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眉頭又皺緊了,“你這是……”
“沒開玩笑。”李岩神情沉郁,半絲玩笑的意思也沒有,“我已經去過豫章城了,我确實在那兒住過,雖然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沉默片刻,李岩接着道:“我說錯了,沒住過,是做夢夢到過。”
李岩不說話了,一口接一口喝着酒,周睿呆呆看着她,沉默良久,周睿仰頭喝光了杯子裏的酒,低低問道:“你去京城,有什麽打算?”
“嗯,陳炎楓說,原來住在那片廢墟的李家,搬到京城去了,就是現在的京城李家。我總得弄清楚我是誰。”
“京城李家?”周睿看起來很驚訝,“原來是京城李家的老宅。我聽阿爹說起過京城李家,李家從燕國安氏起,就高官顯宦,穩居高位,是京城曆經數代、屹立不倒的世家之一。”周睿先給李岩倒了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大齊史氏暴戾,史書上說,唯有李相國能壓制一二,阙帝史樹章暴亡後,史氏血脈斷絕,天下混亂,山東李嚴稱帝,幾乎席卷天下,是李相國力挽狂瀾,扶助田氏立國,平定天下。到太宗田大宏時,李相國突然病死。”
周睿頓了頓,看着李岩,“不少前人的文章筆記,都暗指李相國是被太宗毒殺的。”
李岩嗯了一聲,示意周睿接着說。
“李相國死後十年,田氏被甯氏取而代之,重新重用李家,李相國的兒子小李相國推行新政,手段暴烈,沒幾年,天下就再次分崩離析,到本朝太祖立國時,李家已經遠遠不如從前。”
李岩專注的聽着,京城李家原來這樣顯赫,這樣的李家,那位大小姐确實應該象玉樹說的那樣,可爲什麽玉樹要回的,是豫章李家……
“爲什麽跟我說這些?”周睿看着怔怔忡忡出神的李岩,突然問了句,李岩一愣,“嗯?不爲什麽,不爲什麽,一個人悶的太難受,找個人說出來舒服點。”
“陳公子知道嗎?”周睿下意識的左右看了一圈。
“我沒跟他說。”李岩沒直接回答周睿的話,陳炎楓看出來沒有,看出了什麽,她心裏沒底,不過,憑她的直覺,陳炎楓的秘密,隻怕比她多得多,或者,他見過的、經過的事,多到遠在她想象之外。
“天師是什麽?”李岩想着玉樹說的李家,冠在前面的,除了豫章,還有天師兩個字。
“天師?”周睿一怔,“民間作法捉妖的天師?”
李岩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笑起來,“看來我果然是那隻妖怪,還是隻狡猾的妖怪。”
周睿失笑,“有天師要捉你?”
“民間?那不民間呢?還有别的天師嗎?”李岩一邊笑一邊問。
“想不起來。”周睿擰着眉頭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怎麽提到的天師?也許是别的意思。”
“天師家呢?”李岩看着周睿,周睿眉毛擡起來,更加不知所以,李岩已經喝了不少酒,伸手按在周睿肩上,醉熏熏、搖搖晃晃站起來,“有妖怪,有天師,一部大戲。我去睡覺了。别想了,現在不知道沒關系,反正以後要麽知道,要麽不知道,總之……想也沒用。”
“等等。”周睿坐着沒動,隻伸手拉住李岩的衣袖,仰頭看着她,神情鄭重,“剛才那些話,以後别再提了,跟誰都别再提,包括我。”
李岩站在周睿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片刻,點了下頭,轉身搖搖晃晃的走了。
周睿看着李岩進了船艙,提起酒壇子晃了晃,挪了挪,靠進船頭的一堆纜繩裏,倒了酒,對着深邃夜空中的茫茫群星,慢慢喝起來。
李岩晃到船艙門口,剛進去船艙,陳炎楓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下,“沒看出來,你還挺會勸人。”
“我沒勸他。”李岩拍開陳炎楓的手,從他身邊擠過去。
“作法捉妖的,那叫騙子,天師不做這個。”陳炎楓跟在李岩後面進了船艙。
“偷聽人家說話,還聽的這麽光明正大?”李岩坐到椅子上,伸手想倒杯茶喝,手按在冰冷的茶壺上,又縮了回來。
“這裏有,朱嫂子封滅火前我留了點滾水,包在被子裏了,正好給大小姐暖一暖被子。”玉樹看到,急忙過來,從裏面船艙拿了另一隻壺過來,倒了杯水給李岩。
李岩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她不渴,隻是想喝一口熱茶,可這水,也就是不冰冷而已。
“你沒說不能聽,再說也沒什麽不能聽的話。我好象記得,李家挺忌諱天師這兩個字,京城我幾乎沒去過,應該是聽說,不一定對。”陳炎楓坐到李岩旁邊,擺手示意不要玉樹給他倒,伸手提起桌子上冰冷的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什麽叫沒什麽不能聽的?”李岩瞪着陳炎楓,她那麽大一個秘密,叫沒什麽不能聽的?
“就是沒什麽不能聽的,你說的那些,我聽過不知道多少,個個比你說的精彩,一個炸雷開天眼啦,大病一場得天書啦,還有一覺醒來神仙附體,多的是,本朝太祖,不就說他是真龍轉世,還說記得當年行雲布雨的事,還特意說夢話,流傳出來之後,他再震怒什麽的。”
陳炎楓一邊說一邊撇嘴,李岩聽的呆了片刻,失聲笑起來,“你這話什麽意思?你這個人……”
“當然了,你跟他們不一樣。”陳炎楓帶着絲說不清的意味,站起來往外走,到船艙門口又站住,回過頭笑道:“我是讓你放心,說了這個,也沒人拿你當妖怪,這世上的大妖怪多了去了,輪不着你,放心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