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你能不能想好了再說話,咱們是幹什麽出身的你忘了?”鄭芝龍斥道。
“幹什麽出身還用說麽?當然是……我明白了,咱們明面上不再從事貿易,但是可以私底下幹啊!而且咱們還要接着幹咱們的老本行,打劫那些不經我們許可的船隻。”鄭芝豹大笑道。
鄭芝龍點點頭,冷笑一聲道:“這就是咱們的籌碼,到時正當的貿易無法進行,我看李景怎麽辦?”
“那時李景就算求咱們,咱們都不答應他!”鄭芝豹哈哈大笑道。
鄭芝龍擺擺手道:“不過我們還是要做好兩手準備。李景這個人行事慣會出其不意。數月前,他明面讓曹文诏強攻盛京,逼迫皇太極出城,暗地裏卻安排一支奇兵伏擊,一舉将皇太極擒獲。
這次,難保他不對我也來這一手,對此我們不可不防,打今兒起,大家都提高警惕,平時盡量待在船上。
另外,我們還是要做好在海上跟李景對抗的準備,莽二,你馬上着手購買糧食等一應日常物資,然後運往望安島,七美嶼等島嶼(澎湖周邊島嶼)。”
“怎麽不安置在家門口那幾個島?哪怕是安置在澎湖也行啊?”鄭芝豹不解道。
鄭芝龍聞言瞪了鄭芝豹一眼斥道:“我們這麽多船在家門口補給,朝廷的水師難道看不到麽?澎湖那麽大的一個島,朝廷的水師難道找不到麽?我們秘密儲備物資,當然是越隐秘越好。”
“哦,我明白了,那我多安置幾個地方,”鄭芝豹恍然道。
鄭芝龍揮了揮手:“行了,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說完,鄭芝龍對衆人道:“大家也散了吧,各自準備去吧。”
衆人聞言,沖鄭芝龍抱了抱拳,起身告辭。
看着衆人離去,鄭芝龍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父親,你對這些人可是有不放心的?”鄭森走到鄭芝龍身邊輕聲問道。
鄭芝龍笑了笑,輕輕拍了拍鄭森的肩頭道:“福松,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些人看似對爲父忠心耿耿,但是在利益面前,誰也不敢保他們會做出什麽事來,因此我們必須張大了耳朵,瞪直了眼睛。”
“父親既然要提防他們,爲何還把自己的安排當衆說出來?”鄭森奇道。
“呵呵呵!”鄭芝龍笑了笑道:“福松,爲父還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爲父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從少年時便走商跑船,什麽樣的人沒打過交道?更不知經曆過多少次生死,這些經驗可不是你從書本裏能學到的。”
“請父親大人指點。”鄭森忙道。
“來,坐下說話,今天爲父就把多年的心得跟你說一說。”說着鄭芝龍指了指身邊的座椅。
等鄭森坐下,鄭芝龍正色道:“福松,首先,你得明白,任何人這一生都會有對手,不管幹什麽行當都是如此。”
見鄭森有些懵懂,鄭芝龍輕輕拍了拍鄭森的肩頭接道:“你年紀還小,可能理解不了。我打個比方,去年你考秀才,那些跟你一同考試的學子就是你的對手。”
鄭森聞言連連點頭。
鄭芝龍接道:“同樣,商人的同行就是他們的對手,當官的同僚就是他們的對手。而處于爲父這樣的地位,對手就更多,有同行,有下屬,有同僚。
如果你是商人,跟同行競争失敗,不過是賠點錢,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是有的對手卻要緻你于死地才肯罷休,這樣的對手已經不能叫對手,而應該稱作敵人。
我和李魁奇,劉香便是這種情形,這兩人算得上爲父此生最大的敵人。正因爲我們之間是你死我活的争鬥,所以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弄死他們。”
笑了笑,鄭芝龍接道:“當年李魁奇的實力略勝于我,而劉香的實力則略遜于我。但是這兩個人都死在我的手裏,你知道是什麽原因麽?”
鄭森搖搖頭。
“因爲我了解他們遠過他們了解我。”鄭芝龍沉聲道。
見鄭森若有所悟,鄭芝龍笑道:“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喜歡看兵書,孫子兵法裏面有一句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麽?”
