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聞言,急忙從箱子中取出一件貂皮大氅,然後遞于李景。
李景接過,輕輕撫摸了幾下,轉頭對袁可立笑道:“先生,學生一直想送您一件大氅,這件大氅的皮毛不錯,馬上就到冬季了,學生借花獻佛,就拿這件大氅孝敬您老了。”
袁可立從李景手中接過大氅,輕輕撫摸了兩下,笑了笑道:“不錯,既是你的孝心,那爲師就收下了。”
李景轉頭看向來人,笑道:“皇太極想招降李某,想來不會隻給李某這點兒東西,應該還會給個官兒做,他準備給李某個什麽官兒啊?”
“我家大汗說,李将軍歸順的話,賜以平南王的爵位。”那人忙道。
“哈哈哈!平南王?好大的手筆,隻是不知這個平南王管多大地盤?是整個大明麽?”李景大笑道。
那人不知如何作答,隻好不語。
不過他也知道,李景應該還有下文。
因爲李景就算再不開事兒,也知道皇太極絕不會封一個可以管轄整個大明的平南王。
果然,李景又開口了。
隻見李景笑了笑,搖了搖手中的拜帖,看了一眼,說道:“這拜帖上寫你的名字叫範憲鬥,名字也是假的吧?”
李景這幾句話前後完全不搭題,令那人完全跟不上李景的思路。
那人呆了半響,也沒明白李景這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過了一會兒,那人慢慢說道:“憲鬥是在下的字,在下的名字上文下程。”
聽到這個名字,李景的目光猛地一縮,刀鋒一樣掃向範文程:“範文程?原來是你!”
被李景的目光一掃,範文程心裏突然一哆嗦,随即便聽李景緩緩問道:“你是漢人吧?以前是大明子民,後來降了東虜?”
範文程默默點了點頭,不過随即說道:“其實我歸降金國也是不得已。在下祖居撫順,萬曆四十六年,金主努爾哈赤帶兵南下,攻占撫順,擄掠漢人三十餘萬,在下身在其中,後被賜予披甲人爲奴。在下爲求生存,不得不委曲求全,歸順金國。”
李景聽範文程辯解,冷笑一聲道:“你是讀書人吧?”
範文程點點頭道:“在下是萬曆四十三年生員(秀才)。”
李景冷笑道:“你能考中秀才,想來書沒少讀,隻是你的書怕是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你連一個文人的氣節都沒有,焉敢自稱讀書人!我問你,你可知蘇武牧羊?”
範文程被李景斥罵,本想說你一個粗人懂什麽讀書人的氣節,不想李景說起蘇武牧羊,範文程張了張嘴,終于閉口不言。
李景指着範文程道:“你不敢開口,想來是知道的。蘇武留胡節不辱,雪地冰天,窮愁十九載,渴飲雪,饑吞氈。身在北海(貝爾加湖一帶),心存漢室,此實爲我輩漢人之楷模。你縱學不得蘇公,亦當以此爲鑒。然,你事賊之後,屢随東虜犯我大明疆界,擄我大明子民财帛人口,此時有何面目自稱漢人?不知你死了以後,可有面目去見祖宗?”
範文程不想李景口風如此犀利,一時間不覺大汗淋漓。
其實,罵範文程是漢奸的人不知凡幾,範文程也不是不知,不過當着面,指着鼻子如此痛罵的卻隻有李景一個。
另外,範文程一直以自己爲“大明骨,大清(金)肉”自辯,但此時在李景面前,不知爲何,這話竟然說不出口。
李景頓了頓,指着範文程接道:“似你這等數典忘祖之徒,我本該一刀殺了,不過你來見我,我若殺你,平白污了我的名聲,因此今日暫且放你一馬。不過,你給我聽好了,下面我問你什麽,你就給我答什麽,否則,我就算不殺你,難道還折磨不了你?以你的氣節,自然比不了蘇公,因此,你若不想受苦,那就乖乖回答我的問題。”
這時,範文程早已被李景的氣勢鎮住,以前能言善辯的口舌宛如打了結一般,隻是不住點頭。
李景見狀,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向袁可立敬了一下。
袁可立微笑着點點頭。
李景輕輕飲了口茶,放下茶杯,然後說道:“你且說說,皇太極是怎麽知道我的。”
範文程沖李景拱了拱手道:“是這樣,數月前,我家大汗在大同作戰失利之後,派人仔細調查過大同的駐軍……”
原來,皇太極在官屯堡之戰慘敗之後,仔細詢問了逃回來的敗軍,得知設伏的明軍部隊竟有一萬餘人,再加上防禦得勝堡的數千人,總數達到了兩萬之衆。
當皇太極得知這支部隊竟有這麽多人,頓時坐立不安起來。
不過皇太極當時并未多想,仍然想通過軍事手段解決這支部隊,因此才有了後來的孤軍深入,繞路背襲的計劃。
