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菱一雙水眸直勾勾盯着盛啓,後者的話全部噎住。舒悫鹉琻他靜默了一陣,手掌握抱住雲菱的後腦勺,口氣頗有些無奈道:“菱兒,你别多想。就算我能痊愈,但接下來難保不會昏迷數日。我這麽說,隻是希望你别吃虧。”
“就這樣而已?”雲菱鑽出腦袋,有些懷疑的看着盛啓。也不怪她會多想,實在是盛啓的作爲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幾乎就跟交代後事一樣,什麽都說明了。
“嗯。”盛啓揉了揉雲菱的青絲,聲音輕柔道:“跟你說這些,隻是讓你心中有數。”
雲菱凝着盛啓的黑眸,可說是仔細認真的看了一陣,察覺其内并無迷離之态,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道:“那好吧,那你接着說。”
“于宮中,隻需做到強而不動,他們就不會有任何的異動。于天下,隻需做到按兵不動,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于你自己,隻需要呆在我身邊,一切事務交由墨夜與長風去辦。他們絕無疑心,可放心去用……”盛啓在告訴雲菱的,不僅僅是讓她心中有數,更是讓她完全去了解他所處的地位和他現在的眼界。
彼時他們所乘坐的馬車,已經在墨夜的駕駛下直往宮中。雲菱算準了今日城中出這等大事,朝中大臣不可能在家中坐以待斃,尤其是那些死倔的老臣們。
雲菱清楚其餘的大臣可能會因爲害怕被殃及池魚而躲在家中,但這些腦子一根筋的頑固老臣,抱着一腔爲大盛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的态度,必然是要往宮中來。
等到他們的車架到達宮門,正是西夙風在太子府布好手段之時。魅夜已按照約定給了西夙風解藥,随後依雲菱的吩咐發信号。
墨夜見此當即向雲菱禀報:“菱兒姑娘,魅夜那邊已做妥帖。”
“嗯,即刻進宮。”雲菱令下間,又給墨夜遞出一份太子名義的進宮文書。
墨夜接過文書時,已經是震驚到麻木了。現在從雲菱手裏會出現什麽名目的太子府文書,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等入宮門時,太子府的文書自然是頂用的。因爲一直以來也沒有人冒用過,加上今晚是多事之夜,墨夜爲進宮也專門換了一身太子府上之人的行頭,所以那守衛宮門的侍衛軍也沒有去仔細盤查,在看完文書之後就放行了。
一入宮牆,雲菱明顯察覺安靜了許多。那時宮外殺伐紛纭,而這皇宮之内卻十分安靜。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宮外的厮殺聲。
同時同刻,盛京已經确定了四方城門忽然打開的緣故。看着那四份文書,他隻覺得焦頭爛額。
“雲菱!”盛京捏着這四份文書,咬牙切齒的道出雲菱的名字。因爲除了後者,他想不出任何人有機會拿到他的印信了。
“殿下,如今該如何是好?”李公公也覺得事情不對勁了,這邙山軍都進城了,想要将厲王滅殺談何容易。
“即刻回宮。”盛京倒似乎并不着急,因爲正如墨夜等人的憂慮。盛京還真不怕邙山軍入京,如此一來盛啓叛亂的罪名就坐實了。加上他已經清楚灰衣術士一時半會不會停盛啓的話,正是他可以利用的時機!
盛京此時也不去想邪先生在何處,因爲他肯定後者的想法與他是一緻的。邪先生要雲菱,必須過盛啓這一關。那麽無論邪先生在何處,必然都是在幫他做事。如此一想盛京也不焦慮了,反而十分期待。隻是此刻進宮是最有必要的,除了與皇帝彙合,亦是要跟那些老東西講講清楚。
但是盛京萬萬想不到,雲菱已經在他的後院種下了星星之火。他更不知道雲菱和盛啓,已經先他一步進宮!
