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山洞,天色已黯淡下來。
這裏的黑夜同星域外圍完全不同,晚上即使沒有月光,也能看清周圍的景象。天空仿佛被烏雲遮蓋一般,光線僅僅變得黯淡,陰沉的天空,仿佛随之都會下雨一樣。可事實并非如此,天空不但不會下雨,而且會一直陰沉下去,直到黎明到來。
柳月顯然不是第一次參加篝火筵席了,她對筵席的地方很是熟悉,帶着韓斌一直向前走去。
這個時候,韓斌也注意到了,周圍原本關合的木門,此刻全部打開,顯然所有的人都離開了。看到這裏,韓斌想起先前感應到的情況。這個山谷内,應該有許多修士重傷,他們沒有行動的能力,難道這樣的人也去參加篝火筵席了不成?
柳月仿佛看穿了韓斌的心思,緩緩道:“韓道友,你不要猜想了,這些人全部去參加筵席了。”
雖然早就猜到,但聽柳月說出,韓斌心裏還是驚訝不已,他忍不住問道:“難道這裏的篝火筵席,對大家來說很重要不成?”
“不是很重要,而是非常的重要。”柳月凝聲說道,“這裏的奴隸,隻要還剩下最後一口氣,都必須參加篝火筵席。對于這些彌留之際的修士來說,如果能死在筵席上,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韓斌一怔,道:“爲何?”
柳月深吸一口涼氣,道:“凡是能來到這裏的人,修爲都不低,有些修士未來之前,甚至一個門派的掌門之人。如此身份的人,若是死去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用悲慘兩個字來形容也不爲過。而篝火筵席,所有的奴隸都會去,在這麽多人面前死亡,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嗎?”
聽到這話,韓斌目光一閃,道:“那些死去的修士,都是壽終正寝嗎?”
“有的是,有的不是。”柳月似乎知道韓斌要問什麽一樣,繼續道,“你是想問我,他們既然不是壽終正寝,死去元神還在,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爲何要看得如此重大?對吧!”她見韓斌點頭,苦笑道:“如果你這麽想,那就錯了。你來之前,朱爽應該也給你服用了封靈丹,這等丹藥極爲霸道,一旦服用之後,除非能突破到破續期境界,否則死去時,元神同樣被禁锢在丹田内,根本無法離去。”
“你也知道,一旦肉身死去,身體便無法吸收空氣,即使正常修士,元神也不可能在死去的肉身内呆太久,又何況我們這被封印靈力的奴隸呢?”柳月重重的歎息一聲,很是無奈道,“正是如此,那些修士肉身死亡後,用不了多久元神也會被活活的悶死。”
“如果有一天,我也逃不出死亡的藩籬,我一定不會選擇這樣的死亡方式。”柳月擡起頭,看着黑壓壓的天空,凝聲道,“試想,如果肉身死去,元神尚在,明明可以看到外界的一切,聽大外界的聲音,卻在一步步走向死亡,何等殘忍。”
“或許,這就是命吧!”
柳月說到這裏,眼眶變得濕潤一下,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話鋒一轉道:“好了,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還是說點開心的事情吧!”她深吸一口新鮮的口氣,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快速地說道:“凡是前往這裏的奴隸,第一天前來都會舉行一次篝火筵席。一是歡迎對方融入到這個大家庭,二是爲他祈福,希望他們能夠一直活下去。”
“當然,這樣的筵席,每一個修士都有兩次可以做爲主角。可惜第一次可以親自參加,第二次卻隻能被别人擡着來。”柳月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韓斌,話鋒一轉道,“韓道友,你不要想了,正如你猜的那樣,第二次是死亡。”
“記得我當年還未修仙的時候,父親曾經告訴我。對于每一個人來說,一生都有三件大事,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則是成婚,第三次便是死亡。這三件事,可能許多人放棄了中間的一步,也有許多人延長了最後一步,但第一和第三步走必須經曆,即使是強大的古神,不也有死亡的一天嗎?隻是早晚罷了。”
這番話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匕首一般,刺入韓斌的心裏。
韓斌沒有來到這裏之前,根本無法想象,一個隻有破續期修爲的女子,竟然可以說出這般看透人生的話。恍然間,韓斌覺得,這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寫照,或者說,将大千世界内發生的事情,無限的縮小在這一個山谷内,而且是那麽的真實,那麽的可怕。
柳月見韓斌在思考什麽,并沒有打擾,直到韓斌重重地歎息一聲,才道:“韓道友,如果你想提升修爲,如果你想增加更多的感悟,如果你想就這裏或者離開。以後這樣的筵席,希望你能多參加幾次,絕對可以加快感悟的速度……”
即使柳月不說,韓斌也會這麽做,他抱拳道:“多謝道友。”
