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緊擰眉頭看着咣一聲關起來的車窗,轉頭看看前面的邵瑜,再看看車窗,昨天,在那座荒廢的園子裏,熊克定那恐懼的神情,和他說的那些話,從周睿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來。
前面,邵瑜勒馬等了片刻,等邵七小姐的車子過來,俯身到車窗前,片刻,勒轉馬頭,往後到李岩車旁,猶豫了下,和周睿并肩道:“煩你跟李姑娘說一聲,七妹妹請她同坐一車,說說話以打發旅途無聊。”
周睿怔怔的看着邵瑜,邵瑜見他光怔着沒反應,忍不住皺眉,“周公子!”
“喔,”周睿目光聚焦回來,“剛才,四爺是說……”
邵瑜忍着悶氣,又說了一遍,周睿在馬上低頭欠身應了一聲,邵瑜忍不住又皺眉,這人這是怎麽了?剛才怔怔忡忡,這會兒又客氣的有點過了吧!
兩輛車停下,李岩挪到邵七小姐車上。
邵七小姐已經将左邊上首讓出來,“上車的時候我就想和姐姐一輛車,又覺得有些唐突,沒敢開口,上了車我就覺得還是咱們一輛車最好,說說話什麽的,想來想去,我就和四哥說了,四哥說他替我問問姐姐,姐姐真好!”邵七小姐語笑叮咚,說個不停。
李岩笑着,一邊聽邵七小姐叮叮咚咚的說話,一邊打量着邵七小姐這輛車。
“……姐姐那輛車和這個一樣,這車都是四哥讓人特意趕作出來的,四哥說,怕路上萬一車子壞了,就一人多做了一輛備着,你用的那輛是我的備車,綠雲說,大哥那輛備車,給那位姓李的公子用了,四哥那輛,說是給姓周的公子用,幸虧四哥想的周到,一人多備了一輛車,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辦呢!”
邵七小姐的話聽的李岩心裏微微一動,這樣的安排,是因爲陳炎楓這個雲夢澤陳公子,還是因爲邵琮邵瑜兄弟爲人謙和、待人寬厚?
邵七小姐的話象自來水,擰開了龍頭,自己就會流個不停。
“……姐姐沒聽說過袁家?怎麽能沒聽說過袁家呢?除了我們邵家,天底下數得着的人家,就是廣陵袁家了,除了袁家,還有邺城孫家,姐姐知道孫家吧?就是孫太後娘家!聽說孫家日常起居,最講究不過,比宮裏還講究,等咱們到了京城,孫家肯定要給咱們接風洗塵的,到時候,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孫家到底怎麽講究……還有哪幾家啊,讓我想想,嗯,還有江陵陳家,豫州李家,好象還有幾家吧……是豫州李家,豫章哪有李家……”
李岩心往下一沉,豫州是哪裏?豫章的别稱嗎?也許還有個豫章李家,或是象陳炎楓說的,京城李家,沒能入了淮南王府的眼……一會兒問問周睿,或是陳炎楓……
“……姐姐是哪裏人?姐姐也姓李……陳公子?我想想……我沒聽說過陳公子,雲夢澤倒是聽說過的,我以前有個奶娘,就是在雲夢澤邊上長大的,最愛說雲夢澤的事,什麽比船還大的烏龜精啦,好幾十丈長的鯉魚精啦,還說雲夢澤裏住着好多神仙,所以才整天雲霧缭繞,因爲神仙們飛來飛去,不想讓凡人看到,就讓雲夢澤被雲霧籠起來……”
李岩失笑,這個奶娘倒是個故事大王。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王府,不過我挺喜歡揚州的,我小時候,四哥經常偷偷帶我出去玩,有一回,四哥帶我出去,回來的時候,正好被二哥撞上了,不過有大哥呢,大哥可疼我了,我不喜歡二哥,他總斜眼看我,還有三哥,三哥總跟着二哥……反正,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王府,四哥說要帶我去京城,我可高興了。京城舅母總讓人捎東西給我,還有姐姐們……京城可大可熱鬧了,還有宮裏……明年三姐姐也要去京城了,她和孫家定了親,明年嫁過去,等她到京城的時候,我已經在京城住了一年了……”
李岩憐惜的看着邵七小姐,但願她那兩個疼愛她的兄長,能夠疼她護她一輩子。
跟着王府這樣級别的龐大車隊趕路,和從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中午吃飯,車隊并沒有停下來,幾個騎馬婆子提着食盒送到車上,闊大的車子裏支起小桌子,擺了清炒蝦仁等五六樣菜,一缽羊肉清湯,這份讓邵七小姐一臉歉意的‘粗陋’飯菜,已經讓李岩想歎氣了。
享受隻和金錢有關,而和時代無關。
李岩一直留心着車外,一直到夕陽西下,龐大的車隊圍着一個小小的,隻有兩排房子的小驿站開始駐紮安營時,陳炎楓才和邵琮一起,風塵仆仆、卻神彩飛揚的趕回來。
李岩站在幾間小房門口,眯眼看着背對着落日,帶着夕陽的光亮,并肩飛躍而來的兩人,心裏突然湧起股奇怪的感覺,多美好的兩個人。
…………
南陽伏牛鎮,客棧裏,李岩她們遇到過的那支被伏擊的商隊裏那個胖胖的掌櫃腳步匆匆的進了客棧,“咱們姑奶奶呢?”掌櫃進去片刻就出來了,招手叫過看起來閑閑站在門口的護衛問道。
“說到鎮子那頭走一走。”護衛指着鎮子另一頭一處高崗。
掌櫃嗯了一聲,急急忙忙找過去。
高崗上一塊大青石上,站着位仆婦打扮,卻氣度不凡的中年婦人,出神的看着京城方向。
掌櫃站到青石旁,看着婦人,張了張嘴,卻沒敢出聲打擾。
“出什麽事兒了?”婦人收回目光,看着掌櫃溫聲問道。
“回姑奶奶,京城府裏,有要緊的信兒遞過來,是口信兒。”掌櫃急忙躬身答話。婦人示意他說,掌櫃接着道:“太原流民被永安軍驅趕,一路南下,隻怕要和淮南王世子一行撞上。”
“這不是什麽隐秘的事,咱們知道,該知道的人也都該知道了。給府裏遞句話,如今咱們處境艱難,各王府的事,少管比多管好。”婦人沉默片刻,低聲吩咐,掌櫃忙垂手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