隻是盛京本人心性警戒,在看到雲菱用以進城的四份文書之後,就下令嚴查是否還有不是出自他之手的文書流出。但因此時京都大亂,查探的速度又要比尋常滿上不少。
而此時此刻,皇宮乾坤殿内,皇帝正疲于應對一衆老臣。直到接到邙山軍入京的來報,他才振奮而起道:“衆位愛卿且莫争論,爾等本就清楚厲王有謀逆之心,今雖紫微帝星動,難保不是厲王的手段。”
章台聽言皺眉而道:“聖上所慮自有道理,可帝星非尋常,或者是真也未可知。且殿下自請入九曲山,若是一去不返當如何是好?”
皇帝聽言心中暗罵,因爲以盛京最近的作爲,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去九曲山。明眼人怎麽看,都知道此前所說的九曲山之行,不過是權宜之計。可章台這時候提出來,皇帝十分肯定這老東西是生了别的心思。
然而皇帝即便腹诽,面上仍舊權宜道:“老丞相顧慮亦有道理,然朕方得來報,厲王所掌邙山二十萬精兵,已星夜進京。”
皇帝說罷頓了頓,見殿内一衆老臣都靜默下來,他十分滿意這種效果。這才接着道:“邙山兵馬,若無聖令,不可進京,這是我朝明律所定。然厲王盛啓,在不得朕诏令之下,調邙山軍進京,不是造反又是爲何?”
章台等人聽言面色都凝了凝,他們自然清楚邙山二十萬精兵的不尋常。如果盛啓真的無聖令,而調二十萬精兵進京,在這種敏感時刻,可就是坐實了罪名!
如此一來,當真就是叛亂。那即便是有帝星加持,可叛亂之罪一定,加上邪術一說,盛啓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章台思慮下來,認定盛啓隻怕是真的要造反。畢竟以其傲性,被逼迫至此确實不甘。如今揭竿而起,亦是情有可原。但這般說來,他們卻不可能去支持亂臣賊子。畢竟朝綱不可亂,這與正常繼承帝位是兩碼事,他是絕對不會支持造反得帝位者,就是死也不會!
皇帝見一衆老臣的面色,就清楚他們心中的估量了。他很清楚這些老臣的心思,都是迂腐的忠。但這種忠,是做爲正統者最爲需要的存在!所以一直以來即便這些人在谏言的時候,說話十分難聽,甚至會被他們氣得半死,他仍舊沒有動這些老家夥。因爲他知道,他的帝位需要他們來穩固。
可就在此刻,一道清脆如黃鹂的嗓音,穿破了皇帝的遐想。
“聖上此言差異,臣女未婚夫厲王帶兵入京,蓋因太子殿下私通西域國,意圖叛國。”雲菱脆聲遠揚,墨夜已制住試圖阻攔她與盛啓進殿的侍衛軍。
而當雲菱和盛啓入殿,皇帝身邊的護衛已全數出動,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對峙而起。
然而雲菱卻“跪地”道:“臣女雲菱,叩見聖上萬歲,萬萬歲——”
“臣見過聖上。”盛啓因有特權,并不需要給皇帝行跪拜之禮。
隻是兩人雖禮儀有度,但皇帝一方卻明顯嚴謹對待。這令場内氛圍一時間有些尴尬,但雲菱的話語很快改變了局勢。
“啓禀聖上,太子殿下勾結西域之人,意圖叛國。邙山精兵進城,均是爲圍剿太子府上西域細作。懇請聖上明察!”雲菱雖是第一次潑人髒水,但因爲對象是盛京,她潑得毫無壓力。
“放肆!”皇帝見盛啓與雲菱并沒有逼宮之舉,當即呵斥而道。
小張子順勢而喝罵道:“區區賤女,竟辱沒當朝太子,當亂棍杖斃!”可他話音才落,立即被一道冰寒的眼神凍結住。他甚至沒法想接下來當如何說做,雙腿就不自覺的彈起琵琶來。小張子隻覺得盛啓這眼神,就像是能将他分筋錯骨一般!
