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岩扶着玉樹的手站穩,胡亂找借口,“天黑了,寺廟裏有點吓人。”
夜色中,裴清的臉色微變,随即上前,伸手虛虛的攬在李岩身後,“是我沒想周全,金豆。”裴清伸手接過金豆手裏拉着的燈籠,伸到李岩面前,另一隻手依舊虛攬在李岩身後。
金豆退後半步,和玉粟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垂下了眼皮。
李岩上了馬,裴清俯身拿過李岩手裏的缰繩,“我來吧。天黑,你對這一帶不熟悉,萬一有什麽東西竄出來,隻怕要吓着你。”
李岩松開手,她不怕黑,在這樣濃黑夜色的包裹下,她反倒覺得很安全,如果再隻有她一個人,那就更好了,她就可以團起來,縮在濃黑中,舔一舔傷口。
馬走的不緊不慢,伏牛鎮的熱鬧和光亮漸漸被抛遠,天上沒有星也沒有月,除了前面很遠的兩抹紅紅的燈籠光,四周再沒有一絲光亮,李岩伸出手,晃了晃,她幾乎看不到她的手,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真好。
李岩裹緊了鬥蓬,慢慢伏到馬背上,臉頰貼在馬脖子上,眼淚順着光滑的馬鬃,一滴一滴往下掉。
裴清不停的轉頭看着李岩,看着她慢慢伏到馬背上,忙将兩把缰繩攏在一起,手剛伸出去,忙又縮了回來,微微探頭再仔細看,見李岩臉貼在馬背上,大睜着雙眼,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裴清呆了片刻,突然靈光一閃,是了,她養在深閨,目力隻怕也就是平常人,這會兒應該看不到,裴清伸出手,在李岩面前無聲無息的揮了下,再揮一下,果然,天太黑,她看不見了。
她看不見,就以爲别人也看不見?裴清一念至此,忍俊不禁,很聰明的人,怎麽會想不到這個?她有很多地方蠢的讓人無話可說……裴清一邊笑一邊勒馬稍稍靠的近些,上身微微後仰,肆無忌憚的看着睜着眼睛呆呆發怔的李岩。
她這樣一動不動,連眼珠也不動的時候,好象還能看出來她就是翠姑娘。
裴清上身往李岩那邊再靠過去些。
他上山的時候,翠姑娘還一幅娃娃相,除了是個小孩子,他對她沒有别的印象,後來,雖說他每個月都要去查看她的飲食起居,可翠姑娘在他眼裏,就跟園子裏的一朵月季花一樣,好看是好看,可他沒辦法從幾百上千朵月季中間,分出哪一朵是哪一朵。
金豆說她一點也不象翠姑娘了,好象還是有點象。裴清再靠近些,李岩挪了挪,努力将身子往下縮,想将臉藏到鬥蓬溫暖的毛皮裏去,風吹在臉上,冷的面皮都要僵了。
裴清手擡到一半又放了下去,她以爲他看不見……她的鬥蓬得有風帽……
第二天一早,吃了飯啓程,李岩示意玉樹,“我想和孔嬷嬷說說話兒,你到後面車上和綠蝶她們一起,說說話兒。”
玉樹會意,先去和孔嬷嬷說了,再往後面一輛車過去。
裴清站在幾步外,看着上車的李岩,和往後面車過去的玉樹,暗暗贊賞。昨天晚上,不知道她悟了什麽,一夜之間,她就懂得收斂性子,和使出手段心機了,就是不知道手段如何,心機如何……
孔嬷嬷被李岩突然叫到一輛車裏侍候說話,到上車時,已經将那份驚訝意外掩飾的幹幹淨淨,提着顆心,打點起全幅心神等着看李岩有什麽舉動。
“嬷嬷以前在裴家當差?”李岩的開頭很直接也很正常,孔嬷嬷見李岩往後靠,先挪上去塞了個小圓墊在她背後。
“婢子……”
“咱們随便說說話兒,你我最好,我不喜歡聽婢子這樣的稱呼。”李岩打斷了孔嬷嬷的話,婢子和奴兒,聽起來都太刺耳。
“是。我家往上三代,都是裴家家奴。”孔嬷嬷立刻改了自稱,平常人家,除非規矩特别苛刻不近人情的,不然也沒有時時刻刻婢子自稱說話的,她這樣自稱,不過是剛到李岩身邊侍候,萬事小心無大錯就是了。
“十七爺的母親沈太太嫁進來,各處挑人侍候,我就從針線房到了太太身邊侍候,後來十七爺出生,挑保姆,我就又到了十七爺身邊,一直侍候到十七爺十歲那年,再到針線房做主事,一直到前一陣子,十七爺打發人把我叫來,吩咐我到大小姐身邊侍候。”
孔嬷嬷是個聰明人,不用李岩多問,就把自己的履曆交待清楚了。
“十歲那年,爲什麽到針線房去了?”李岩不客氣的問道。
“十七爺十歲那年,搬到老太爺身邊,老太爺吩咐,重新挑人給十七爺用。”孔嬷嬷答的明白卻信息極少,李岩不再多問這個,“裴清讓你到我這裏來,怎麽跟你說的?”
聽到李岩直呼裴清的姓名,孔嬷嬷的驚愕掩飾都沒法掩飾,呆了呆才答道:“十七爺……十七爺說,讓我好好侍候大小姐,說能侍候大小姐,是我的福份。”
“福份?”李岩苦笑,“我和玉樹,前些天還吃不上飯呢,到我這裏,委屈你了。”
“大小姐這是妄自菲薄了。”李岩的坦誠讓孔嬷嬷笑起來,“十七爺說過,大小姐隻要活着,就是天下人都要敬着的貴人。”
“隻要活着……”李岩重複了句,這是什麽意思?要麽貴,要麽死麽?
“大小姐……”孔嬷嬷本來沒覺得怎麽樣,讓李岩這一重複,心也跟着跳了一跳,剛要開口解釋是她說錯了話,李岩卻沒讓她說下去,“不說這個了,我什麽規矩也不懂,後天一早我們就要去李府了,你先跟我說說規矩吧,從……怎麽稱呼那府裏的人說起吧。”
“是。”孔嬷嬷壓下那一下心跳,真就從怎麽稱呼說起,從規矩說到李家那些衆所周知的閑事閑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