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一片靜谧。
唯有水流之聲,淙淙不斷。
月色傾斜而下,映在水中,澄澈清透。
一道人影,負手而立,靜靜伫立在溪邊,幾乎和這月色水色融爲一體。
江達原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看着那少年消瘦的身影,不知爲何,竟是有種莫名寂寥的味道。
分明,才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啊…
江達原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卻見那少年已經轉過身來,靜靜看着自己。
“傷勢恢複的如何?”
江達原抱拳:“多謝三少挂心,屬下已無大礙。”
他身後的兩人也已經睜開眼睛,通神氣息都比之前強了許多。
“多謝三少!”
周青和胡老三齊齊說道。
慕清瀾帶着他們走的時候,他們還以爲他會即刻追問,沒想到卻是帶着他們來到了這一條溪水旁邊,給了他們一些療傷的藥物,讓他們先調整恢複自己的傷勢。
三人有些意外,但卻也不敢違逆慕清瀾的意思,便都盤腿而坐,療起傷來。
這之中,江達原的傷勢最重的,但他本身實力不弱,此時得以喘息修養,自然是比方才強了不少。
從邊疆一路曆盡艱辛,三人能夠活着,已經是十分不易,本以爲今天要喪命于穿山銀狼的爪下,誰知竟然被救了。
而救他們的人,正是慕淩寒!
就連江達原都不得不在心中感歎,有時候,這世上的巧合,真是不可思議。
“現在,有什麽想說的,都一一說出來吧。”
見慕清瀾終于開口,三人都是有些激動。
江達原定了定神,先是沖着慕清瀾深深鞠了一躬,才緩緩沉聲開口——
“三少,屬下原本是大統領麾下第七隊的隊長,周青和胡老三,也都是隊中的兄弟。半年多前,邊疆爆發大戰,大統領率軍禦敵,本得大勝。随後,大統領乘勝追擊,不曾想,本已經潰不成軍的敵人,竟是忽然多出了強大的援軍,将大統領等五萬将士,統統坑殺在落日涯!五萬大軍,無一生還!”
說到這裏,江達原已經滿是悲戚,聲音也有些顫抖起來。
“而夫人和大統領伉俪情深,素來都是齊齊出征,也…後來我們去看的時候,偌大的落日涯,已經遍地屍骨…”
江達原強忍淚意,腦子裏卻又浮現那時看到的場景,猶如人間地獄!
縱然戰場厮殺多回,那場景卻依然讓他心神俱裂!
“既然五萬大軍,無一生還,那麽,你們又是怎麽活下來的?”慕清瀾平靜問道。
江達原重重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沉悶的聲音聽得人牙酸。
“大統領前往落日涯之時,其實已經懷疑軍中有了奸細,明裏是讓屬下帶人側擊,其實暗中是讓屬下将此消息傳回帝都,但屬下剛剛離開大營沒多久,便是遭到了伏擊,一千餘人,隻剩下十幾個人。等後來我們好不容易脫離險境,卻是聽到了落日涯全軍覆沒的消息…”
江達原手在地上抓出深深地溝壑,指節泛白,嗓音壓抑。
“屬下心知有異,那奸細必定在軍中,而且已經知曉屬下離開的目的。屬下不敢回去,隻得一路逃回帝都,想要将這個消息送回。這一路上,不斷遭人暗殺,遭遇重重阻擾,隻剩下了我們三人。若非是今天遇到了您,隻怕是我們也要葬身于此,再無法爲大統領和五萬兄弟伸冤了!”
慕清瀾聽着,迅速接收并分析着這些信息,整個人卻好似已經脫離。
她忽然想起,得知爹爹娘親要去邊疆的時候,她和哥哥也想跟着去,被爹爹揉了揉腦袋。
“你們兩個還小,那可不是你們現在能去的地方。”
她雖然未曾見識過真正的戰争,但也是了解一二的,看爹爹這般樣子,還暗暗偷笑。
哥哥更是直接仰起頭:“可我已經是神魄境了,爲何去不得?”
神魄境,已經比絕大多數的将士都強了。
爹爹瞪了哥哥一眼,
“你能去,我還怕那裏髒了你妹妹的眼呢!你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就乖乖在家裏陪着你妹妹,知道嗎!?”
哥哥便去找娘親,說爹爹偏心。
娘親聞言,隻眨了眨眼,笑了:
“娘親覺得你爹爹說的很對怎麽辦?淩寒你是哥哥,自然要照顧妹妹的對不對?”
哥哥佯裝失望的歎氣:“你們都這樣寵着她,就不怕把她寵壞了,以後沒人要?”
慕清瀾上去就捏了捏他挺直的鼻子。
“可是哥哥最寵我呀,是不是?”
那裝作生氣的清俊容顔,便忍不住綻開一抹寵溺的笑。
“小丫頭嘴這麽甜!”
她撲到娘親懷裏,問他們多久可以回來。
記憶中,那道溫柔的聲音信誓旦旦的保證——
清兒想我們了,自然就回來啦!
……
可是,他們卻沒有遵守這個承諾。
慕清瀾閉了閉眼,将一切情緒掩下。
“爹爹可說了那奸細是誰?”
江達原聲音艱澀:“大統領隻是有所猜測,但并不知道到底是誰。軍中人實在是太多,沒有确切的證據,根本無法找到。”
慕清瀾沒說話。
“但是,大統領似乎有懷疑的人,這點屬下并不知悉到底是誰。”
慕清瀾問道:“伏擊你們的人,你可是認識?”
