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衛明珠回宮休息一晚之後, 第二天便去了将軍府同袁夫人說話。袁震飛和袁皓軒也在, 當他們兩人情緒有些低沉的時候, 衛明珠就會同他們聊上幾句, 盡量讓氣氛不會過于凝重。
那位給袁夫人針灸的大夫也在将軍府,他怕袁夫人病情有突發狀況, 就直接住在了府上,上午、下午各爲袁夫人針灸一次。每次針灸之後, 他看上去都很疲憊, 看得出來是真的盡力了,但袁夫人并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迹象。
第三日依舊如此,因爲袁夫人是爲了救衛明珠受傷的, 所以三公主和王若珊都帶了厚禮登門探望,陪着他們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大夫開始針灸才離開。
袁夫人昏迷的時間越長,袁震飛和袁皓軒的神情就越鎮定,也是這個時候才讓人發現他們父子其實很像,不是容貌上的像,而是性格上的像,隻不過袁皓軒用笑容給自己加了一層僞裝而已。
衛明珠看得出他們心裏極其忐忑,強制自己鎮定大概是害怕情緒會失控吧, 所以隻能讓自己冷靜再冷靜。這一天她的話少了很多,不想去打擾這對父子,一直默默地守在一邊。
幸而在下午的針灸結束後,那位大夫說了個好消息,袁夫人後腦中的血塊消失了,不出意外,一定會醒來的!
這給了他們極大的鼓舞,袁将軍和袁皓軒立刻煎藥、喂藥,細心地給袁夫人擦臉、擦手,飯都不吃的守在床邊等袁夫人醒來。這麽關鍵的決斷生死的時刻,衛明珠自然不會走,她一直陪着他們,等到半夜都沒去休息。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燭火燃燒時會發出輕微的聲音。袁震飛甚至很少眨眼,就怕錯過了袁夫人的一點點動作。直到三更天的銅鑼聲響起,袁夫人突然動了下手指!
袁震飛一直握着袁夫人的手,立刻站了起來,彎着腰緊盯袁夫人,驚喜道:“夫人!夫人你是不是醒了?夫人?”
袁皓軒撲到床邊,想喊又怕驚到袁夫人,小心翼翼地道:“娘,你醒醒,娘,醒醒啊……”
袁夫人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轉了轉,然後蹙起眉頭,緩緩睜開了雙眼。
“娘!你終于醒了!”
“夫人,感覺怎麽樣?傷口疼嗎?”
袁家父子激動異常,眼中甚至浮現出驚喜的淚光,站在後面的衛明珠也跟着松了口氣。
袁夫人睜眼看着帳頂,仿佛沒聽到他們的話,眉頭越皺越緊,表情也越來越痛苦,“奶娘!鍾叔!不!不要殺他們!啊——”
袁夫人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虛弱的身體讓她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把旁邊的袁家父子給急壞了。
袁震飛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連聲問道:“怎麽了?又做噩夢了?沒事,沒事了,夫人你看清楚,我們在自己家裏,沒事了。”
袁夫人雙手抱住仿佛要炸開的頭,大口喘着氣,漸漸将腦海中亂成一團的記憶理順,回憶起了所有的事,瞬間淚如雨下,“沐霖!明珠!我的孩子,我怎麽能忘了你們?!我的孩子!”
她擡頭時恰好看到衛明珠,撲到床邊就拉住了衛明珠的手,痛哭失聲,“明珠!你是我的女兒啊明珠!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們兄妹!是我忘了你們,沒照顧你們,才害得你們兄妹被磋磨至此。我從前還疑惑你們的母親爲什麽不作爲,沒想到我就是那個沒用的女人!明珠!你是我的掌上明珠啊,我怎麽害得你受了那麽多苦?還有沐霖,沐霖……你到底在哪兒?”
袁震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忙攬住袁夫人的肩膀,安撫道:“夫人,你冷靜點,有什麽話好好說,别把孩子吓壞了。”
袁皓軒看看袁夫人,又看看衛明珠,終于明白爲什麽會覺得她們有些相像,原來衛明珠竟是他的姐姐,而衛沐霖就是他的哥哥!那袁夫人如今的情況……
他有些擔憂,又有些茫然,“娘,你……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袁夫人根本回不了話,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軟了身子連坐都坐不住,全靠袁震飛在支撐,唯有抓着衛明珠的手還緊緊不放開,像是一種執念。
衛明珠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道:“你先休息吧,雖然醒了過來,但傷還是很重,你的傷口已經裂開了。”
袁夫人肩上的刀傷早就滲出一片血迹,但她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是搖着頭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的愧疚自責已經将她整個人占據,她想不到别的事,更沒有别的感覺,隻是無盡的後悔,爲什麽她會撞傷頭?爲什麽偏偏失去了記憶?爲什麽當年她身體那麽弱?她可不就是那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嗎?
