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由檢怠倦,王承恩高聲呼道:“退朝。”
“恭送皇上!”衆大臣齊呼。
朱由檢點點頭,起身離開龍椅。
轉過正殿,朱由檢對王承恩招了招手。
“陛下有何吩咐?”王承恩忙道。
“今天這事兒你怎麽看?”朱由檢問道。
王承恩一驚,朱由檢以前雖然也問過他對某些問題的看法,但是從來沒有涉及過這麽重要的事情。
王承恩知道朱由檢是非常忌諱宦官幹政的,這個問題一個應對不慎,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見王承恩不言,朱由檢歎了口氣道:“你就直說吧,無論你說對說錯,朕都恕你無罪。朕實在是找不到能給朕出主意的人了!”
看到朱由檢無奈疲倦的面容,王承恩心裏一酸。
王承恩可謂看着朱由檢長大的,對朱由檢的志向十分清楚。他知道朱由檢一心要振興大明,從勤政的角度來說,恐怕除了太祖和成祖就得輪到他了。
朱由檢今年隻有二十三歲,但是鬓角卻已經開始出現了白發。
如果隻是工作,朱由檢再累也不至于到此地步,實在是大明上下已經千瘡百孔。
每日一睜眼就是要錢要糧,要不就是這裏鬧亂,那裏鬧亂,朱由檢非但要勞力,還要勞心。
而且朱由檢性格剛愎多疑,很難相信别人,被最看重,并且委以重任地袁崇煥狠狠地忽悠了一把之後,從此對朝廷那些官員更不信任。
皇上不信任下面的官員,官員們如何敢做事?所謂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于是便虛于應付,敷衍了事。
見官員們怠政,皇上自然将之撤職查辦,可是換了新人去還是如此,朱由檢由是越來越不相信官員,同樣,官員越發不敢做事。
因此,朱由檢雖然勤政,但是登基數年,國家卻每況愈下。
王恩承看出了問題所在,但是如何敢說?隻好眼睜睜地看着朱由檢折騰。
哪怕朱由檢恕他無罪,他也是不敢說的,誰要是相信皇上的承諾,那誰就是傻瓜。
别說一句口頭承諾,就算皇上發了丹書鐵劵也沒用,皇上要殺人,理由借口有的是,難道非得糾纏在某件事上?
但是朱由檢用這樣的态度問話,不回答肯定是不行的,不回答那就是輕慢皇上,照樣拿你問罪。
王承恩心思急轉,很快琢磨出朱由檢的真實想法,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老奴說點自己的看法,要是說的不對,您可别見怪。”
朱由檢輕輕點了點頭。
見朱由檢臉色未變,王承恩接道:“老奴知道皇上擔心李景通過景記商号結交大臣怕他圖謀不軌,其實皇上多慮了。
皇上您想,那李景才當了幾天的官兒,可景記商号在京城卻已開辦了多年。
景記商号要是不賄賂那些官員,如何能在京城站得住腳?沒有那些官員庇護,隻怕早就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兒都不剩。
另外,李景要是想通過賄賂朝廷重臣出仕,爲何要隐瞞自己跟景記商号的關系?爲何這麽多年沒人保舉于他?就算李景是商人不能出任官職,但是想謀個士紳的身份卻是不難。”
朱由檢點點頭,景記商号交了那麽多的賦稅,給他一個士紳的身份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王承恩見朱由檢點頭認同自己的觀點,心裏一寬,急忙接道:“老奴記得上次許鼎臣和曹文诏保舉李景的時候還有人極力反對。這說明,李景被提拔時,朝廷那些大臣們依然不知道李景跟景記商号的關系,也就是說李景結交大臣并不想謀求官職,隻是爲了保護自己的産業。”
朱由檢聞聽輕輕點了點頭,心裏随即釋然,李景以前是商人,結交大臣保護自己的産業确實合情合理。
等朱由檢消化完自己的話,并且點頭認可,王承恩接道:“皇上,今天朝會,有人建議皇上懲辦李景,查抄景記商号,表面上看是爲皇上着想,其實不然。雖然眼下國庫空虛,抄了景記商号确實能補貼不少,但是不知道皇上算過沒有,從景記商号抄來的錢能花多久?”
朱由檢搖搖頭道:“便是抄出來幾百萬兩銀子,怕是轉眼就得花了出去。”
王承恩道:“正是如此!皇上,黃汝良說,景記商号每年上繳的賦稅都是數萬兩,而且這還隻是京城一地,若是全國各地加一起,怕是得有十幾萬,甚至是幾十萬兩吧?”