“雲小姐當謹言慎行,即便你所言俱真,厲王在此亦輪不到你來言說。”章台口氣嚴厲道。總的來說他對雲菱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在他看來作爲女子就當遵三從四德。雖說以雲菱之才,堪比須眉英傑。但既生爲了女兒,就不應該如此鋒芒畢露。
尤其是因此引得數家男兒傾心,多有可能是引起此番京都動蕩之源。這就讓章台更沒法對雲菱生出好感,所以在後者說完之後,他也口氣不善的反論。
“本王身負重傷,菱兒爲本王未過門妻子,有權代本王言說。”盛啓冷厲反駁,還當着一衆人的面握緊雲菱的手掌道:“今日菱兒所言,均爲本王授意。所行所言任何後果,由本王一力承擔。”
盛啓話音一落,殿内之人瞳孔俱是一凝。因爲盛啓的話分量很重,他所表達的意思也十分的堅決。
但是盛啓這樣的作爲,無疑是将自己的權力加諸在雲菱的身上。這在曆朝曆代,任何一戶親王侯爵,都是不曾發生過之事。即便是出現過再被寵信的女子,也沒有發生過将權力全部交給女子之行爲!
在雲菱看來,這隻是盛啓信任她的作爲。她自己本還不知道,盛啓這樣的作法,其實對于他本身,無論是登基還是威嚴來說,都有很大的減損。但在看到一衆老臣的臉色,以及皇帝眼眸中的震驚之後,她可以清楚一點——那就是盛啓的作爲可說是空前創舉。
雲菱側頭看向盛啓,看見他冷毅的下颚,看見他朱色的薄唇輕抿,一雙果決的黑眸威傲而視一衆人。
雲菱很快想明白了盛啓爲何一定要堅持醒着,爲何他要随她進宮。因爲大盛就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有根深蒂固的歧女思想。所以無論她再怎麽有證據,再如何敢于站在朝堂面對皇帝以及這些老臣,可是她本身的性别決定了她的話不會有人去重視!
那時盛啓并未回望雲菱,隻是他那握着雲菱小手的手掌緊捏了她一下,随後緩緩松開了。
雲菱緩緩吸了一口氣,随後向前邁出一步道:“王爺先是被重傷,後傷勢未愈又要帶兵入京平叛。期間屢被潑污水,如今還要堅持來宮中。試問他如今可還有餘力?
我雲菱,生爲女,本當居深閨之中,不問朝堂軍政之事。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國泰安康,臣女何須抛頭露面?”
這一番話,雲菱是在爲自己的作爲說項。原本這若是在現代,她完全不需要這樣打底。但是在這大盛不同,尤其是盛啓既然爲她做到了如此地步,她自會爲他籌謀安排。
雲菱說完這些話,也沒有等章台等人說話,已是直接道:“此刻多說其他無濟于事,京都此刻亂成一鍋粥才是燃眉之急。聖上及衆位大臣若有疑議,不妨在查了太子府後再說,卻看臣女是否冤枉了太子殿下。”
章台等老臣在雲菱說及那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時,心中俱是一震。畢竟這樣的言論在大盛還是第一次出現,雲菱用于此刻亦是十分巧妙。令得章台等人對她身爲女子,卻鋒芒畢露的争于男子之前的不喜沖淡了不少。
加上盛啓的支持,章台等人倒是有些動搖,不由提議道:“聖上,既厲王與這雲小姐有此言說,不妨派人前往太子府一查便明。”
“查什麽?本太子忠于大盛,何時有勾結西域之人?!”盛京在進宮時,聽侍衛言說有人用他的文書進宮了,他當即想到必然是盛啓和雲菱!
