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備荒一項需要好生斟酌,準備少了,一旦出現大災,朝廷就會十分被動,所以我們要盡量多準備一些。
咱們就按今年山東和河南兩省鬧蝗災來算,赈災一共調用了多少糧食大人想必心中有數兒,爲防萬一,我們再加一倍,想來應該夠了。
這幾項算完,我們便知道國家一年需要多少糧食。
然後我們再算其他支出,國家用錢主要是軍隊的軍饷,官員的俸祿,工程的花費等等,朝廷想來是有一筆賬的。
剛才大人說了,去年大明的商稅是一千萬兩,如果這一千萬兩不夠,剩下的就攤入到田稅當中。
然後我們再算國家有多少土地,這些土地的狀況是什麽樣的,收成是什麽樣的,這樣我們能算出國家一年能出産多少糧食,抛去災害減産,我們便可制定出一個合适的稅率。”
李景聞言默默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道:“赤生,你有沒有想過,按照你這樣算的話,朝廷每年最多是收支平衡,并無盈餘,可是國家若無盈餘,一旦出現突發狀況如何應對?”
黃宗羲忙道:“大人說的沒錯,這樣計算的話國家每年的收入确實沒有盈餘,可是學生算的是如何制定一個合理的田稅,爲的是減輕老百姓的負擔,如果大人想從老百姓身上得到盈餘,那按照現在的稅率就可以,沒必要再進行調整。”
李景笑着點了點頭:“很好,你能處處爲老百姓着想,說明你對此事确實是用心了。”
擺擺手,李景接道:“赤生,你接着說。”
黃宗羲拱了拱手:“是,在制定田稅标準之前,學生建議重新勘察土地狀況,學生以爲可以把田地分成五等,即上上之田,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和下下之田,根據土地狀況,分别制定不同的稅率。
其實在學生看來,下下之田和下等田基本沒有收稅的必要,因爲在這樣的土地上耕種的老百姓可以想見家裏是什麽狀況,朝廷何必從這樣的人手裏征稅?
那麽這一部分的賦稅從哪裏補呢,學生認爲大人以前制定的辦法很好,朝廷可以把這部分賦稅攤到田多的人身上。”
李景搖搖頭:“如果根據田地等級收稅,那就不能再用以前的标準。那樣對田多的人不公平。”
輕歎了口氣,李景接道:“朝廷制定一個制度一定要盡量做到公平,我們可以體恤那些窮苦的農民,但也不能把窮苦農民的負擔都轉嫁到那些地主們身上。要是地主的負擔過重,總有一天他們也會成爲貧民。咱們調整稅率的目的是減輕老百姓的負擔,可不是爲了讓有錢人變成窮光蛋。”
“大人說的是。”黃宗羲道。
李景笑了笑:“你剛才說的是解決田地無等第之害的辦法,還有一個所稅非所出之害,不知你認爲應該如何解決。”
黃宗羲忙道:“學生以爲應該任土所宣,出百谷者賦百谷,出桑麻者賦布帛,以至雜物皆賦其所出,就是農民生産什麽就讓他們繳納什麽,不強求一緻。”
李景疑惑道:“這樣的話,那不是重回文正公變法以前的稅收辦法了嗎,這其中涉及到很多問題,尤其是官員可以上下其手,中飽私囊。”
黃宗羲笑道:“這個問題其實不難解決,關鍵看大人是不是要在大明實行全面的變革。”
李景奇道:“此話怎講?”
黃宗羲正色道:“這涉及到朝廷是如何看待國家的本末的。”
“國家的本末?”李景聞言不由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兒,李景問道:“那你認爲什麽是本,什麽是末?”
黃宗羲道:“學生以爲,應以農工商爲本,凡爲佛、爲巫、爲優倡以及奇技淫巧等不切于民用者爲末。”
李景聞言精神不由一振,正要讓黃宗羲再說的詳細些,忽見黃宗羲此時已經說的口幹舌燥,李景當即住口,轉頭命人送茶上來。
少頃下人将茶水送上,李景親自端着茶杯遞給黃宗羲道:“赤生你先喝茶,潤潤嗓子再說。”
黃宗羲見了急忙起身:“多謝大人,學生何德何能,怎敢勞大人爲學生端茶。”
李景笑了笑:“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赤生今日爲我解惑,我給你端杯茶算什麽。”
“大人!”黃宗羲接過茶杯,一時感慨莫名。
李景笑了笑,又端了杯茶遞給方以智道:“你也喝茶,随我一起聽聽赤生的見解。”
“多謝大帥。”方以智急忙接過茶杯道。
李景笑着擺擺手,示意二人坐下。
待黃宗羲将杯中茶飲盡,李景方才問道:“赤生能否詳細說說爲何農工商俱應爲國家之本?”