朱由檢微微點了點頭,說到這裏,他已經明白王承恩的意思。
查抄景記商号,無異于殺雞取卵,雖然一下子吃了頓飽的,但是吃完就算完了,如果把雞留着,每年都能有蛋吃。
不過,眼看着這麽大一隻雞從手裏跑了,朱由檢實在心有不甘,沉吟了一會兒,朱由檢說道:“你覺得要是把景記商号弄過來,然後派咱們的人暗地裏經營怎麽樣?”
王承恩聞聽心裏一震,太祖曾有規定,皇室宗親不得預四民之業,不得與民争利,朱由檢這麽做可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承恩知道朱由檢這個人極好面子,萬沒想到朱由檢居然冒出這種念頭,難道真的是窮急眼了麽?
同時王承恩心裏一陣狂喜,他知道朱由檢這是在暗示,把景記商号拿過來以後,讓他派人暗地裏經營,這可是老大一筆錢呢,隻要做點手腳,那便财源滾滾。
不過王承恩稍一琢磨就知道此事幹系極大,朱由檢是絕不會擔與民争利的罵名的,也就是說他絕不會承認景記商号是他派王承恩經營的,出現任何事情都要王承恩來承擔。
可是景記商号這麽大的事情怎麽可能瞞得住?
皇上下旨查抄景記商号,抄了半天,景記商号還在繼續運營,這算怎麽回事兒?是誰暗地裏做的手腳?
一旦知道是自己在背後經營,都察院那幫孫子還不把自己往死裏整啊!
就算王承恩可以找人頂雷,但最終景記商号肯定還是保不住。
另外,查抄的時候戶部那一關能過得去麽?
查抄的時候,戶部必然要插手,自是一分一文都不會放過,可要是把景記商号抄到那個份兒上,就成了空殼子,那還怎麽經營?
王承恩略一琢磨,便知道,此事看似好處極大,但是其中卻蘊藏着極大的風險,這個攤子是萬萬接不得的。
想明此節,王承恩說道:“皇上,老奴對皇上的忠心皇上應該是知道的。說句實話,若是讓老奴出面經營商号的話,老奴尚且不敢保證看到那麽多錢财不動心,何況别人?”
朱由檢可謂一點就透,知道王承恩這是在點醒自己,防止下面經營商号的人上下其手。
王承恩對他可謂一片赤誠,連王承恩都承認自己不敢保證不貪墨商号的錢财,那别人不問可知。
要是下面這幫人中飽私囊,那何來利潤可言?
到時自己擔着與民争利的罵名,卻讓下面這幫人肥了腰包,那可真真正正成了冤大頭了。
想了想朱由檢頹然歎道:“算了,這事兒不提也罷。”
見朱由檢意興闌珊,王承恩眼珠一轉,說道:“皇上,京城景記商号的大掌櫃老奴認識,不如由老奴出面跟他談一下,讓他告訴李景,日後繳稅的時候,不必全部交給戶部,可将一部分交給宮裏,皇上以爲如何?”
朱由檢眼前一亮,這個辦法還是可行的,這樣自己就不用頂着與民争利的罵名,同樣能得到銀子。
擺了擺手,朱由檢道:“朕乏了,回宮吧。”
王承恩點點頭,知道朱由檢自重身份,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表态,其實這就是默許了。
……
景記酒樓。
馬五聽完王承恩講述今天朝會的經過之後,心裏長出了一口氣,朝堂上的争論以及最後的結果,跟李景所料基本一點不差。
因爲今天朝會上發生的許多事情本就是李景安排他去做的。
實際上,河南方面的奏報李景在河南時就知道了,李景很清楚,河南的各級地方官們沒有從自己身上撈到好處,隻能借着這次赈災爲自己博個好官聲,他們肯定會給朝廷報功。
于是在河南地方官發出奏報的同時,李景命人快馬來到京城通知馬五。讓他找駱養性在河南的地方官奏報之後進行檢舉,同時捅出自己擅自越境這件事。
駱養性這些年拿了景記商号無數的好處,而且檢舉河南的地方官對他完全沒有任何影響,自然會去奏報檢舉。
李景算得很清楚,這時必然有人會彈劾自己,而朝堂上必然不會有人爲自己申辯,這時再讓駱養性捅出景記商号跟自己的關系。
那麽那些平日裏拿了景記商号好處的人必然要爲李景申辯,爲李景脫責。李景把朝廷裏那些大臣們的心理摸得十分清楚,對朝堂裏面的局勢也十分清楚,甚至連皇上的性格還有皇上身邊人的性格都分析地清清楚楚,知道這些人會如何說如何做。當最後的結果出來,李景就會從擅自越境,變成奉旨赈災,那麽在河南行事便名正言順。