了眨眼:“豈止啊!還有那夏商拍賣行呢!”
蕭北棠點點頭:“略有耳聞。”
歐陽逸晨撇撇嘴,蕭北棠這人生性謹慎克制,就算真是把事情摸了個門兒清,也隻會說自己隻知一二。
他可不信,事情鬧得這麽大了,蕭北棠會不知道!
他斜斜躺在椅子上,歎了口氣。
“其實啊,要不是爲了我們家茉兒,我還真是不想問你這些事情。但是你也知道,她就是認死理,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慕淩寒又出現了,而且沒有淪爲廢人,說什麽也要讓我幫忙打聽清楚了。我這隻能來你這讨教一二了。”
歐陽逸晨雖然從小就和歐陽茉分開,但是畢竟是一母同胞,哥哥對妹妹的事情,還是上心的。
一開始還沒覺得,後來才發現,他這個妹妹,竟然真的喜歡上了慕淩寒!
要說這門婚事,其實是極好的,畢竟慕淩寒風流倜傥,一身天資比起四皇子來,或許更勝一籌。
他對慕淩寒也是很欣賞的。
但是誰能想到,曾經那麽風光的一個人,竟然也會被趕出家族?
如今的慕淩寒,可真是一無所有啊,這讓他如何放心的将自己妹妹交出去?
“你是不知道,自從慕淩寒被趕出慕族,我們家老頭子就後悔,說不該那麽早給茉兒定下這門親事。本以爲是天大的好事,結果現在——”
歐陽逸晨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我其實一開始倒也沒在意,可是誰知道茉兒她竟然說什麽也不肯退婚!”
其實歐陽逸晨心裏倒是不覺得自家妹妹有錯,隻是覺得可惜,他舍不得自己妹妹真的一輩子都栽到這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慕淩寒手裏,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專門來拜訪蕭北棠。
蕭北棠這才清楚了歐陽逸晨的來意,沉默片刻,道:
“其實這事情,我也隻是聽說。你真想知道,應該去問問王初雲,或者老七。”
歐陽逸晨何嘗不知道?
但是王初雲現在還在床上躺着,王家人嚴防死守,他根本進不去!
至于七皇子…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七殿下的脾性。他神出鬼沒的,我哪能找到他?”
所以,隻能上來堵蕭北棠的門了。
蕭北棠拿出一塊帕子,仔細擦拭着手中的劍。
“這事兒我也幫不了你,因爲我也不清楚。如果你真想知道,不如親自去查一查。”
蕭北棠手腕輕輕一抖,劍身閃過一陣冷冽的光。
“我明天便是會離開帝都,也幫不了你。”
歐陽逸晨一臉苦色。
“那我怎麽辦?我上哪兒去查啊?帝都的這些家族對慕淩寒都是諱莫如深,我一個小小歐陽家的少爺,沒權沒勢,人家憑什麽聽我的?”
蕭北棠頓了頓,見歐陽逸晨一臉可憐的樣子,眸色微動。
歐陽逸晨看到,連忙道:
“這樣吧,你要是能幫我,我欠你一個人情!怎麽樣?!我那剛剛搜羅來一套首飾,不如幫你送給安大小姐如何?那可是紅碎玉打造——”
“她不喜歡這些俗物。”
蕭北棠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似乎沉思了片刻,才道:
“不過你的那一支三戒狼毫,她應該會喜歡。”
歐陽逸晨眼神奇異的看着蕭北棠,半晌,才喃喃道:
“你居然真的肯開口爲她讨要東西…看來這位安大小姐,在你心裏的地位,可真是不一般啊…”
這番調侃,蕭北棠竟然也沒生氣,隻眼角流露出一絲笑意。
“她是我未婚妻,這些也沒什麽。”
歐陽逸晨愣了愣,旋即立刻答應。
隻是心裏,卻到底有一句話沒再說出口——
他記得當初慕清瀾也曾想要從他這裏讨個寶貝,他舍不得,還專門來問了蕭北棠,畢竟是他的未婚妻。
但是當時,蕭北棠卻說,男未婚女未嫁,雙方各自的事情,都不牽涉。
人和人的待遇,果然天差地别啊…
想到這裏,歐陽逸晨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是當哥哥的,對自己多年未曾見過的妹妹,都可以這麽盡心盡力,慕淩寒和慕清瀾乃是雙生子,感情又該有多麽深厚?
慕清瀾不知道這些,也就罷了。
可如果,慕淩寒真的如同傳言一般,還好好的活着,那麽等他回到帝都,知道了這一切,不知又該有多麽憤怒?
誰不是被人捧在掌心長大的呢?
但這些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他臉上迅速恢複了笑意,在蕭北棠肩上拍了下:
“多謝了!”
蕭北棠劍眉微揚,依然在仔細擦着劍。
歐陽逸晨無意間看到那手帕之上似乎繡着什麽,而且隐約有一陣香氣傳來,頓時好奇心起:
“這帕子,是安大小姐送的?”
蕭北棠面色不自覺的柔和了許多。
“這是訂婚那天,她送的。也是她親自繡的。”
既然已經是未婚夫妻,那麽送這樣的定情信物,自然不會顯得僭越。
歐陽逸晨了然的笑起來,旋即又忽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笑意微微淡了些。
訂婚那天送的?
親自繡的?
他記得,他們訂婚的時候,慕清瀾死了的消息,剛傳回沒多久吧?
而且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繡的,顯然是準備了很久…
歐陽逸晨垂下眼簾,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好一會兒,他才忽然笑了一聲。
蕭北棠扭頭問道:“笑什麽呢?”
歐陽逸雲笑道:“沒什麽。”
慕清瀾,或者死在那中元秘境,反而是最好的結局吧?
那樣驕傲燦爛如驕陽的女子,如果知道自己早就被背叛了,不知,會有多麽痛苦?
…
“痛苦?這有什麽痛苦的。”
慕清瀾看着眼前熾熱如同火爐一般的沙漠,擦去額頭不斷滲出的汗。
自從進入這沙漠,他們一行人就如同被放入了蒸籠,才走了沒多久,慕清瀾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好幾次,又迅速被烤幹。
她的臉色因爲高溫而微微發紅,眼眸卻是異常明亮。
江達原有些擔心的看着她:“可是三少,想要走到落日涯,還需要經受好一段折磨…”
慕清瀾哼笑一聲,眉眼之間恣意張揚——
“小事兒而已!本少爺連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