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十六年了,當初那份求而不得早就變成了唾手可得,那個他無法觸及的美好女子也變成了他後院裏一個溫柔小意的妾室。就算他每每思及不能給林婉柔正妻的名分而心懷愧疚,他也仍舊會隐隐爲此感到愉悅。從前娶都娶不到的女人如今隻是他的妾,是個完全依附他不敢給他臉色看的妾,這種俯視的感覺令他上瘾,而俯視了十六年之後,他待林婉柔的感情也早已帶上了輕視。
衛志榮在朝堂上感受到衆臣微妙嘲笑的目光,整張臉都是僵的,一回府就問林婉柔在何處,待得知林婉柔在衛明月那裏說話,當即邁開大步面色陰沉地找了過去。
衛明月正在纏着林婉柔說自己的親事,反正如今名聲也毀了,何必還要和馮世輝劃清界限?她對馮世輝是真心喜歡的,既然已經不能高嫁,幹脆就嫁給馮世輝,堅持兩人的感情,時日久了傳言自會淡去。隻要她和馮世輝日後謹言慎行,早晚還有機會翻身。
林婉柔卻不像她這麽樂觀,之前害衛明珠的主意可是馮世輝和衛明月一起想的,這樣的男子哪裏靠得住?再加上衛明月是動了真心,嫁過去必然要吃大虧的。她苦口婆心地勸說女兒,心裏又有一大堆煩心事,母女倆各執己見幾乎要吵起來。
衛志榮沒讓下人禀報,走進門正巧聽見她們說這件事,怒氣瞬間就翻騰了起來,“明月!你還知不知道羞恥?不管怎麽樣馮世輝都是你曾經的姐夫,你怎麽能嫁給他?”
被父親罵“不知羞恥”,這對姑娘家來說是極其嚴厲的指控了,衛明月立時白了臉,卻還是咬咬嘴唇反駁道:“他們隻是定親,又沒有成親,怎麽能算我的姐夫呢?如今我和世輝哥兩情相悅的事已經傳出去了,不嫁他我還能嫁給誰?爹,你就成全我吧!”
衛志榮怒道:“沒有真憑實據的事早晚能找機會推翻,可你若真嫁過去就把傳言都坐實了,那将是你一輩子的污點,更是侯府的污點,我決不允許你再玷污侯府的名聲!”
“玷污侯府名聲的是衛明珠,不是我!爹你還講不講道理!”
“啪!”衛志榮怒急攻心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衛明月臉上,将她白皙的臉龐打出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痕,衛志榮卻仍不消氣,厲聲罵道,“你爲了一個男人反駁我?莫非你的乖巧懂事都是裝的?事情是明珠鬧出來的,但她爲什麽鬧?還要我說出來你都做過什麽嗎?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林婉柔驚呼一聲,急忙拉過衛明月心疼地想要給她揉。衛明月被碰到傷處,疼得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向衛志榮,“爹!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衛明月已經快被這些日子的流言蜚語逼瘋了,她賴以立足的根本被毀得幹淨,完全看不到未來,隻想牢牢抓住心上人不讓自己失去一切,卻還被衛志榮一口否決。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再也得不到從前那樣的寵愛,這一巴掌直接打斷了她對父母的依賴,她忽然意識到,想要嫁給馮世輝,她隻能靠她自己。
衛明月一向能屈能伸,想明白了也就軟了下來,泫然欲泣地道:“爹,我不是想反駁你,我隻是害怕,怕姐姐還有後手。我知道錯了,我想求姐姐原諒,想求她放過我,可是姐姐不肯見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爹,我已經被衛明珠害成這樣了,你不要不喜歡我……”
衛志榮對着她的眼淚罵不下去,卻也沒有心疼,轉眼看見林婉柔再次火冒三丈,“你是怎麽管家的?啊?那些下人在外頭胡說八道,把家裏的事全都傳了出去,讓我在人前受盡嘲笑。我把家交給你管,你就是這麽管的?!”
林婉柔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委屈道:“那幾個嘴碎的被我抓到都打了闆子,我也沒想到明珠竟會對他們胡說……”
衛志榮不耐地打斷她,“明珠是我叫你關起來的!我親手把她交到你手裏,讓你看着她,竟然還能讓人傳出那些話來,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林婉柔低聲道:“若是像當年那般,定不會傳出風言風語……”
衛志榮輕喝一聲,“住口!明珠的事怎麽能一樣?她說公主要找她的事還不知是真是假,我們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傷她?自然隻能先關起來再談其他。要怪就怪你禦下不嚴,連幾個下人的嘴都管不住,要怪就怪你非要在這時候惹老太太發怒,讓她護着明珠給你沒臉!”