隻是皇太極沒想到他手下那幫玩意兒見不得好東西,在深入大同腹地之後,匪性發作,大肆搶劫,暴露了行藏,以緻偷襲計劃失敗,五千精銳被明軍包了餃子,一個沒逃出去。
兩戰損失了近兩萬人,令皇太極心痛萬分。
這時皇太極已知,靠軍事手段肯定是解決不了這支明軍部隊了,唯有另想他途。
實際上皇太極能想到的辦法也隻有一個,就是想法子招降這支明軍。确切地說是招降這支部隊的将領,也就是曹文诏。
不過,曹文诏乃是大同總兵,招降的難度實在太大。
要知道,大同總兵乃是正一品,雖然武将的品級不大值錢,但是在大明也沒多少人能達到這個級别。
另外,曹文诏還有一個加授的銜,就是那個正二品的太子少保銜,這個銜雖是虛銜,但是品級卻是實打實的。文官可以看不起一品的總兵,看是卻不敢看不起這個太子少保。
而且,曹文诏這個總兵手裏可是絕對有實權的,想招降這個人,皇太極都不知道給什麽價錢。(清人編撰明史,說皇太極行反間計,令崇祯上當,最後殺掉了袁崇煥,這個史料基本上可以斷定爲胡說八道。要知道袁崇煥乃是薊遼督師,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而且是以文官任職,當時在整個大明都找不到第二個有他這麽高級别的将領。皇太極别說是收買,就算把汗位給袁崇煥,袁崇煥都未必肯幹。)
皇太極給不出價錢收買曹文诏,隻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收買曹文诏的下屬。
于是皇太極派出細作進入大同,多方打聽之後,偶然得知,在大同駐守的這支部隊居然并非大明的正規軍,而是山西參将李景自己訓練出來的,名字叫濟世軍。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皇太極大喜。
山西參将,這才屁大點一個小官兒?說句罵人的話,北京永定河裏的王八,恐怕都沒這号人多。
在皇太極想來,李景訓練出這樣的部隊,明廷卻隻給了個山西參将的職務,心裏不定多郁悶呢,搞不好都會怨恨朝廷。這時,如果對李景許以重金厚祿,李景必然率部來投。
皇太極終究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他肯本不知道訓練濟世軍這樣的軍隊需要花多少錢,他要是知道李景在濟世軍身上竟然花費了數百萬兩銀子的話,打死他也不會拿錢去收買李景。
另外,這時後金的情報工作根本無法跟大明那些專業的情報人員相比,工作做得非常地不仔細。
這幫探子隻探聽出濟世軍是李景訓練出來的,就回去向皇太極報信,竟然不知道打探一下爲什麽山西參将居然可以訓練這麽多人馬,爲什麽山西參将的部屬會劃歸大同總兵指揮。
不過這也難怪,明朝的軍隊編制本就有些混亂,再加上後金這幫人都是文盲,他們根本想不到山西參将隻歸山西總兵管轄,跟大同總兵沒有任何關系。濟世軍到大同作戰,是李景個人的行爲。
當然他們更想不到,就連崇祯皇帝想調濟世軍打仗,都得跟李景好生商議商議。
錯誤的信息會令人産生錯誤的判斷,皇太極就是這樣。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皇太極馬上召集中王公貝勒商議,最後大家一緻同意,派人秘密潛入大同招降李景。當然,派誰去還得仔細商榷一番。
首先這個人不能是女真人,因爲女真人在大明實在太吸引仇恨,一旦不小心露出行藏,就是被人亂刃分屍的下場。
當然也不能是蒙古人,蒙古人的相貌跟漢人雖然相差不大,不過蒙古人身上的羊膻味道實在太重,隻要漢人的鼻子不瞎,一聞就能聞出來。
要知道,在漢人的眼中,蒙古人也不怎麽受待見,看到蒙古人,必然不會好言相待。以蒙古人的性格,一旦受辱,必然拔刀相向,那樣一來,事情就辦不成了。
女真人不行,蒙古人也不行,剩下的隻有漢人了。
但是對漢人女真人是不大相信的。在女真人的眼中,漢人都是貪财好色之徒,讓他們帶着珍寶女人去行賄,一旦半道跑了,找都沒處找去。就在衆人争議不下之時,皇太極想到了一個人選:範文程。皇太極對範文程還是非常了解的,他知道,如果說哪個漢人能讓女真人相信,那隻有範文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