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這樣的大城,果然比他們經過的大鎮小鎮強得多了,這家隻能算不錯的客棧裏能提供的吃食,已經算得上水陸雜陳,應有盡有了。
陳炎楓在吃這件事上,向來最大方,一口氣點了雞鴨魚羊一大桌子,好在這宛城的菜品精緻卻少,幾個人小半個月沒吃過味道這麽好的菜飯了,連李岩都吃了不少。隻有周睿從頭吃到尾,卻吃的極少。
陳炎楓瞄着他,吃完飯,摸了半片銀葉子推到他面前,“拿去多買點紙錢,你家人多,要添的衣服也多,少了不夠。在外燒紙的規矩知道吧?我也不知道,你要不懂就問問掌櫃。趕了這麽多天的路,明天歇一天再走。”
陳炎楓說着,甩着胳膊往房間回去了。
李岩看着周睿,“我陪你去?”周睿猶豫了下,點了下頭,“好。”
“你事多,不用跟過去了,有周睿呢。”見玉樹緊一步跟上來,李岩回身吩咐,這一路上洗衣服收拾東西的活都是玉樹的,再跟着她跟着周睿燒了這一趟紙,她這衣服就得洗到半夜了。
玉樹看向周睿,周睿忙向她點頭,“你放心。”玉樹松了口氣,向李岩曲膝,退回去了。
李岩和周睿出了客棧,夕陽已經挂在天際,隻露出一點點了。
“得趕緊!先去換錢。”李岩已經學會了一般情況下,銀子是沒法直接用的,因爲面值太大了。
“不用,這兒是宛城,這點碎銀子,鋪子裏能兌得開。”周睿解釋了一句,停了一步,讓李岩走在裏面,微微側着身子護衛着她,往前面挂着招牌的白事鋪子過去。
周睿隻買了紙錢,沒買那些粗糙的紙衣服。李岩仰頭看着那些粗糙草紙粘出來的似是而非的衣服,象周太守那樣從小長在宮裏的人,肯定看不上這樣的衣服,還是給錢讓他們自己買最好。
周睿買了厚厚一摞紙錢,又轉進隔了幾間鋪子的酒鋪,買了一瓶上好的竹葉青,又買了一小壇子陳年女兒紅。
“阿爹隻喝竹葉青,大哥最愛喝女兒紅。”周睿低低解釋了一句,讓夥計紮好酒,一隻手提紙錢,一隻手提酒,和李岩一起,往客棧掌櫃指點的放生池一帶過去。
放生池中間是個不算太大的小池塘,四周零零散散的長着幾棵老樹,這會兒天色已經似黑非黑,放生池周圍空無一人,顯的十分空曠。
周睿找了塊幹淨的空地,照掌櫃說的,畫了個大圈,開口朝向宜春方向,蹲在圈外,拿了幾張紙錢點着放進圈子裏,一張接一張往上添。李岩蹲在周睿旁邊,幫他拆開捆的緊緊的紙錢,抖松遞給他。
周睿一張一張添的很慢,火落下跳起,跳起落下,照在兩人的臉上,時昏時明。
李岩蹲的腿都有點麻了時,周睿燒完了所有紙錢,打開竹葉青,灑在紙灰一邊,又拍開那壇子女兒紅的泥封,将女兒紅全部澆在了紙灰上面,再舉起酒壇子,重重摔在那堆紙灰上。
李岩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看着将女兒紅澆的充滿憤懑的周睿,等他摔了酒壇子,伸手過去,拉住他那隻粘着酒液,濕淋淋的手,“我這兒還有點銀子,咱們去喝酒。”
“我沒事。”周睿往外拽了下,李岩緊拉着他的手,“陪我喝點。走吧。”周睿嗯了一聲,由着李岩牽着手,出了放生池,沿街走沒多遠,看到間挂着個大大酒字的小食店,李岩拉着周睿進了小店。
店裏人不多,掌櫃和夥計沒看周睿,都瞪着李岩,“兩位……這位爺,這位……”
李岩這一陣子頭發都是照陳炎楓和周睿那樣,緊緊绾成一個團,頭上戴着在某個鎮上買的有耳朵的大棉帽子,身上穿着狗皮袍子,偏偏一張臉巴掌大,看起來确實有點男女不好分。
“也是爺。”李岩答了句,“有陳年女兒紅沒有?先拿五斤,再來碟油炸花生米。”李岩一邊吩咐,一邊瞄好了位置,拉着周睿往遠離人群的角落過去。
掌櫃和夥計對視了一眼,什麽也是爺,明明是位姑娘,算了,閑事不能多管,要酒就給酒。
夥計送上酒,拿了壺和杯子,再端了花生米過來,周睿伸手摸了摸酒壇子,“有點涼,你拿隻紅泥爐過來,再拿把錫壺,一碟子姜絲……”
“再拿點糖!”李岩緊跟吩咐了一句。
夥計答應了,片刻拿齊了東西,周睿捏了幾根姜絲,幾勺子糖放進壺裏,再倒上酒,放到紅泥爐熱到似開非開,提起來,先給李岩倒了半杯,又給自己滿上。
李岩端起杯子,小心的抿了一口,這酒熱熱的,帶着香香的姜絲味兒,濃醇香甜,李岩一口接了一口,很快就抿完了半杯酒,将杯子伸到周睿面前。
周睿看着她雙手托着杯子,小心翼翼的抿着酒,一直抿到喜笑顔開的樣子,心裏的暖意一點點漫開。
周睿又給李岩倒了半杯,端起杯子,看着李岩,她抿一口,他也喝一口,她抿完半杯,他也喝完了一杯……
兩個人一個專心抿酒,一個專心看着她抿酒也跟着一口一口的喝,誰也不說話,喝完了一壺酒,又喝完一壺,李岩放下杯子,長長舒了口氣,“真暖和。”
“醉了?”
“還沒有。”李岩又将杯子伸過去,“這酒真好喝,怪不得你大哥最喜歡。”
周睿又溫上一壺酒,“以前一到冬天,我常常和大哥一起,也象這樣喝酒,聽大哥談古論今。”
“敬你大哥。”李岩舉了舉空杯子,她沒醉,就是有一點點頭暈。
周睿神情黯然,低頭看着錫壺,提起壺,伸手拿過李岩的杯子,給她倒了半杯。“慢點兒喝,你有點多了。”
“嗯,是有點暈,不過沒事。”李岩一隻手捏着杯子,一隻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腮看着周睿,“熱熱鬧鬧一大家子,眨眼就隻剩下你一個人。我以前常常做這樣的夢:一大群人正開心熱鬧,我就轉了個身,閉了閉眼,人就都不見了,一個都不見了,我到處找,到處找,一個人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