林婉柔拉住他不甘地道:“我也不想惹老太太生氣,可是她一定要給你納妾,難道我還要欣然接受嗎?榮哥,我是對下人不夠嚴厲,可不顧侯府聲譽的是老太太和明珠啊!”
衛志榮冷哼一聲,“沒有因哪來的果!我已經跟你說過我的打算,明明隻要好好關着明珠就什麽事都沒了,是誰叫下人去磋磨她的?是誰叫廚房把她的飯換成清湯寡水的?追根究底,到底是誰把明珠逼得這般不管不顧?自作孽不可活!你們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衛志榮一把甩開她,不顧她的呼喊,拂袖而去,臉上冷漠得厲害。
衛明月原本最得他喜愛,這樣乖巧的孩子突然犯了大錯,讓他丢盡臉面,巨大的落差讓他對衛明月失望透頂。而林婉柔在他心裏一向是美好的,可真正發生事情需要夫妻一起處理的時候,他才發現林婉柔比起他的妻子到底差了多少。林婉柔根本就是依附于他的菟絲花,隻能共富貴,無法共患難,連衛明月都比不上衛明珠有傲骨,遇事隻知哭泣,連大聲反駁都不敢,更别說維護母親了。這兩個人如今半點溫暖都給不了他,隻讓他感覺到無盡的煩躁。
衛志榮失望地去了書房,沒多久陳管事就捧着一摞賬本求見。
衛志榮皺了皺眉,問道:“可查出什麽不對?”
陳管事點了下頭,将賬本一個個翻開,指着上面劃線的地方道:“被紅筆圈出的都是對不上的賬目,侯府每年的收入至少有三成不見了。另外,大小姐吩咐小人的事,小人沒有夫人的嫁妝清單,無法查清,但……夫人的庫房已經空了。”
衛志榮渾身一震,吃驚地看着陳管事,“空了是什麽意思?”
陳管事低頭回道:“夫人原來的院子已經完全空了,什麽都沒有。小人問了幾個府裏的老人,似乎二夫人和二小姐的首飾中便有夫人的嫁妝。”
衛志榮抓起賬本快速翻看,一本接一本,滿篇的紅圈異常刺眼,他竟不知溫柔賢淑的林婉柔這般大膽,仗着他的信任和寵愛監守自盜,虧他還獨寵了林婉柔整整十六年,把他們的女兒當做掌上明珠,卻原來……他一直活在自以爲是的假象中。他不氣林婉柔用妻子的嫁妝,可他氣林婉柔竟敢直接把侯府夫人的十裏紅妝搬空!他不氣林婉柔管賬撈油水,可他氣林婉柔竟敢直接扣下三成的錢财!
林婉柔她怎麽敢?!那些錢财又到哪裏去了?以林父林母當初的棒打鴛鴦,他這輩子都不會待見林家,可林婉柔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拿了這麽多錢财貼補林家,他感覺到一種極緻的羞辱,仿佛看到林家人盡情嘲笑他的面孔,嘲笑他當了侯爺又怎麽樣,打了他們的臉又怎麽樣,到頭來還不是要把家财送給林家?!
衛志榮氣急攻心,臉色鐵青,突然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陳管事急忙上前,擔憂道:“侯爺!您怎麽樣?我叫人請大夫來。”
衛志榮沉聲道:“不必,這時候被人知道我吐了血,隻會更笑話我。”
他看着被鮮血染紅的賬本,臉色越發難看。當這些事實如此直白地擺在他面前時,就算他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原配和嫡女确實比小妾庶女要好太多,他過去确實有眼無珠,錯把珍珠當了魚目。可他也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他乃堂堂侯爺,難道還不能肆意寵愛自己喜歡的人?他的妻子既高貴又美麗,可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常常讓他無地自容,讓他時刻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個鄉下的泥腿子。他不喜歡那樣的生活,便選擇了讓自己舒坦的生活,有什麽不對?他費盡心機往上爬不就是爲了享受榮華富貴嗎?
不過既然林婉柔和衛明月讓他這般失望,他也不必再因爲她們毀掉自己的名聲。侯府是他的侯府,隻要他好好的,侯府的名聲就能挽回。隻可惜,他不能再有其他女人,日後恐怕隻能獨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