柳月微微一笑,雖然在笑,但她的笑容是那麽的凄涼,仿佛心裏有着說不出的痛苦一般。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山谷突然一個大轉彎。當走過彎谷時,前方火光四射,映紅了半面天空。
這裏,位于山谷最中心的位置,或許爲了讓所有的修士都能縮短路程,所以将篝火筵席選在此地。山谷的地面上,燃燒了一個巨大的篝火,足有十多丈,一道道火舌淩空舞動,仿佛對着蒼天釋放出内心的憤怒和不滿。
山谷内的修士,全部到齊了,一眼看去,竟然有一萬多人。
這些修士穿着同樣的衣服,或許對于篝火主角的尊重,全部都換了幹淨的衣衫。即使那些躺在擔架上,處于彌留之際的修士,也同樣如此。這些人圍在篝火旁邊,或着盤地而坐,而是起身舞動,或是聚集在一起,低聲說着心裏話。
總之,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發自内心的笑容。
柳月帶着韓斌來到衆人身前時,除了躺在擔架上,實在無法起身的修士外,幾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而後面對韓斌,行拱手之禮。這拱手禮,每一個修士一生都會遇到無數次,但對于每一個第一次來到這裏的奴隸來說,意義完全不同。
因爲所有人都沒有見過,如此震撼,又沉重的一禮。
衆人行禮的一瞬間,韓斌清晰的看到,有一名老者起身時,雙腿不斷的顫抖。透過光線,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雙腿上一片血紅,鮮血正快速的流出,染紅了他的褲子。可即使如此,他在忍受巨大的疼痛下,依舊站身行禮。這禮看似很輕,卻沉重無比。
人群中,并非隻有老者一人如此。還有許許多多的修士,原本無法起身的情況下,全部都站了起來。他們心甘情願這麽做,究竟爲了什麽?不是爲了天材地寶,不是爲了攀權附貴,僅僅就是這單純的一禮罷了。
一陣微風吹來,血腥味回蕩在山谷内,這樣的一幕,即使沒有感情的冷血之人,也會被打動。
韓斌徹徹底底被打動了,不知不覺中,眼眶内一片濕潤。接着,一行淚珠從臉頰上滑落而下。
這個時候,那名雙腿重傷的老者,突然說道:“小兄弟,哭什麽,我們能在這裏相見,也是一種緣分,應該開心才對。”他聲音不大,卻很慈祥,仿佛長輩在和晚輩說話一樣,聽起來很是舒服。
聽到這樣的話,韓斌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哽咽道:“道友,你說的對,應該開心才對。”
老者微微一笑,邁着拖沓的步伐,向韓斌走來,他一邊走,一邊笑着道:“這樣才對,來,我們一起歡慶這篝火筵席……”他走路的時候,牽動了腿上的傷勢,鮮血流得更快,每走一步,地面上都留下一道血紅的腳印。
韓斌連忙上前一步,扶住老者,道:“你腿上有傷,别走動了……”
老者微微一笑,擺手道:“今天這麽開心的日子,即使這雙腿瘸了,那也值得……”說着,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劣質的蒲團,并擺放在地方,道:“小兄弟,坐下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中間的一份子了,要了解的事很多,等下王兄會一一講說……”
韓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多謝道友。”
老者一招手,對一旁的柳月道:“你也過來一起坐吧!”
柳月幾步走到老者的身前,從儲物袋中拿出兩個蒲團後,道:“張伯,你身體不舒服,快點坐下吧!不然的話,傷到了筋骨,以後想走路隻能被人扶着了。”
張伯哈哈一笑,道:“不打緊,我心裏有數,看到大家開心,我心裏也舒服……”說完,他對衆人道:“你們也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衆人聽後,全部拿出蒲團,圍着篝火坐了下來。
從剛才的局面可以看出,張伯在奴隸中的地位極高,所有人看向他的時候,眼神都說不出的恭敬。
柳月坐下後,對韓斌傳音道:“張伯爲人很好,而且是我們中來得最早的人。據說,他來這裏已經幾萬年了,平時不但會教導大家一些事情,還會把修煉的心得總結出來,并告訴大家。我先前和你說的話,都是張伯告訴我的,等下他還會親自和你說……”
聽到這話,韓斌看向張伯的眼神也變得恭敬起來,對方能無私奉獻,确實很偉大。不過,讓韓斌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面。
柳月暗暗歎息一聲,繼續傳音道:“你知道張伯的腿是怎麽受傷的嗎?并非他自己造成,而是爲了救别人。記得那天下着小雨,又是秋季,所有的藥材都要收割放入木匣内,有一名剛來這裏的修士,因爲不熟練,耽誤了一點時間。沒想到,奴仆毒蠍看到後,便拿皮鞭抽她,并且往死裏打。這個時候,張伯沖了過來,推開了毒蠍,并讓那些收割完藥材的奴隸,幫忙采集剩餘的藥材。”
“那名修士得救了,沒有被處罰。然而奴仆毒蠍,卻把怒火發洩在張伯的身上,将他捆綁在木樁上,抽了近百鞭,每一鞭都打入肉中。雖然沒有将張伯打死,他的腿骨全部斷裂,若不是一爲兄弟冒死保留了一些藥材碎末,并爲張伯敷上,張伯即使不死,這條腿也要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