想到衛沐霖的失蹤和衛明珠這些年受的苦,袁夫人恨死了衛志榮、恨死了林婉柔,但她更恨的卻是她自己!她那麽期盼那麽喜愛的兩個寶貝,她竟然沒有好好保護他們,讓他們在侯府裏被肆無忌憚的磋磨,她怎麽配做她們的母親?!
袁夫人看着衛明珠,視線一刻都舍不得移開。她之前還勸衛明珠要堅強,不要把家裏那些磨難放在心裏,如今她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若不是她沒用保護不了女兒,明珠怎麽會受那麽多磨難?
哭得太厲害會令人缺氧,而袁夫人又愧疚難當完全停不下來,沒多久她的眼前就越來越黑,即使用力想看到衛明珠都無濟于事,最後無力地暈了過去。
袁皓軒急忙去叫大夫,袁震飛則小心地将袁夫人放到床上,拿了藥物給她換。
大夫來看過之後,說袁夫人是悲傷過度,情緒又太過于激動,這才承受不住暈了過去,應該讓她喝點安神湯好好睡一覺,最好這幾天都卧床休養,多多睡眠,不要再受到刺激。
袁震飛歎了口氣,知道袁夫人是衛明珠的生母之後,他就知道事情會十分複雜,想讓袁夫人醒來不受刺激那是不可能的。而他也沒有任何辦法能安撫袁夫人,這種事設身處地的想象一下,任何一位疼愛孩子的母親都會受不了,用什麽語言勸導都沒用,他隻能請求那位大夫多留一陣子,盡力幫袁夫人調養身體。
等喂袁夫人喝了安神湯之後,袁震飛請衛明珠到了外廳,看着她歎了口氣,“孩子,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衛明珠也沒有隐瞞,點頭道:“袁夫人出事之後,睿親王告訴我的,他也是拿到袁夫人的畫像剛剛查到。”
袁皓軒打量着衛明珠的神情,眼神複雜地道:“你……你叫她袁夫人,是因爲怪她忘了你嗎?爲什麽……不叫娘呢?”
衛明珠一愣,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還以爲小少年會排斥突然冒出來的姐姐呢。
她搖了搖頭,反問道:“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叫娘嗎?”
袁皓軒想了一下,遲疑地道:“應該不會吧,畢竟才剛剛認識,還沒怎麽相處過。突然間叫娘的話,好像很奇怪。”
“對啊,我也是這麽想。至于你說我是不是怪她忘了我……”衛明珠輕笑一聲,“我記得你那天跟我說,從小袁夫人就教你要明辨是非,冤有頭債有主,不會怪無辜的人。雖然袁夫人沒有教過我,但我也是一樣,隻要她不是故意抛棄我跑去享福,我有什麽理由怪她?難道怪她傷得不是地方嗎?”
袁震飛沉默地看着他們兩人交流,半晌之後才沉聲問道:“你娘她……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若不是發生了意外,她拼死也不會不管你們的。明珠,你會認她嗎?”
衛明珠安靜下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因爲真正想認娘的那個小姑娘已經不在了,她如今認或不認其實都沒什麽意義。小姑娘期盼母愛,雖然活着的時候沒得到,但如今至少能知道她的娘是真的愛她的。小姑娘希望娘的病能好,能出來自由的生活,如今袁夫人有袁家人照顧也不會過得差了。
衛明珠一向不喜歡沉重的事,所以她笑了笑,說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卻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衛志榮對我不好,所以我恨他,袁夫人與我才剛剛相識,所以我也隻能将她當做将軍夫人,如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不是嗎?”
沒有人能反駁她這句話,讓剛剛相識的兩個人有母女間的親密,那怎麽可能?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她這樣的回答還是讓袁震飛松了口氣,沒有恨就好,至少這樣還有親近的機會。
看着眼前雲淡風輕的衛明珠,袁震飛心裏也忍不住生出一抹心疼。這樣一個豁達通透的小姑娘,到底是經曆過多少磨難才能成長至此?那些傷害她的人怎麽忍心?與此同時,他也感到十分愧疚,若不是當年他沒本事打探不到線索,是不是他們母子三人就不會分離了?袁夫人這些年把所有感情都給了他和兒子,其實,是他欠了衛家兄妹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