盛京一身戎裝,跨步走入乾坤殿來,一雙鳳眸坦蕩有神,倒真不像是做賊心虛。
“倒是四皇叔非常人,不僅能勾動帝星,尚且在此等時候可讓四大城門大開爲邙山軍放行。想必四皇叔爲此,籌謀醞釀了不少時日。”盛京言語婉轉,卻十分令人遐想。
盛京的每一句話,都沒有正面的去表态言說盛啓有什麽罪。但是他話語帶出的聯想,設下的溝壑都讓人往有利于他的方面去想。
“試問帝星是何物?帝星者,天地靈韻之所聚,大造化而生于蒼穹。主正,辟邪佞。太祖皇帝曾有雲,天下之術,蓋有因由,相生相克。然以陽、帝星等剛正之物非物可克,是故今日帝星異動,其中緣由想必都心知肚明。”雲菱沒有反駁盛京的話,而是旁征博引來道,卻更具備說服力!
“邙山軍作爲我大盛精銳,自有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譽。軍士服于聖裁,爲保家衛國而成。如今京都有難,邙山軍以其能耐進京,解我京都之危雖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不是麽?”雲菱兩番話,聽着沒有任何的強詞奪理,其應變舉證之能更是令人側目!
盛京亦是沒想到雲菱如此能說會道,尤其是他是以太子威嚴而道來。加上此刻是在乾坤殿内,天時地利人和可謂被他占盡。如此一來,他說話當是更占優勢。可是雲菱這等弱女子,竟然能夠反制而起,實在讓人驚歎!
“如此時辰,想必邙山軍已經抵達太子府。聖上若不出來主持公道,隻怕死傷更重。留血者均是我大盛将士,可謂親者痛仇者快。”雲菱趁熱打鐵,再接再厲道。
盛京聽言卻厲聲道:“此刻京都紛亂,爾等卻撺掇父皇出宮是何居心?!”
章台等人聽言均是一愣,紛紛直盯雲菱!是啊,這等時候讓聖上出宮,這不就是有襲殺之意?!
“殿下倒是孝子,既殿下由此憂慮。不妨請老丞相代步見證,想必以老丞相三朝元老的分量,以及中正不阿的性情,可以作爲見證者。期間臣女與厲王爺不出殿門,想必也生不出什麽幺蛾子。”雲菱脆生坦蕩而回。
“且殿下若坦蕩,又何懼人查?若查證爲虛,邙山軍是叛軍與否,悉聽尊便。天是将亮,再紛争下去,京都城可還有安甯?”雲菱加注而道。
章台等人聽言均覺有禮,當下請命。皇帝念想盛京必然不會勾結西域國,倒也沒有多加阻攔。隻是盛京總覺得心不能安,但想到太子府上他自來小心,應該不會出事。
如此之下,章台帶了小股侍衛軍前往太子府。
乾坤殿内,随着章台的離去,氣氛顯得尴尬而凝重。
盛啓的眸光一直隐晦的打量着雲菱,看見後者俏立于盛啓身邊,時常在後者耳邊細說什麽,隻覺得一片礙眼。
随着時間推移,盛啓也不是很淡然了。他很清楚若是沒什麽問題,章台不可能離開這麽久。可是李公公亦是被他遣返回太子府,若是有什麽變故該會來知會才對,如何就半點消息都沒有呢?
将近一個時辰後,章台才姗姗而歸。然而他這歸來,卻帶了數名西域漢子!其中竟還有西域本該已逃走的西夙風!
西夙風看見雲菱,一口心頭血就湧上來。隻被他狠狠的憋下去,他怎麽都不明白自己爲何還會落網!而且是撞在槍口上,抓他的還真就不是雲菱的人,而是太子府的人!
随後章台呈上的,“鐵一般”的罪證,完全都是盛京勾結西域細作,意圖将盛啓謀殺的罪證!其上條款,太子印信,讓西域人進京都的通關文書,無一不是真的!
甚至連皇帝這般信任盛京者,在看到這些“鐵證”之後,都在一瞬間相信盛京爲了滅殺盛啓而勾結了西域人。因爲西夙風是西域常遣來大盛的使者,不僅皇帝認得,在座的許多老臣也都認得!這可是假不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