鄭森點點頭:“那是說打仗時,不光要了解敵軍情形,還要知道自己的部隊的情況,這樣才能百戰百勝。”
鄭芝龍笑着點點頭,随即又搖搖頭。
“孩兒說的不對麽?”鄭森奇道。
“也對也不對。”鄭芝龍笑道。
鄭森忙道:“還請父親指點。”
鄭芝龍笑道:“其實,隻要是個帶兵的将軍都知道打仗時要派人去了解敵軍的狀況,我們會調查敵軍,同樣,敵軍也會派人了解我們,明面上的東西是隐瞞不了的,比如說士兵的數量,士兵的士氣,裝備,糧草補給等等,隻要用點心就能查出來。
但是知道這些就能打勝仗麽?顯然不能,最關鍵的是你要了解敵軍的主将,他的性格,習慣,愛好,甚至厭惡什麽,隻有了解這些東西,你才有可能打敗你的敵人。
我剛才說我了解李魁奇和劉香多過他們了解我,說的就是這個,李魁奇性格狂傲,爲人自大,仗着人多船多,并不把我看在眼裏。他也确實有不把我看在眼裏的本錢,因爲我跟李魁奇最初幾戰都打輸了。
因爲李魁奇狂傲自大,他以爲我吃了幾次敗仗以後,就不敢再跟他作對了,如果當時李魁奇乘勝追擊,恐怕就不是後來的結果了。
在數次打敗我之後,李魁奇在海上已是一家獨大,由于他性格狂傲,四處受敵,終于導緻他跟荷蘭人決裂,令荷蘭人倒向我這一邊,于是我聯合荷蘭人打敗了李魁奇。
劉香的性格跟李魁奇截然不同,劉香性格堅忍,慣會審時度勢,遭受挫折從不氣餒。但是他有一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他沒有決死一戰的勇氣。
福松,你要知道,有時候即使你身處逆境,但隻要你有決死的勇氣,反敗爲勝并不是不可能的。跟劉香作戰,有好幾次我都是孤軍深入,如果劉香有這樣的勇氣,最後我倆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
因爲劉香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每見戰況不利,便即退兵甚至逃跑,所以他的家底越打越少,最後終于被我圍殲。”
鄭森聞言沉思了一會兒道:“因爲父親了解劉香的性格,所以才敢行險,拿出一副跟他拼命的架勢,這才屢屢擊敗劉香。”
鄭芝龍歎息了一聲:“我最終還是忘了一點,一個人到了生死關頭,還是會有拼死一戰的勇氣的,如果不是我殲敵心切,你二叔也不會死。”
鄭森見鄭芝龍提起死去的二叔,也跟着長歎了口氣,鄭森的二叔便是鄭芝虎,乃是鄭芝龍最心愛的弟弟,正是在對劉香最後一戰中伏,死于劉香之手。
歎息了一會兒,鄭芝龍接道:“我跟你講這些陳年往事是想告訴你,了解敵人的軍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了解敵人自身。
如果你不了解你的對手的爲人,性格,習慣,你就找不到他的弱點。
當年我了解李魁奇的性格,所以我忍耐了一段時間,于是他自己就把機會送給我了,同樣,因爲我了解劉香,所以我才敢跟他行險,逐步将他蠶食。
如今,李景要對付我,自然會事先調查我們,明面上的東西,就算我們做的再隐秘他也查的出來,要對付他,同樣得從他的弱點着手。”
“李景的弱點?李景有什麽弱點?”鄭森奇道。
鄭芝龍笑了笑道:“李景雄才大略,的确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同樣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殺伐不夠狠辣,而且他太過看重民心。”
“什麽?你說李景殺伐不夠狠辣?死在李景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這樣還不算狠辣?”鄭森驚道。
鄭芝龍搖搖頭:“你覺得殺些貪官污吏,就能稱得上殺伐狠辣了麽?呵呵,差得遠呢!李景要是殺伐狠辣,根本用不着在遼東耗費這麽長時間。
我聽說他現在還命令曹文诏在遼東收編女真人的殘部,放着朝鮮的多爾衮不去打,卻去收編那些殘部,不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要是直接滅了這些殘部,早就打進朝鮮了,還能讓多爾衮逍遙至今?
至于說李景太過看重民心,你看李景這次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他顧忌咱們鄭家在泉州深得百姓擁戴,竟然不敢直接下令拿我,卻想逼我造反以後才對我動手。所謂兵貴神速,如果李景能派一支奇兵奇襲泉州,你我父子焉能現在還坐在家中叙話?”
“這個……”鄭森聞言一時無語。
說實話,鄭森心裏對鄭芝龍剛才這番話并不敢苟同,但是從鄭芝龍這個角度來看,也不能說鄭芝龍說的不對。
沉吟了一會兒,鄭森問道:“那父親打算如何針對李景的弱點下手?”
“呵呵,我剛才不是都安排了麽?”鄭芝龍笑道。“這樣安排,李景一查就知道了,這也算安排?”鄭森奇道。鄭芝龍笑道:“我根本不怕李景知道我的安排,何況就算我安排得再隐秘,我手下那些人也難保沒有暗中跟李景勾結的,又如何能瞞得住李景?我現在就是擺明車馬,看李景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