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被賣進宮那天是個大雪天，厚厚的積雪一層又一層，在風塵的渲染下已經不再幹淨潔白。
年邁的老公公看着這個唇紅齒白的清隽少年郎不禁歎息，又說他命好，得老天爺眷顧。
“天越冷血流得越慢，你的生機就越多。”
裴衍平躺在那張鋪着草席的木床上，遙望着窗外飄揚的大雪，嘲諷地勾起唇角。
如果老天爺真的眷顧他，就不會讓他落到這種地步。
少年眉眼精緻，漂亮得不似凡人，老公公念完一段佛經，正對上裴衍那雙冷清的眼，心下重重一顫。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裏，裴衍被老人趕出門外，留給他的隻有一句話。
“我今日給你的生機，他日可能會治你于死地，不要怨我。”
裴衍什麽都沒說，踏着厚厚的積雪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想，沒什麽可留戀的了，他永遠也不要回頭。
進宮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裴衍費了很大力氣才一步步爬上高位。
遇刺那天剛好是皇帝提他做東廠督主的第二天，年少的他尚且沒有自保之力，被刀砍傷腿之後養了很久才能重新行走。
他從不示弱，哪怕腿疾再嚴重也不讓别人看出一點。
他就這樣獨自行走許多年，因一次人情債伸手救下了個姑娘。
送小姑娘入宮的那天晚上，裴衍難得做夢，夢見自己當初入宮的那一天。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那時年紀還小，已經明白一入宮門深似海的道理。
裴衍在床邊靜坐了很久，心裏逐漸浮起一絲名爲後悔的情緒。
該把她留在身邊的。
毫無緣由的，裴衍突然這樣想。
動了這個念頭以後，裴衍時常在宮裏走着，偶爾一個擡眼似乎就能瞥見小姑娘的身影。
她應該是怕冷，裹了很厚的衣服，也貪吃，一舉一動都笨兮兮的。
她時常會露出一種好似沒吃飽的委屈表情，這讓裴衍無端在意，每次看見心尖都好像被什麽細腳伶仃的東西輕撓了下。
于是裴衍開始給她送吃的，後來幹脆讓她進了迎鸾殿，因爲不放心，裴衍又親自往迎鸾殿跑了幾趟。
大概是習慣使然，有時候裴衍隻是想随便走走，等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站在了迎鸾殿外。
異樣外露得越來越明顯，長安看出端倪時，裴衍也察覺到了自己那點已經很清楚的小心思。
他思忖良久，啞然失笑。
以前總是堅定地認爲自己會一個人長久地走下去，然而，那個來陪他的人真的來了。
很久以後，裴衍不再在下雨天撐着殘腿到處行走，而是安安分分地煨坐在火爐旁，爐邊烤着幾個橘子，一隻胖鳥兒在旁邊探頭探腦。
火候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會把烤好的橘子撿起來，剝好後遞給在一邊打盹的姑娘。
姜吱接過來，先分了一半給他，才捏着熱乎乎的橘子瓣往嘴裏填，偶爾喂給烏蒼一點嘗嘗。
裴衍腿疼發作的時候姜吱就會給他揉揉，大多時候卻是枕着他膝蓋打盹，懷裏還揣着隻胖鳥。
兩人一鳥安安靜靜地煨着火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