黃宗羲将茶杯放下,沖李景拱了拱手道:“農不必說了,民以食爲天,無農何以爲食?因此無農則無以爲國。
而工者乃是将田地所出制爲可用之物,譬如衣服,鹽、茶以及器具等等。
商者則是将田地所出以及工者生産之可用之物流通交易,互通有無。
這三者正是缺一不可,可惜世儒不察,以工商爲末,妄議抑之。”
李景聞言撫掌贊道:“說得好!說得好啊!可惜世儒不察,以工商爲末,妄議抑之。”
頓了頓,李景笑着接道:“赤生,你應該知道我在平陽府時曾大力發展工商業,并努力提高工匠和商人的地位,主政以後,雖然因諸事牽絆,一直未下令要全國發展工商業和提高工匠和商人的地位,不過對工商業我是非常重視的。
今後幾年,國家會盡量減少對外戰事,全力發展農業和工商業。所以你不必擔心,國家的根本是什麽我很清楚。”
黃宗羲笑道:“既然大人明白工商業對國家的重要性,并準備大力發展工商業那就好辦了。讓農民以田地所出繳納賦稅,看似弊病甚多,但是隻要朝廷在各地大力開辦工廠,将這些物資制爲成品,然後賣給商人,所得當可遠過賦稅。唯一的難題是,朝廷前期必須花費一大筆錢用以建設工廠,而朝廷現在怕是拿不出這麽多錢來。”
李景聞聽沉思了一會兒,默默點了點頭。
通過跟黃宗羲一番暢談,李景已知黃宗羲确實是個人才,但是顯然不懂政治之道,如何安排卻需好生斟酌斟酌。
想了想,李景擡眼看向黃宗羲道:“赤生,你的建議很有道理,我會認真考慮如何處理這些問題。你是個人才,國家是不會讓你這樣的人才埋沒的,你覺得你适合在哪個衙門任職跟我說一下,我會讓人給你安排。”
黃宗羲聞聽忙道:“多謝大人擡舉,不過學生的性格是做不了官的,也不想做官,學生隻想專心研究學問。”
“赤生,雖然國家任用官員有制度,但是我剛才所說并非戲言,你要想出仕爲官,我可以讓人破格簡拔于你。”李景說道。
黃宗羲笑道:“大人乃是大明首輔大臣,總攬大明朝政,更是大明的興國公,自是一言九鼎,怎會跟學生戲言?實是學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當不了官的。”
李景盯着黃宗羲看了一會兒,見黃宗羲目光清澈,并不回避自己的眼光,知道黃宗羲不是故作姿态。
笑了笑,李景說道:“既然赤生不願爲官,那我也不勉強于你。不過大明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所以我也不能任你就這樣離去。赤生,我的身邊還少個幕賓,不知赤生可願爲我出謀劃策?當然,我也不是要把你綁在身邊,你要研究學問,盡管去研究,我可以在科學院給你安排一個位置,你想研究什麽都由得你。”
“大人,學生才疏學淺,怎敢充任大人的幕賓?”黃宗羲忙道。
黃宗羲可不傻,他很清楚李景要他做的這個幕賓是什麽意思。
李景請他做幕賓可不是要他做什麽家塾教師,更不是要他做師爺,李景身邊書辦就有十多人,又用得着聘請什麽師爺?這個幕賓說白了就是軍師,是專門給李景提建議的,雖然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員,但是說話要比很多官員都管用的多。
這樣的位置,黃宗羲怎敢貿然應允?
聽黃宗羲拒絕,李景笑了笑:“赤生不必謙遜,你要是才疏學淺,我又怎會讓你來做我的幕賓?那不是說我太沒有識人之明了麽?李景别的本事沒有,不過在識人方面還是有一點自信的。”
“大人識人之明在大明無人能及。”黃宗羲忙道。李景笑道:“你既然這樣說,那就是承認我看人沒錯,就是答應出任李某的幕賓了。”要說舌辯之才,李景可不輸于任何人,況且李景身份尊貴,又有幾人敢跟他争辯?黃宗羲再桀骜不馴,在李景面前也不敢争辯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