江達原有些驚訝慕清瀾如此敏銳,當即道:“那些人都是穿的敵軍的衣服,但是據屬下觀察,那些人之中,極有可能有我們自己的人!因爲在對戰的時候,他們似乎對我們的作戰十分熟悉,似乎提前找好了我們的弱點進行攻擊。不然,我們也不會一敗塗地。”
說到這,他有些遲疑的開口。
“或者,大統領他們…”
“你懷疑爹爹他們那邊,也是和你們一樣的狀況?”
江達原眉頭緊鎖,點了點頭。
不然,他實在是想不通,爲何五萬大軍,竟是死的那般凄慘!?
我在明,敵在暗,怎能不輸?
“你們可有懷疑的人?”慕清瀾眸色深深。
“有。”
“可有證據?”
“…屬下無能。”
慕清瀾擡頭,看向天上的月,神色莫測,久久沒有說話。
若是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無用功。
“距離事情發生,已經将近一年時間,爲何你們現在才到這裏?”
這裏距離帝都尚萬裏之遙,且路上危險重重,他們繼續往帝都而行,要等到何時?
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一切又怎麽追查?
江達原面露愧色:“屬下該死。”
身後的胡老三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一二,卻是被周青一個眼神制止。
若是沒有慕清瀾,他們今天必定會死在這裏,自然也談不上爲大統領等人報仇。
說無能,是一點都不虧的。
慕清瀾其實也知道,邊疆距離這裏本就極遠,他們三人趕回,本就需要一段時間,何況在路上,似乎還不斷遭到追殺,再加上各種危險,也就不奇怪爲何今天還沒有到帝都。
但就算真的到了帝都,隻怕也未必會有結果。
“三少,屬下無能,唯有一顆赤膽忠心,若能爲大統領和諸位兄弟報仇,百死也甘願!隻求三少能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讓大統領等人能夠瞑目!”
江達原說着,再次重重磕頭。
額頭上,不用看也已經一片鮮紅。
周青和胡老三也緊随其後。
“三少,您一定要爲大統領和兄弟們做主啊!”
之前他們三人孤立無援,想要完成這個目标難如登天,但此時卻是不一樣了!
慕淩寒乃是大統領之子,聽聞天賦絕佳,實力強悍,若是有他做主,那麽這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慕族那邊,得知這消息,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勢必要查個清楚!
雖然慕淩寒方才展現出的實力隻有禦天境,但他的戰鬥能力,顯然遠遠高于此的!
這也是爲什麽,江達原幾人此時滿懷希望。
這樣一個人,想要做什麽,一定會成功!
“三少,咱們快些前往帝都吧!有慕族,有您,一定可以…”
“帝都,不能回。”
慕清瀾忽然開口,讓江達原幾人都愣在了那裏。
“爲、爲什麽?”
慕清瀾眸色靜靜。
“方才他們的話,想必你們都聽到了。”
方才的話?什麽話?
在腦中回想了一遍,幾人的臉色,都是一變,不自覺的對視了一眼。
……那少女剛才說什麽?她說慕淩寒已經被趕出慕族了?
怎麽可能!?
慕族是不是瘋了!?
慕清瀾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卻是沒有笑意。
“沒錯,我在半年前已經被趕出了慕族。不然,你們怎麽會再這裏遇到我?”
幾人都瞪大了眼睛,一時竟是不知該說什麽。
“若是我和你們一起回去,隻怕遭遇的阻攔,不會比你們之前的少。”
江達原三人已經徹底迷糊了。
“您、您…這怎麽會?您可是慕族不世出的天才…”
“若這個天才,成了廢物呢?”慕清瀾語調清淡。
場中忽然死寂。
“元力盡散,元脈盡毀,這樣的‘廢物‘,被趕出來也不奇怪。”
“可、可您方才分明…”
他方才的戰鬥他們可都是看見了的,這還叫廢物,那這天下人豈不是連廢物都不如?!
“而且,就算您真的…大統領屍骨未寒,您是他唯一的兒子,慕族怎敢将您趕出來!?”
江達原猛然意識到這一點,胸膛之内,忽然竄起一股火來!
大統領和夫人身亡,慕族就是這麽對待他們的血脈的嗎?
“他奶奶的,這什麽狗屁家族!”胡老三終于安娜不住,怒罵出聲,“大統領帶着咱們上陣殺敵,他們在後面就這麽耍手段?!”
他們都認定,慕淩寒肯定是被人陷害,才淪落至此的。
“傳聞大家族的人都冷血,果然如此!那慕族的人,果然沒一個...”
周青拉了胡老三一把,胡老三這才反應過來,抓了抓頭:“除了大統領和夫人,還有少爺小姐,沒一個好東西!”
江達原卻是眉頭緊皺,依然有些擔心。
慕淩寒被趕出了慕族?由此可見,大統領之死,在慕族的影響,和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悲痛,憤怒,哀傷,那些人可能通通都沒有。
偌大家族,難免有着利益紛争,大統領這一脈極爲出色,之前風頭無兩,這一出事,隻怕也有不少人暗中踩踏。
想要爲大統領等人報仇,的确是比想象中的困難許多...
“那,三少,您打算怎麽辦?難道就這樣算了?”
慕清瀾眸子危險的眯起:
“誰說就這樣算了?這些賬,我遲早會一筆筆算清,讓那些人千百倍的償還!”
江達原幾人對視一眼,随後齊齊恭敬道:
“屬下願誓死追随三少!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江達原随即有些擔憂的開口。
“但,您如今被趕出慕族,隻怕會難上許多...”
不想,慕清瀾卻是忽然輕笑一聲。
“他趕我出來,便讓他再求我回去,不就成了?”
三月馬上就要結束了,下個月盡量多更麽麽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